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繁微遙遙看著趙七的背影,他走入人群之中卻依然顯眼。在這夜市的所有人中,他並不是長得最高的一個,腰背卻挺得格外直。然而他的姿勢也不該被比作鬆柏之姿,而是什麼更鋒銳、更淩厲的存在。他的步伐並不顯得急迫,卻很快地隱沒在人群中,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擋住了。
鐘繁微出神地看了那個方向一會兒,直到攤主將餛飩擺到了她的麵前。
她麵前白霧蒸騰而起,淺白色的湯汁襯著綠的蔥花黑的紫菜,色彩對比鮮明而誘人。一整碗餛飩擠擠挨挨,皮薄到透明,餡不算大,她一口便能咬去一半,卻鮮且香,咬下去時口感恰到好處。
她一碗餛飩吃了小半,趙七還未回來,卻聽見身後有人帶幾分猶豫的聲音:“……繁微?”
鐘繁微猛地一驚,沒有想到此地會有人認出她來,她循聲回頭,見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名書生打扮的人,身上的衣服料子不算好,多少也有些磨損,卻極整潔,每一絲褶皺都規規矩矩一絲不苟,寬大的袍袖垂落,也不沾染臟汙。頭發同樣整整齊齊束起,以發冠木簪固定。眉眼十分年輕,看著方及冠不久,眉清目秀,文質彬彬。
一張有幾分熟悉的臉。
雖是幾年不見長開了些,但到底曾熟悉過,五官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對於鐘繁微來說自然不難認出對方。
她輕聲道:“晏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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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繁微對晏秀最早的記憶始於七歲那年的冬天。
那時她和鐘惜鈴才剛到京郊,還沒有開始讀書,莊姨娘嫌她們在旁邊礙手礙腳,讓她們“一邊玩去”。
——莊姨娘嘴巴壞、脾氣差,卻不至於真的讓兩個六七歲的孩子做什麼,對她們也沒有什麼額外要求,隻要她們老實待著彆添亂就行。
姐妹倆見天色已暗,便去門口等外出的花婆婆和璿珠回來。
那莊子靜得瘮人,花婆婆和璿珠都不在,莊姨娘忙著繡花也沒再罵人,便隻能聽著冬天的風呼嘯著自堂屋中過,一種空洞洞的聲音。
這樣的日子過得久了,人便失了說話的力氣和想法,反倒會冒出些胡思亂想來。她們等在門口,鐘繁微也無意去探究鐘惜鈴那一刻在想什麼,隻是凝視著簷下的冰淩,想著在她注意到、沒注意到的時候,那些冰淩慢慢生長。她看著看著,甚至升起一種荒唐的念頭:倘若這漫長的冬天永不過去,這冰淩一日日、一年年地長,會不會有朝一日將覆蓋整個莊子,把她們這些被遺忘之人都冰封在其中。許多年後有陌路人經過,才發現這裡封住了一整個冬天,埋葬了五個人漫長而無趣的生命?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了叩門聲。
姐妹倆都以為是花婆婆或者璿珠,沒有猶豫便開了門。凜冽的寒風瞬間更加洶湧地灌進來,攜著沒頭沒腦的、尚且帶著稚氣的男聲:“你們缺不缺……”
下一刻,像是也沒有想到開門的會是兩個比自己更年幼的女童,站在門外的小男孩猛地卡住了聲,被寒風吹得蒼白的臉色泛起紅來。
那便是鐘繁微和鐘惜鈴與晏秀的初見。
那個冬天誰都不好過,晏家父子比她們姐妹倆還要更窘迫一些。父親病重,租的房子即將被收走。晏秀也是走投無路,隻得舍棄了所謂讀書人的清高,一戶戶敲門詢問有沒有人願意雇傭他。但他那年也不過九歲,又不肯簽長期的賣身契,除非是做善事,誰會雇傭這樣一個孩子?
他也不是不知道,卻還是想再努力一次。若是仍然失敗,不管父親病好後如何態度,他都不得不去賣家傳的書籍了。
……哪怕急於出手,隻能低價賤賣。
畢竟不管旁人怎麼看,在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