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誌·庠序策》開篇有載“六橋橫空,萬民蟻聚。帝禦宇多年,眼見四方雲來,盤桓不去。哀民生之多艱,遂偃華蓋而論道。是日,天花亂墜,地起金城。帝降座親題庠序,謹與民教化之義。”
雖通篇不見刀兵,但掩在卷後的,不知又是多少腥風血雨,滾滾頭顱。
因為庠序城在大荒之中的特殊地位,當地的百姓難免生出些矜驕之氣,這既是居於首善之都的自信,也和城內學子自由論政的風氣不無關係。
每當夜幕降臨,城內反而活了起來。百姓卸下擔荷,學子釋了書卷,呼朋喚友,三五成群。或於茶座之中,或於酒樓之上,推杯換盞,閒話家常之間,難免要評論一番時局。方才頭角崢嶸的是臨河學院的學子,現在指點江山的或許就是城東賣梨的貨郎,白日裡在阡陌間揮汗如雨的老農也躍躍欲試,正在端茶倒水的小二說不得也要舌戰群儒。滿城燈火,街談巷諺,民不畏威,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真個好一副盛世奇景。
天庭動亂,群仙授首,這種大事,自然讓今晚的庠序城更是燈火通明,物議洶洶。
城東的臨彥酒樓,因為臨近彥行書院而得名,傳聞幕後老板還有點書院的背景,所以這裡自然而然成了彥行書院學子聚會的好去處。既然挨著書院,鶯歌燕舞肯定是少不了的。酒樓的大堂裡常年有樂師演奏,或是琴瑟,或是琵琶,大家或許稱不上,但佐之佳肴美酒也足夠了。
想要更好的,當然也有,樓上雅閣有請。
真正的鶯歌燕舞自然是關上門來欣賞的,一唱三歎,羽衣蹁躚。若你還想聽聽那弦外之音,又是另一說了。兩情相悅的話,書院自然不會管你,若隻是一廂情願,那最好收起你的想入非非,畢竟酒樓的小二早就學會了一招——“告老師”。
所以,來酒樓吃酒聽曲的學子真可謂文質彬彬,舉止有禮,不愧是彥行書院的高足。
此時的臨彥酒樓,正是一日間最燈火輝煌的時候。
三層,聽海閣。
十幾個身著青衿的學子圍坐一桌,桌上的佳肴美酒停了許久,花廳裡的輕歌曼舞也到了最婀娜之時,但今晚眾人的熱情似乎都不在歌舞酒肉上。
“徐學兄,你的消息向來最靈通,你跟大夥兒說說唄……”
“是啊,跟大夥說說……”
眾學子聽聞,紛紛看向正位。
正位上坐著的,是一個相貌英俊,且笑容格外親切的年輕學子。
徐學兄聞言,未答先笑,連連搖手。
“消息靈通稱不上,隻是平時好交幾個朋友罷了。”
謙虛了一番,徐學兄接著道“我也不比你們多知道什麼,隻聽說天庭苦廢帝久矣,北天帝領諸侯撥亂反正,廢了帝後,今都已伏誅了。嘿嘿,官麵文章誰不會做!我還聽說,今天授首的廢天帝,還是今上的遠房親戚呢!”
眾人聽聞,皆露出驚容,這個勸酒,那個夾菜,哄徐學兄細說一番。這個頗有點江湖意氣的徐學兄卻不肯再說。
眾人再勸,徐學兄隻是推說不知。
“也是前日和二公子吃酒的時候,席間聽他說起的,他沒細說,我也沒有深究。”
說到這份上,眾人哪能不知,徐學兄這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哪是沒有深究,分明是敬陪末座,沒有他說話的份兒。
“哪家的二公子?”有不明所以的小學弟問起。
“還能是哪家,自然是城主家的。”
“城主府裡的二公子,翟衝。”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開了。這個說二公子禮賢下士,那個說二公子名士風流,倒把徐學兄晾在了一邊。
“他呀,嗬,那應該不是空穴來風,翟家的架子搭得大了,這點消息還是有的。”
一個乾乾瘦瘦、皮膚黑黃的學子桀驁的說。
話裡話外,對翟衝倒不像其他人那麼追捧,甚至對翟家也頗有點不以為然。
有那機靈的,紛紛問道“怎麼?張學兄可是有什麼內部資料?”
“學兄出身鞠陵張氏,肯定見識遠勝我等。”
“是極!是極!我可還聽說,學兄有個在藏弓樓任管事的族兄,想來是從他那得的消息。”
張學兄高深一笑,道“哪有什麼內部資料,我了解的還不如徐學兄清楚,那可是城主府出來的消息。”
有那不知所謂的,竟還能順著往下說。
“是啊,從城主府傳出來的消息,八九不離十。還是徐學兄消息靈通。”
“既然是今上的遠親,怎麼不見我大荒的勤王之師?
堂堂聖朝,洪荒正統,見兄弟之邦為亂,竟毫無作為!七大書院呢,新舊八派呢,十大世家,四方鬼帝,朝中的三公六宰呢,儘是些屍位素餐之輩!”
不知這位仁兄是真呆還是假呆,是真傻還是假傻。說他真傻吧,對各方勢力倒是如數家珍,說他假傻吧,卻又問出這種問題。
不過反正同學少年,口無遮攔,大家哈哈一笑,第二日便忘了,也沒人當真。
類似的對話,不知要在今晚重複多少次,不知有多少人附驥攀鱗,有多少人作皮相之談,又有多少人能燭見萬裡。
書生自有書生的意氣,販夫走卒也有販夫走卒的狡黠,隻要是在這庠序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