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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筵總易散,風燭與草霜。狄燕黑雲壓,摧我紫皇城。
鐵騎踏羅屏,蘭燼落霓裳。鼙鼓動地來,笙歌空回響。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腸草。上苑新蕭索,台殿生淒涼。
瓊樓人已去,玉階紅不掃。帝殞深宮裡,日下皆焚蕩。
貴人棄貴府,倉皇南逃去。蠻將斬帝京,悍然催殺之。
遠聞聲嚎啕,血作大澤水。不見宮牆下,白骨無人收!
妾失玉搔頭,奔走離皇都。逐犬獨徘徊,終日意惶惶。
山長水闊儘,碧天路茫茫。前路無所有,棲身枝難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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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到了最後如詰問如哭訴,一聲聲哭喊質問,一聲聲落在人心上。
血腥味越發濃重,恍惚間黑暗褪去,唯有那首曲,仍幽幽怨怨響在耳邊。
“還憶少時遊,花月伴春光。春光駐皇城,玉京曾繁華。
繁華已成空,蔓草滿故宮。故宮舊夢遠,空負好韶光。
轉眼幾度秋,西風催人瘦。明月照荒丘,不見故園柳。
星稀河影轉,霜重月華孤。羅帳燈昏處,哽咽夢中語。
一望重煙水,何處是京華?哪知明歲月,照妾見歸途!”
歌聲中,鐘繁微看見無數麵目模糊的人……或者說無數麵目模糊的屍體滿身是血地自黑暗中爬出來,男女老少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其中有怨恨有悲傷有困惑,卻都在問她天下何處是京華,問她哪年明月照歸途。
她回答不了,也動彈不得,無處可躲。
死去的人如潮水般向她身側湧來,她咬緊了牙關,卻連控製自己閉上眼不要看著這一幕都做不到。
然後她看見,在人群的最前麵,都是她所熟悉的人。
光風霽月的大皇兄,風流倜儻的四皇兄,總帶著些不耐煩模樣的小十,對她溫柔笑著的母後。
神情冷淡的六皇兄,仰著下巴目光輕慢的八皇姐,雍容華貴盛氣淩人的榮貴妃,總下意識般低著頭不敢直視旁人眼睛的惠安。
那些不管她過往如何看待卻都一樣熟悉的故人,現在都站在潮水般的死者隊伍中,站在她的對麵。
梅染、陵遊、地一、天九……照顧過她陪著她長大的人,護在她身前保護了她一路的人,如今也都在對麵了。
是啊……他們都已經是死者了。
隻剩下她自己……隻剩下她自己。
沾著鮮血碎肉的白骨攀附上她腳踝,腐爛到麵上原本該是眼睛的位置隻剩下兩個黑洞的亡者拉拽著她往極深處去。她感到恐懼卻不敢出聲,想要逃離卻不敢動作。
因為若是出了聲,被彆的什麼發現了,那就要麵對比這更可怕的後果了。
越來越多的死者接近她,想把她一並拖過去,於是她終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沉下去,粘稠的血液浸沒口鼻,在窒息中,她聽見那些臉色青白的、瘦骨嶙峋的、甚至已經看不出多少人樣的死者們問她。
那不是具體某個人發出來的,那是混亂的、沉重的聲音,是無數人聲混雜至一處,擰成同一個聲音。
他們都在問。
——“前路何所有?何日見歸途?”
鮮血浸沒了全身,在極致的恐懼中,她猛地驚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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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繁微喘著氣睜開眼,透進來的天光中,周圍沒有鮮血,沒有死者,沒有那哀怨的歌聲,車馬轆轆而行。夢中的血與淚,都遙遠如隔世的回憶。
她怔怔凝視馬車壁上的紋路,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身處何處。
“姐姐?”一雙手從身側探出,拉住她的手,一張熟悉的少女麵容湊近來,“做噩夢了嗎?”
冰涼的指尖回溫,鐘繁微茫然的目光漸漸聚焦,麵前的少女五官尚帶稚氣,眉心微微蹙起,帶幾分擔憂愁緒,和藏得極深的恐慌無措。
於是鐘繁微將自己如今相依為命的妹妹攬進懷中,低聲道:“沒事的,不要怕。”
晨光熹微中,巍巍城牆近在眼前。車馬人流已經排成長隊,而莊嚴巍峨的城門正緩緩開啟。夢中她隻在逃亡的最初回頭看過一眼陷於戰火中的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