第三章苦寒嚴冬梅自盛(2 / 2)

守墓月朧 遺箴 7875 字 2024-06-05

能夠活下來的人有機會成為他們的一員,死掉的人不得安息,身體與魂魄皆會成為丹台煉製的養分。

那一年,黑夜裡的火光是承載了數載的槌骨瀝髓,也是他蟄伏了千日的湮滅舉動。

實際上那天進行的十分順利,哪怕多出了一個沒有被他計算在內的女孩也不耽誤什麼。

可是……

可是到了最後抉擇的時刻,淩飲弦卻選擇將暮遙推送入了傳送鏈陣。

理由,有些可笑。

因為他在即將獲得自由的時候怕了。

那傳送鏈陣釋放出的光芒該是蠱惑的罷!隻要踏進去一步,最後的一步,他就自由了啊!

然,弱小的少年在蒼茫天地間最是孑然一身,無親無故,無有依靠。

離開了地獄,前方是否還有深淵?

淩飲弦看得出那個少女心有所依,一念猶豫,他便選擇將她送了出去,自己背過身去,獨擋來自地獄的惡魔,拖延時間。

我願意死,我可以死,我不怕死……

但是,你們要陪葬才值得!

彌漫的陣陣黑霧隨著淩飲弦同歸於儘的心態滋生,有好多人的身體晃動倒地,被烈焰化作的火舌吞噬殆儘,包括瘦薄的淩飲弦。

紅光映照的丹台上、鐵索裡、地牢間,可以看到無數被兵解的人體器官,有的已經被拚湊完整、有的僅剩下半肢殘骸。

持續升騰的濃煙與接二連三的爆破將封閉的高牆化作斷壁殘垣,波震逐個粉碎丹爐,其內蘊含的不明物質使得一場明火加劇不息。

火海沸浪下,一道孩童身影從中走出。

淩飲弦頭有崢嶸龍犄、瞳綻紫色神芒,稚氣的臉頰與破損衣袂露出的肌膚血肉之上,竟長出了若隱若現的白鱗!

此刻,他依然是人類啟蒙階段的孩童,更像是龍獸中破殼新生的幼崽。

灰塵的天空有蒙蒙細雨及時降下,卻怎麼也撲不滅這場盲心引燃的孽愆之火。

憑著這一身突現的奇異龍鱗,淩飲弦在毀滅的燒天大火下活命。

紅與黑的世界裡,白光身影漫無目的奔跑著,在地獄長大的孩子逃往陌生的外界。

縱然沒有依靠,但他要跑才能活著。

不能再回去了,一處被毀,他們還有很多個基點,他不想再回去了!

天空破曉的熹微伴隨清晨的朦霧一同籠罩了大地。

奇鱗褪儘的淩飲弦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搖搖欲墜,筋疲力儘的他,徹底支撐不住,意識沉沉墜下黑暗。

清醒過後,他便已經在盲女的身旁,得她照料是萬幸。

身傷很快痊愈,心結卻將他束縛在一個並不存在的、逼仄狹小的空間內,無法掙脫。

內心的泥沼愈是掙紮,愈是深陷,動彈不得。

寒冷的雪風吹過,淩飲弦哆嗦一下,不再沉淪於那段陰暗的過去。

暮遙陪伴在側,勸解著他,也勸解著自己,道:“忘了過去,我們的人生都來得及重新開始。”

淩飲弦呼出一口氣,眼神迷惘道:“啊,忘了啊……”

暮遙見他這樣,蹙眉問道:“還是說,你仍想著清算嗎?”

“我總會找到一個答案。”淩飲弦沒有給暮遙準確的回答,因為他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暮遙想了許久,鼓起勇氣,牽起淩飲弦的手,道:“淩鏡,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淩飲弦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把手收了回來,道:“去哪裡啊?”

暮遙心緒複雜地攥了攥自己的手,道:“玄玉階。”

欲上九宸,先登玄玉。

玄玉階梯綿延不斷,如白瓷巨龍匍匐一般構連起九宸宮諸座雪峰,自階梯上俯瞰,有道是芸芸眾生隔雲端,若見眾生皆螻蟻。

淩飲弦愣愣地接過暮遙遞來的竹絲帚,不可置信道:“我們不會要打掃這麼長的樓梯吧……”

這上千級階梯一個晚上也是掃不出來的吧!

暮遙堅篤道:“不會害你,信我。”

彼時柔和的晚霞傾灑在少女的身上,卻好像怎麼也暖不化她那與生俱來的、冷漠矜貴的氣場。

淩飲弦想了想,十分乾脆地拿著竹絲帚開始打理玄玉階梯上堆積的殘枝敗葉。

總歸初來乍到無事可做,清掃個玄玉階跟仙師們刷一刷好感也是可以的。

當透徹淡雲的月光水輝洗灑大地,莊聖的玄修之地總算迎來了一天當中最為寂靜的時刻,變得安謐而朦朧。

一點銀絲一樹影,淡雅廣寒凝時序。

有潔白的輕盈霜晶開始一點點飄旋降下,宛如蝴蝶翩翩起舞,玄玉階被籠罩成似煙非煙的模樣。

西風古道栽種的梅樹傲立凜冬,寒葉梅片零落,無暇絕豔,它於新雪中綻放的孤寂堅韌。

暮遙初見此景乍覺新鮮,眺望雲海與月,感受著略微入骨的涼意,道:“可真是凡間難見的仙景。”

淩飲弦隻道尋常,他夢見過仙櫻幽庭、庭後雪穀,那兩方景象遠遠勝過當前的山門降雪。

懸掛幽邃夜空中的殘月、身旁魂牽夢繞的人兒都再度牽起暮遙記憶猶深的往事。

月與雪皆冰冷,思緒惆悵。

那日銀盤與今宵一般無二,可是當晚沒有雪景,隻有血浪灑濺、熱浪沸騰的死亡。

那是暮遙第一次覺得死亡並非遙不可及。

她依偎在淩飲弦的背後,看他身綻玄靈光芒,搏殺於喪心病狂的惡魔之間,血拚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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