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紀灼也就不至於每天都擔心霍月尋什麼時候會離開他、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了。
他們那麼早之前就相遇過,那麼有緣分,就天生注定該在一起——
不自覺地思考到了這裡,紀灼忽然聽到霍月尋開口,扯了扯繩子,聲音很依戀:
“小乖,你是什麼時候給我買的這個呀?我都不知道呢。”
紀灼回過神,微微拉開了一點跟霍月尋之間的距離,有點不太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發:“這個……我晚上出去的時候才買到的。”
這麼多天呆在家裡,他根本就沒有什麼時間給霍月尋買生日禮物,而且買完袖扣,他手頭也沒什麼積蓄。出去逛了一下午,最終敲定了這個可以自己定製的項圈。
畢竟上次霍月尋說自己要條繩子把自己拴住,他就這麼買了……跟項鏈應該也沒太大的區彆吧?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店主看他的眼神有點怪怪的。
“對了,”紀灼又想起了什麼,趕快去翻自己的包,“差點忘了我要送你的另一個禮物。雖然……你可能已經知道了。”
燈光下,柔軟絲綢質地的小盒子被打開。
點綴著鑽石的閃耀光暈,手工雕刻打造的漂亮袖扣,安安靜靜地躺在其中。
霍月尋盯著那枚袖扣看了許久,眼睛沒有挪開過。
“這個不算是生日禮物,隻是我在櫃台那裡看到了,覺得特彆適合你,就給你買了。”
緩緩開口,紀灼盯著小盒子看了一會,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若是仔細聽的話,會發現他有些不自信。
他深知霍月尋這些年見過多少奢侈品,這種檔次的袖扣,恐怕都不能入眼。可這就是他目前為止,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了。
“……還喜歡嗎?”
他問完就有點後悔了。
而且,突然把自己剛剛的念頭全部推翻,隻期盼霍月尋千萬彆跟小月亮有一點關係才好。
畢竟,自己現在的條件也太差了。不是有句話叫貧賤夫妻百事哀嗎?媽生病,爸賭博,妹高三。青梅竹馬聽了都得提著家當說分手。
霍月尋要是見過他閃亮——或者說,自信又落落大方的模樣,再見眼前這個冷冰冰的臭臉,望著自己年紀輕輕就開始走下坡路……指不定就不會喜歡了呢。
這麼一想。
紀灼甚至有點慶幸。
他寧願霍月尋才跟他認識。
寧願霍月尋沒有喜歡他太久。
“買這個,”
凝視了許久,霍月尋突然抬起頭,牢牢地望著紀灼,聲音有些輕,“你花了多少錢?”
“……”
紀灼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有點啞然。
摸了摸頭發,他垂下眼,說的有點含糊:“是、是沒多少。前段時間給我媽交了住院費,我妹也高三了……但是我能賺錢的!學校裡發了額外的獎金,如果在這個活動裡拿到名次,也有錢拿。”
霍月尋一眨不眨地盯著紀灼。他的丹鳳眼濃黑,倒映著青年有點靦腆又有點泛紅的臉。
紀灼的神色有些愧疚又有些訥訥。
“我現在是隻買得起這個。等我以後再厲害一點,再有名氣一點,給你買更好的,好不好?”
霍月尋的喉結狠狠地、用力地上下滾了滾。
他閉了閉眼睛,若不是這樣,一股濃烈到瘋狂的情緒恐怕要從心中漲溢出來,將眼前的紀灼淹沒吞噬。
可儘管他忍了又忍,還是在紀灼說了一半的時候將其打斷,猛地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小乖,你再這麼好,”他的掌心包裹住紀灼的後頸,壓抑至極的音量依然遮不住他發顫的尾音,“我真的想把你整個吃掉。”
紀灼驟然消了音。
過了兩秒,他悶悶道:“……一定要吃嗎?”
有點血腥。
“……”
“不對,”紀灼反應過來,臉騰地紅了,“是、是哪種吃啊?”
“……”
“我怎麼可能嫌棄你給我的東西不好。”
霍月尋像是拿他徹徹底底沒辦法,擁抱的力度像是要將他融進骨血裡,潮熱的唇瓣落在他側頸,每說一個字,就要輕咬一次,像是猛獸落下自己的標記,
“我隻是不想讓你太辛苦。我不要你為了我平白無故地花那麼多錢,你賺錢已經很累了。你哪怕抽一張餐巾紙送給我我都很開心,所以不要花這麼多錢買禮物,好不好?”
某大牌的經典款袖扣。
雖然跟他衣櫃裡的那些價格比起來確實隻能算中下檔,可就這兩枚的價格也要逼近五位數。
紀灼一件二十塊的T恤能穿五六年舍不得換,黑T恤都已經因為長久的水洗而發白了,卻舍得花這麼多錢,給他買一對華而不實的裝飾品。
紀灼灰撲撲地站在櫥窗邊。
卻要給自己的愛人,買最亮閃閃的東西。
“當然不行。”
沒想到,紀灼難得有點嚴肅地皺起眉頭,拒絕了霍月尋的提議,他的反應相當強烈,
“你跟我在一起不是為了受苦受難的,我也不想你為了我降低自己的生活條件。”
紀灼的態度很堅定,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霍月尋安靜了許久,忽然笑起來。那張瑰麗而溫柔的臉上仿佛能攝人心魄。
“‘哥哥’。”
霍月尋垂下眼,用自己的側臉去蹭紀灼的手心,咬字落在疊字昵稱上,像是撒嬌,卻更像是勾引,
“放在古代,”
“你這是要我當禍國殃民的妖妃。”
手心的觸感光滑溫熱,簡直如同一塊上好的玉。
紀灼被他的那聲哥哥喊得七葷八素,整個人都蒙了一會,好半晌才緩過來,舔了舔唇,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有這麼嚴重嗎”……
“好吧,不過就算真的禍國殃民了,有罪的也不是妖妃,”
他想了想,順著霍月尋的話往下說,
“是暴君。”-
一通翻天覆地地折騰下來,時間已經很晚。紀灼出乎意料的態度讓霍月尋猶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看著紀灼在自己身旁睡下才安心。臨近天亮他才短暫地眯了兩個小時,立刻就恢複了精力。
等上午的太陽刺破窗簾照進房間時,紀灼勉勉強強睜開眼,發現霍月尋已經穿戴整齊地在床邊等他了。
“小乖,今天放晴了,”
霍月尋彎起眼睛,“可以陪我一起出去嗎?”
紀灼立刻清醒了一些。
有點惋惜,“哥哥”這個稱呼曇花一現。今天的稱呼好像又變回了小乖。
其實紀灼也可以接受,畢竟實際按身份證年齡算,霍月尋要比他大上幾個月。而且霍月尋特彆會照顧人,喊小乖時輕聲細語,輕輕鬆鬆就能把他喊得暈頭轉向。
隻不過,“哥哥”這兩個字,實在是太戳他了……
“當然可以。”
回過神來,紀灼果斷點頭,緊接著卻又有點遲疑,“隻是我很久沒過過生日了,也不知道現在大家都喜歡去哪裡玩……”
“沒關係呀,”霍月尋笑眯眯地說,“你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紀灼立刻爬起來洗漱了。
從霍月尋上次追到酒店開始,他每天的衣服就都是霍月尋給他搭配的。他完全看不懂牌子,偏偏霍月尋說什麼他就信什麼,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一身價值多少,隻知道今天兩個人穿的一黑一白,衣服設計相互呼應,顯然是情侶裝。
他挺高興的。畢竟他也很久沒大大方方、開開心心地出去玩過一次了。從家裡出事開始,連快樂似乎都成了奢望。
不過……
紀灼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側的霍月尋,心底湧上了些許不知從何而來的雀躍。
現在,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沒開車,按照紀灼在網上找的攻略,兩人乘地鐵到了一片繁華的商業街區。除了不遠處的海盜船、摩天輪之類的遊樂設施,這還有一片位於地下的電玩城。
在遊戲方麵,紀灼對屬於有錢人的高爾夫、滑雪不甚了解,也不明白他的同學們為什麼會喜歡聚在一塊開會——還美其名曰劇本殺。他承認自己有點老土,說到玩,隻記得小時候呼朋喚友,到宜潯時代廣場的潮流通道。
“這個、這個、這個,”
從投籃機到賽車再到街機……紀灼幾乎把這一圈都指了個遍,“我小時候都可擅長了。你想玩哪一個,我陪你好不好?”
霍月尋順著紀灼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最後目光落在角落的某個東西上。
他的目光閃爍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輕笑了一聲:“想玩那個。”
——抓娃娃機。
“……行,”
剛剛還自信滿滿的紀灼語氣弱了下來,“不過,這個我不是很擅長。”
“沒關係,”霍月尋漾起小梨渦,“我們有很多次機會。”
“我想要,娃娃機裡的那隻小兔子。”
第77章
既然霍月尋開口了,那麼彆說他要的隻是一個娃娃機裡的小兔子,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或者月亮,紀灼也會拚儘全力地去給他夠一夠。
兩人立刻就來到了娃娃機麵前。投了兩枚遊戲幣,三十秒倒計時立刻開始。紀灼摸上那個有些陌生的紅色把杆搖晃片刻找了找感覺,以自己學習美術這麼多年、找形大框架極準無比的眼睛為尺,精準地把爪子調到了玩偶的上方。
隨著“啪”一聲按按鈕的脆響,娃娃機的鉤爪緩緩向下降,慢慢向四周張開,牢牢地勾住了那個小兔子玩偶的頭。
有希望!
紀灼心中一喜,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身子前傾,幾乎都快貼到玻璃壁上。
這麼久沒抓娃娃了,難道他的運氣變好了?一下子就能抓中?
視線裡,小兔子玩偶隨著鉤爪緩緩上升,一路順暢無阻地提升到了最高點。然而,在即將快要挪到出口時,卻有不知從何而來的一股神秘力量迫使著鉤爪失去力氣,“哢”地一下鬆開了小兔子。一道雪白的弧線在視線裡一閃而過。
到嘴的鴨子飛了。
“剛剛明明都上來了!”
心情一下子大起大落,一向成熟的紀灼竟然也跟個小孩子一樣指著玻璃控訴,扭過頭與霍月尋對視,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撒嬌似的委屈,“你放心,我肯定給你釣上來一個!”
霍月尋莞爾,水亮的丹鳳眼上挑著,拉長尾音:
“好——”
來不及再抱怨一會,紀灼立刻又投入了戰鬥。他每次投完幣,都能精準無比的把爪子調到娃娃的正上方,但按下按鈕後,不是爪子跟肌無力一樣鉤不住兔子,就是兔子逃逸、死活不上來。
這麼反反複複地試了將近二十次,每次都差臨門一腳。再專心致誌不過的紀灼也忍不住有點走神。
也不知道為什麼,電玩城裡那麼多項目,他個個都非常拿手,隻有娃娃機像是跟他有仇一樣,夾一次掉一次。還好他本來就對這些小女孩喜歡的東西並不感冒,發現自己沒天賦後就果斷放棄了。
不對,也不是一次都沒成功過,印象裡,他好像夾到過一個娃娃。
當時,貌似是為了哄某個人開心。
哄誰呢?
為什麼要哄?
發生什麼事情來著……
“小乖。”
見紀灼似乎陷入了沉思狀態,霍月尋體貼地俯身,用鼻尖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沒關係,我們慢慢來。你休息一會,我再去換一點遊戲幣好不好?”
初中的記憶實在是太久遠,況且中間隔著一段不太美妙的回憶,紀灼真的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好,”他索性不去想,隻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活動了片刻僵硬至極的手腕,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對不起,說大話了,半天了,還是一個娃娃都沒抓上來……唔。”
話沒說完,他的唇上忽然落下了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雖說電玩廳內的燈光晦暗,隻有粉紫的機器光映襯四周,兩人的動作並不明顯,但畢竟周圍還是不時有人經過的。紀灼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忍不住左看右看,做賊心虛一樣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吵嚷的跳舞機音樂裡,霍月尋的聲音卻清晰無比,字字句句,宛如低沉而好聽的大提琴:
“不許道歉。”
“我男朋友在我這裡就是最厲害的。”
紀灼又被這一句表白砸得暈頭轉向,險些忘了自己本來要乾什麼。過了兩秒,連忙將霍月尋推去兌換遊戲幣,自己則拍著臉冷靜了一會,餘光忍不住落在不遠處一對高中生情侶身上。
……應該沒人看到吧。
教壞孩子就不好了。
看了兩眼,紀灼的眼神就忽然變了。他跟霍月尋兩人的小推車裡空空如也,可那倆高中生也沒比他們好到哪裡去,戰利品數量也是零。大概是這裡的娃娃機本身也有點老化了,兩人試了很多次還沒抓起來,男生還一直在身旁唉聲歎氣,再次輪到女孩時,她的眼睛突然就紅了。
“……你上次為了跟朋友出去打球,放了我鴿子,說好這次無論如何都要陪我玩的。你現在這個態度是什麼意思?是後悔了,不想繼續跟我玩?”
男生的嘖嘖戛然而止。
過了兩秒,他繼續開口:“不是啊,我隻是覺得,沒必要隻玩娃娃機吧?我們一直抓,一直抓不上來,已經花了多少遊戲幣了……不如去玩點彆的唄。”
似乎是沒想到對象會這麼說,女孩的語氣有些委屈,又有些受傷:“我說過了,跳舞機投籃機什麼的我都不會,我也不喜歡玩賽車……我就隻想玩這個。你要是擔心遊戲幣花太多,我來出錢,行嗎?”
沒想到,女孩的最後一句像是戳到了男生的某個敏感點。那男生立刻瞪大了眼睛反駁道:“我擔心錢不夠?笑死,是誰蠢到抓個娃娃抓二十次都不成功?跟你玩,我還不如出去跟兄弟打球,你滿意了?”
“二十次都是我一個人抓的嗎?”女孩被氣笑了,點燃了怒火,不可置信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你有本事就走!我不想跟你談了!”
“走就走,不談就不談,搞得好像誰稀罕你一樣!”
“……”
霍月尋去自助兌換機排隊的這短短幾分鐘,眼前竟然就發生了這麼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戲。
發現男孩真的跑走以後,紀灼的眉頭微微蹙起,看著哭得淚眼汪汪的女孩,摸了摸口袋,給她遞了兩張紙。
女孩原本還能忍,收到紀灼的關心之後,卻徹底繃不住了,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也不管自己到底認不認識他,隻抽泣著控訴道:
“那天下大雨,我等了他一整個下午!渾身都濕透了,他才告訴我自己在籃球場裡打球!可我一直都在等他!嗚嗚嗚……”
刹那間。
聽到女孩說“籃球場、下雨”這幾個關鍵詞,他腦海裡幾乎已經遺忘了記憶突然浮現出了水麵。像是一顆顆被串聯好的珍珠。
——他想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當時,是為了哄小月亮。
那次他忘了自己答應小月亮要教他素描,而選擇在朋友的鼓動下一塊去籃球場打球。回家時卻發現小月亮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雨幕中等了他很久很久,甚至,小月亮還笑著對他說自己可以這樣一直等下去。
紀灼一整個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愧疚到了極點,周五一放假就立刻拖著小月亮到了宜潯廣場的流行通道,豪情萬丈地補償他。
那天的情況,似乎還跟剛剛發生的事有些許的相似之處。
小月亮似乎從來沒有來過電玩城這種場所,對裡麵的所有東西都非常陌生,而且也不習慣這種熱鬨嘈雜的局麵,一直都低著頭、畏畏縮縮的,根本就玩不起來。紀灼拉著他嘗試了所有的項目,最後竟然隻能在自己最不擅長的娃娃機麵前停下。
“說實話,這個我也不會啊,”十三四歲的紀灼彎著桃花眼,笑得露出小虎牙,“而且我們的錢快花光了,如果一個娃娃都抓不上來,我們今天就真的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當時的小月亮是怎麼說來著的?
“沒關係。能跟灼哥出來我就很開心了。”
瘦瘦弱弱的少年扯住他的衣袖,眼睛裡全是崇拜,
“什麼都沒有也沒關係。”
“……”
有一瞬間,腦袋裡閃過了許許多多的畫麵。
初中的他跟現在一樣,拿娃娃機束手無策,一直跟小月亮玩到口袋裡空空蕩蕩。投入最後兩枚遊戲幣時,他屏息凝神、心臟跳得快從喉嚨跳出來,終於在勝利的背景音樂中收獲了一隻醜醜的玩偶,送到小月亮的手上。
小月亮收到這種東西就很開心,恨不得把玩偶當寶貝一樣珍藏起來。
“……”
紀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很慶幸自己沒有跟女孩的男友一樣不耐煩。
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
不管是對小月亮,還是對霍月尋。
“……小乖。”
霍月尋從遠處加快腳步過來,大約是看到了剛剛發生的事情,模樣看起來有些許的擔憂:“還好嗎?”
女孩聽到了聲音,也不能再這麼旁若無人地哭下去了,勉勉強強站起身準備離開,卻被紀灼禮貌地拽住了一點衣角。
“等等,”
眼前的女孩最多也就跟紀暖一般大,紀灼在霍月尋溫柔支持的目光中,將他們的遊戲幣分了一半給她,有點生疏地安慰,
“彆哭了。”
“……”
看著女孩在不遠處站定,一邊抹眼眶一邊抓娃娃,看起來狀態好了不少,紀灼才收回目光,看向霍月尋。
“我怕她一個人,堅持不下去,”他看起來相當認真,“可我們兩個人,幣沒有了,等下再買點就好。”
“隻要你相信我,今天一定會給你抓到——”
“哢哢”兩枚投幣的脆響。
三十秒的倒計時啟動。
紅色把杆微微搖晃。
調整到一個合適的角度。
“啪”!
按下按鈕。
鉤爪下降抓住小兔子。
鉤爪抬起帶著它往出貨口。
“啪嗒”!
一陣機器歡呼的嗡鳴,小兔子成功降落。
紀灼將它拿出來,放到霍月尋的手心。
“給。”
霍月尋那雙濃黑發亮的瞳孔中,倒映著他彎彎的笑顏。
“我答應你的。”
第78章
不遠處,一幫男孩投籃機獲得了最高分刷新紀錄,吵鬨和喧嘩聲幾乎快要掀翻整個電玩城;身旁,娃娃機嗡嗡作響,暖色的光暈時不時閃耀一下;不時有人從他們的身邊經過,掀起一陣燥熱的風。
這樣嘈雜而熱鬨的環境裡,紀灼突然感覺空氣詭異的安靜了下來,世界好像隻剩下了他和他眼前的霍月尋。
霍月尋的眸光像是銀河。
深邃到仿佛要將他整個吞噬。
“……我好高興。”
過了好半晌,霍月尋終於開口,慢慢地將那隻小兔子捧著貼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的臉上泛起了一陣似喜似狂的顏色,一股病態的潮紅不知不覺攀爬上了臉頰:
“我真的好高興。”
這種娃娃機裡的玩偶都很廉價,批量生產的小兔子長得有些歪瓜裂棗,成本價最多也就幾塊錢一個,可是霍月尋卻捧著這小東西當成個寶貝一樣。
紀灼的理智告訴他,霍月尋是因為愛他、不想讓他失望,所以才表現得這麼高興;他可不能跟那些摳摳搜搜的渣男一樣,真以為自己抓個娃娃就有多了不起——
但是,看到霍月尋臉上毫不作偽的喜悅、滿足,甚至是感動,紀灼的腦袋一片空白。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自覺地說了一句:“雖然是隻稍微有點醜的小兔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把它帶在身邊吧。”
說這句話的同時,一股熟悉的感覺席卷上了心頭,莫名地,紀灼覺得自己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猶豫了兩秒,他反應過來,又補充了一句:“它是一張願望券,無論你許什麼願望,我都一定儘力滿足,好不好?”
霍月尋似乎終於回過神來,抬起小兔子輕輕地貼吻了一下,臉上的笑意盎然:
“什麼願望都可以嗎?”
“什麼願望都可以。”紀灼篤定。
霍月尋彎起了眼睛。
“好哦。”
他得到了承諾,仔仔細細地將這隻小兔子放到了貼身的口袋裡,然後便去牽住紀灼的手:“我一定會好好保存。”
“也會好好許這個願望的。”
……
剛剛兌換的遊戲幣還剩下不少,兩人把電玩城內彆的遊樂設施玩了一遍,便轉移陣地,到了不遠處的遊樂場。這兒不愧是網上最火的“寶藏打卡點”,人潮洶湧至極,排隊比玩項目本身要累一百倍。
天實在是太熱了,他們找園內的甜品店準備坐下休息一會,可跟他們有同樣想法的人很多,整個店內簡直人滿為患,連個轉身的空間都沒有。
無奈之下,隻能紀灼負責點飲料,霍月尋去找桌子。
排隊時,他無意間聽到了身旁一堆女孩兒聊天的內容。
“我真服了,這破遊樂園到底怎麼想的?排隊的地方也不弄個棚子什麼的給人遮陽,我都要熱中暑了。彆說那個最火的過山車了,就連海盜船都要排將近一個小時,這合理嗎?”
“不合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每個項目人都多。隻有摩天輪人少一點,要不我們去坐摩天輪?”
“你瘋了啊!這種天氣,摩天輪上去能把人曬成傻逼!”
“……”
長龍一般的隊伍終於縮短了些,紀灼往前走了兩步,忍不住歎了口氣。
遊樂園是好玩,但前提是,他們不是一直在排隊。
“曬就曬唄,難道海盜船就不曬了嗎?反正現在店裡也找不到位置。我覺得摩天輪就挺好的,要不我們去唄?”
“我也支持。而且我今天帶了CCD,我們轉到頂上的時候可以拍照片呀!以前非主流的時候不是總說什麼……‘在摩天輪上拍照片的情侶’可以長長久久嗎?就跟在山上掛鎖一樣。”
聽到這一句,紀灼的動作很明顯地愣了愣。
他忍不住轉過身,很禮貌地看了一眼說話的女孩,像是在思考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拍照片可以,但是我們是情侶嗎?哈哈哈哈哈哈……再說了,你這個傳言從哪兒聽來的?Q|Q空間刷多了是不是?!”
“哎呀,不許嘲笑我!雖然這個傳聞很假,但就說你們要不要過去拍嘛!”
“……”
紀灼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眸。
恰好這時,霍月尋分開擁擠的人群、從不遠處走了過來。他看起來顯然也有點無奈:“對不起小乖,我們可能要站著了。”
紀灼回過神,立刻道:“沒事的。”
“可是我擔心你會很累,”
霍月尋拿手帕紙體貼地給他擦了擦額頭的汗,聲音很溫柔,“實在不行就算了,等下我們出去吃飯吧,免得……”
“我剛剛聽說,摩天輪不怎麼需要排隊,”
紀灼抿抿唇,突然開口,“我們去摩天輪一趟,然後再走,好不好?”
摩天輪?
霍月尋一頓,盯著紀灼微微顫動的眼睫看了兩秒,忽然彎了彎自己的眼睛。
頓了兩秒,他低下頭去蹭了蹭紀灼的臉頰,立刻改了口:
“當然好啦。”
兩人站在一塊,猶如一道靚麗的風景線,隻要是周圍靠得近的人,都忍不住向他們投來視線,悄悄地將他們打量了個遍。
紀灼今天穿著一身黑,精致繁複而又很有設計感的T恤,長度和寬度剛剛好的工裝褲,一根亮麵帶淺色鏈條的腰帶係在中間,顯出他尤其出色的比例。他的頭發順滑而柔順,發型在剛剛的活動中有些亂了,碎發耷在恰好落了一道疤的眉尾上,又酷又乖。
而他身側的霍月尋穿的是相應的一身白色。這種很容易顯人臃腫皮膚黑的顏色在霍月尋的身上卻意外合適。看起來又溫柔又大方。唯一有些許違和的大概是他脖頸間的一枚Choker——
嗯,比起裝飾性作用的蕾絲頸環,這更像是真的,可以用來係大型犬的項圈。
他們兩人的個子都很高,但還是有一點身高和體型的差距。
剛剛紀灼一個人站在這兒,女孩們還沒感覺。再這麼一看,兩個人很顯然是一對。
於是,在紀灼點單、霍月尋很禮貌地問她們有關“摩天輪”內容時,她們幾乎沒有遲疑,立刻你一言我一語地複述了一遍剛剛聊天的內容。
……
“東西都拿到啦,”紀灼向霍月尋示意了一番手中的東西,臉上帶了些許雀躍和期待,“咱們走吧?”
霍月尋單手接過飲料杯,自然而然地牽著紀灼,麵上的表情與剛剛並無二致:“好呀。”
摩天輪處的人果然不像彆的項目那麼多,十分鐘不到,兩人就進了一個小玻璃艙體。許是因為到了傍晚,裡麵倒沒有想象中那麼熱。機器啟動上升,腳底下的東西漸漸變得越來越小,好像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風景。
不遠處的燈也適時地亮了起來,彩色的燈帶在周遭不停地閃耀著,有些刺眼和俗套,卻又莫名地很符合眼前的場景。
紀灼盯著玻璃窗外看了幾分鐘,後知後覺自己的心臟在狂跳,頓了兩秒,慢吞吞地掏出了手機,調到了照相機。
“其實,想跟你一起坐摩天輪,”
對上霍月尋的雙眼,紀灼不好意思地坦白,“不是因為不用排隊……”
霍月尋眨了眨眼。
兩人本是麵對麵地坐著,這下變換了姿勢,共同麵對著手機屏幕。
“那是什麼原因?”霍月尋裝作不解的樣子,目光澄澈又乾淨,像是要問出一個所以然來,“想看風景嗎?”
一圈摩天輪隻有十幾分鐘,玻璃倉即將升高到最頂端。
從這裡俯視著底下的一切,好像此時此刻,世界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紀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小聲道:“也不是。”
“我聽人說,情侶在上麵拍照的話,就可以留住這一刻,也就是說……”
“小乖,”霍月尋突然打斷了他,“看鏡頭。”
紀灼接下來的話沒說出口便咽回了肚子裡,在玻璃倉升高到最高點時,他條件反射性地望向了手機屏。
暗色的環境裡,兩人的輪廓清晰。他身側的霍月尋側過頭,輕輕地吻上了他的臉頰。
“哢嚓”——
紀灼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攥著手機呆呆地坐在原地。
“在摩天輪頂端拍照的情侶可以長長久久嗎?”
霍月尋彎起眼睛,慢條斯理地牽住紀灼的手,將他困在玻璃倉和自己身體的夾縫中,
“我聽說,親吻才可以。”
“……”
一圈結束時,落日的餘暉也已消散在天際。
夏夜燥熱的晚風吹拂過二人,紀灼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發紅發腫的唇,掏出手機,選中剛剛的照片,發了一條朋友圈。
【生日快樂。】-
醫院裡,宋嘉莉今天的狀態好了許多。她跟護工阿姨一塊下樓溜達了一會,坐在大樹下乘涼。
不遠處還坐著一個看起來跟紀灼一般大的小夥子,正在刷手機。不知看到了什麼內容,他牙酸地嘖了一聲,戳了戳自己身旁的女孩,道:
“妹,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說自己長大以後要嫁給我朋友,那個特彆帥的哥哥?”
女孩剛做完一個小手術,病情並無大礙,聞言立刻精神了起來:“當然記得!紀灼哥哥嘛。”
“哎,他是不是也在京雲來著?”女孩想到這兒,連忙推了推男生的胳膊,“你不是跟他關係最好了嘛,你快點幫我聯係一下呀。你妹的終生幸福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了。”
喲,這麼巧。
他們也認識一個人,名字跟紀灼一個音呢。
宋嘉莉笑著,忍不住往那兩人的方向投去了視線。
“那可不行,你的終生幸福恐怕沒著落了,”
那男生一抬手臂,把手機放在女生的麵前晃了晃,
“你的紀灼哥哥已經談上男朋友了。”
第79章
“轟”地一聲,宛如驚雷砸下。
身為母親,都會對自己孩子的名字非常敏感。確認落入自己耳中的話確實是“紀灼有了男朋友”,宋嘉莉也顧不上自己的動作禮不禮貌了,直直地往那兩人的方向望了過去,眼睛裡帶了些許茫然和急切。
“什麼?!都怪你,你不早點把我介紹給紀灼哥!你看,他現在都有女朋友了!”
女孩止不住地哀嚎,可伸手抓手機的時候,卻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你快給我看看,他的女朋友是什麼絕世大美人——等等,這圖片上的,怎麼是個男的?!”
“我剛剛就說了啊,他有‘男’朋友了。”
“喏,剛剛發的合照,祝他男朋友生日快樂。”
那男生單手撐著下巴,顯然已經接受了現實,看著一臉不可置信的女孩,語氣有些許的憂愁:
“哎,真是想不到。我一直以來都覺得灼哥是我們幾個人裡最帥的大哥。就算你這種小丫頭片子確實入不了他的眼吧,但天底下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姑娘,他怎麼就想不開跟個男的在一起了呢?”
女孩抱著手機,仍有點不死心地反複來回放大著照片。可手頭放著這麼如山的鐵證,她也沒辦法再次欺騙自己,隻能絕望地閉上眼。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這兩個這麼帥的人,怎麼可以自己內部消化!”回憶著照片上穿著一黑一白情侶裝、容貌驚豔到令人過目不忘的兩個人,女孩深深地歎了口氣,“我真是……喂?!你說誰小丫頭片子呢!”
男生見她生氣地瞪大眼睛,撲哧一下笑了,一溜煙地跑到她前麵。看著女孩惱羞成怒地往自己身上扔抱枕也不躲,反而賤賤地開口:
“說你呢!”
“你還敢重複!你給我站住!”
“……”
這一對兄妹鬨騰著開始圍著大樹轉圈。宋嘉莉的臉色有點蒼白,落魄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匆匆忙忙地抹了一把臉,立刻準備去問他們所說的“紀灼”跟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同一個人。
然而,在她起身之前,身側的護工阿姨卻忽然攔住了她,聲音謹慎而又體貼:“嘉莉啊,世界上同名的人可太多了,他們說的不一定就是你兒子啊。你不如把手機拿出來看看那個什麼……朋友圈,有沒有他們說的照片。如果有的話,再問也不遲。”
宋嘉莉剛剛被嚇到了,整個人有點六神無主。
護工阿姨的話讓她冷靜了一些,緩衝片刻,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般道:“對、對,確實……同名同姓的太多了。那些男生都是他朋友,有好多女孩子喜歡他。他要談戀愛,也隻可能跟女孩談,對吧?”
護工阿姨沒說話。
若此時此刻宋嘉莉抬頭仔細看了,或許能從她的視線中覺出幾分躲閃來。
不過現在,宋嘉莉隻急著看紀灼的朋友圈。
她眯著眼睛,點得著急又大力。好不容易找到紀灼的個人資料,點進去,朋友圈內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他們剛剛所說的照片。
刹那間,兩個女人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護工阿姨慶幸地眨了眨眼,指著手機屏:“我說的吧?你兒子不可能的。他們說的說不定是紀卓、季灼呢!”
宋嘉莉關了手機,整個人顯出一種劫後餘生的輕鬆來。她慢慢地直起了腰,帶著笑意點了點頭:
“說的是,剛剛真是把我給嚇得不輕……”
在護工的攙扶下,她從凳椅上站起來,往住院大廳內走。
與此同時,圍著大樹繞圈的兄妹倆也終於停下了追逐,男生扶著妹妹的輪椅準備推著她上樓。
“行了大小姐,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彆動了,我來推你——”
寬敞的電梯口,明亮到刺眼的燈光從頭頂直直地照下來,足夠四人看清彼此。那男生頓了好幾秒,眨了眨眼睛,很震驚地開口:
“宋阿姨?!您在這裡住院啊?”
“……”
護工阿姨一怔,匆忙擰過頭去看宋嘉莉。
短暫的兩秒內,後者的臉色變得一片唰白。
“阿姨,您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唐英軒啊,初中三年,我都是灼哥的同桌呀!”
唐英軒顯然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宋嘉莉,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激動,連忙衝宋嘉莉點頭彎腰,
“灼哥呢?他在這兒嗎?我好不容易來京雲一趟,就想見見他呢!”
電梯“叮咚”一聲響降落到幾人的跟前,宋嘉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也邁不動步子往裡。
唐英軒還沒反應過來,他妹妹卻咬住了唇,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衣擺:“哥!”
“怎麼了這是……”
唐英軒低下頭,對上妹妹擔憂的雙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捂住了自己的嘴。
宋嘉莉剛剛,有聽到他說的話嗎?
或者說,宋嘉莉知道……
紀灼談了一個,男朋友嗎?-
霍月尋的生日過去之後,紀灼的生活跟從前無異,隻是除了兩份兼職之外,還又忙了一些。畢業設計的開題報告逐漸提上了日程,他還時不時要在導師的督促下額外練習——畢竟,水韻的比賽,他是全校最有希望拿獎的一個。
與此同時,一整個暑假都顯得“無所事事”的霍月尋也終於認真了起來。他恢複了自己正常的工作態度和工作時間,明明還沒畢業,就已經能以管理者的身份,將自己手頭的項目和工作完成得井井有條。
兩人見麵的時間顯然變少了。
看著紀灼每天忙得天昏地暗,霍月尋心疼極了,也自然做到“君子發乎情止乎禮”,沒有再帶著他往下一步走。
當然,更可能的原因還是……霍月尋發現,紀灼被他口完,總是一臉隱忍又一臉認真,就差在臉上寫上“謝謝老婆”這四個大字。
兩人最多、最溫馨的時刻,其實還是在通勤的汽車上。
溫暖舒適的埃爾法保姆車內,後座位置寬敞。困極了,躺下休息一會也並無不可。
“……吳耀成的話不能全信,他先是混了那麼多年,又給莊王晉當狗,已經不是什麼正常人了,”
車內的燈光溫馨柔軟,霍月尋單手敲著車窗沿,目光落在慶朗畫室門口,聲音平靜,
“莊王晉……嗬。他以為自己的那些東西藏得很好麼?他爸能再保他一會,但過不了太久了。”
畫室的門打開,一道人影從其中走了出來。
“行了。那些東西你都幫我留著,謝了——”
“哎,等會掛!”遲笑嘖了聲,“剛剛主管告訴我,你的寶貝今天請假了,說是家裡有事。你應該知道的吧?”
霍月尋有點意外地挑了挑眉,默不作聲地掛斷了電話。
紀灼剛好上車。
他立刻彎起眼睛,笑得很開朗,單手接過他的包,另一隻手給他遞鮮榨水果汁。
“小乖下班啦。先休息一會再去酒吧那邊好不好?我晚上沒有事情了,可以陪你一起。”
紀灼有點心不在焉地接過果汁,搖了搖頭,誠實地開口:“我今天不去店裡了。”
霍月尋立刻露出了一個有些茫然好奇的神色:“為什麼?”
“妹妹給我打電話,說媽媽喊她這星期回家。她現在人應該已經到醫院了,但沒給我發消息。”
宋嘉莉知道紀暖現在學習忙碌,若不是出現了什麼大事,是斷然不可能把她從學校喊回來的。
有什麼事情是隻能告訴紀暖,但卻不能告訴自己的?心中隱隱約約地浮現一些不太好的猜測,一團亂麻地堆在一塊,紀灼摸不出個頭緒來。
“剛好,我們三個人也好久沒一塊吃頓飯了。我想,今天就先請個假。”
霍月尋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聲。
他相當善解人意,吩咐司機調轉方向,又在車上裝了兩杯果汁給宋嘉莉紀暖。在即將開到醫院停車場時,紀灼心中壓著的那塊大石頭被他硬生生地抬起一條縫。
猶豫兩秒,他試探性地開口:“等下,你跟我一塊上去好不好?”
“……”
霍月尋看起來有些意外,他的眼睛很明顯地閃了閃,但很快就暗淡了下來,笑盈盈地,“不用,小乖,你們的家庭聚會,我怎麼能硬插一腳呢。”
紀灼張了張唇,顯然還想勸兩句,霍月尋打斷了他。
“沒關係的,我在外麵等你就好。快上去吧小乖,彆讓阿姨和妹妹等急了。”
“……好吧。”
見狀,紀灼也沒辦法。翻開手機,紀暖還是沒給他發消息,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
他下車往住院大廳走,走著走著,卻又想到了什麼,匆匆忙忙地折返回去,敲了敲車窗。
霍月尋大概是沒想過他還會回來,開窗時,臉上的恐懼和擔憂還未散去。
“我突然想到,還有個東西沒給你,”
紀灼的呼吸稍微有點急促,定定地看了霍月尋幾秒,猛地摟住了他的後頸、深深地吻了上去,
“……有沒有好一點?”
霍月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唇角,慢慢地彎起了眼睛。
“好多了。”
“……”
幾乎與此同時。
站在不遠處的宋嘉莉臉色怔怔。而紀暖深吸了一口氣,掩麵。
第80章
她看到眼前這一幕時,心都快死了一半了。這麼一對比,上次她麵對的衝擊實在是已經夠小了,至少那次兩個人都在車內親吻,至少還給她留了一點緩衝的空間。不像這次,宋嘉莉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見,是她的寶貝兒子走路到一半折返回去、抱著那人的脖頸親的。
眼見著車旁的兩人還在小聲說著什麼、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人,紀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原本,突然被宋嘉莉喊出學校,她除了有些吃驚之外,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隻以為是母親太久沒有見到自己,想要問問自己目前的學習情況和未來大學的目標選擇。她隻是按照習慣把這件事告訴了紀灼。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她才剛到醫院,才走到宋嘉莉的病房,手裡的手機就被一把奪過。
紀灼懵極了,反應過來看向宋嘉莉,卻發現後者的臉色極其蒼白,眼眶通紅,就差把“不可置信”這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她心裡霎時咯噔一跳,除了哥哥出櫃這件事,想不到還有什麼能讓經曆過大風大浪的宋嘉莉變成這個樣子。
果不其然。
宋嘉莉從她和紀灼的聊天框跳轉到了紀灼的個人資料,點進朋友圈,發現了一條前兩天剛發的內容。
文字很簡單,隻有生日快樂這四個字。可配的照片卻是兩個男人在摩天輪上的合照。這些年來一直都俊逸冷淡的紀灼臉上帶了些許懵懵的無措和笑意,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回到了好幾年前、又天真又幸福的時間段。他身邊的男人則滿心滿眼都是溫柔,根本就沒有看鏡頭,隻是認真地親吻著他的臉頰。好似全世界隻有他們兩人。
真是甜蜜,真是浪漫。
如果這照片的主人公不是紀灼的話,宋嘉莉的手,大概也就不會這麼抖了。
“你知道嗎?”
好半晌,宋嘉莉的唇瓣上下翕動片刻,退出了這條,繼續往下滑,看到兩人官宣的朋友圈時,慢慢地抬起頭,對上紀暖的雙眸,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畢竟你哥沒有屏蔽你啊。”
“……”
紀暖偏過了頭,沒敢直視宋嘉莉的眼睛。
說實話,宋嘉莉一直都是個雷厲風行、風風火火的女強人,由於負擔了家裡太多的事情,所以脾氣不是很好。生病的這兩年,醫生告誡要情緒穩定、心態好,所以她便溫和平靜了下來。許是這兩年的日子,紀暖險些忘了,她跟紀灼小時候是怎麼被宋嘉莉教訓的。
“媽,我不想騙您,這件事我確實已經知道了,”紀暖垂下頭,鬆開自己的下唇,“我一開始跟你也是一樣的反應,因為我覺得哥哥跟這種人在一塊肯定會被他欺負、被他騙。畢竟他們兩個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而且是同性……這樣的感情很難長久地維係下去。”
“但是,我很快就改變主意了!”她忽然又抬起頭,很認真地看向宋嘉莉,有些急切,“媽,你也是知道這幾年哥哥有多辛苦的,他也沒比我大幾歲,但是家裡的事情全部都要他來負責,他真的已經很不容易了!他現在隻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跟他性彆一樣的人,咱們真的有必要棒打鴛鴦嗎?”
宋嘉莉厲聲道:“這不叫棒打鴛鴦,這叫誤入歧途!”
“怎麼就誤入歧途了呢?就因為他對象是個男的,兩個男的不能生孩子了?”紀暖難得態度很強硬,寸步不讓地頂了回去,“我覺得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人品!如果不是因為我哥這個對象見義勇為,我在學校裡被男生造謠到那個地步,恐怕現在都已經被霸淩到受不了了。這人很好,而且事事都以我哥著想,這就已經夠了呀!”
眼見著紀暖都已經站到霍月尋那邊,宋嘉莉的臉色愈發難看:
“我當然知道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人品。也知道他那個對象之前幫過他不少,但朋友和愛人是同一個概念嗎?”
“從小到大,我也不知道他喜歡男人,從這個男的出現之後就喜歡了?到底是喜歡還是感謝?因為他有錢?還是因為他幫助過咱們家?就因為這個?”
紀暖知道宋嘉莉正在氣頭上,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便也歇了繼續辯駁的心思。隻是下一刻,紀灼就發來了要到醫院找他們的消息,宋嘉莉剛剛要平靜下去的心情立刻又炸了。
她不許紀暖回複,早早地就去了樓下等待,像是要抓紀灼個措手不及。
這會真抓到了。
紀暖都不敢看她的表情。
根本就沒有等紀灼跟霍月尋好好告彆,也沒有虛與委蛇的試探,紀灼一轉身,還沒來得及踏出一步,就直直地撞上了宋嘉莉的目光。
條件反射般,紀灼後退一步,將車內的霍月尋藏到自己身後,喉結上下滾了滾:“……媽。”
看見宋嘉莉的神色,以及紀暖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被發現了。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解釋一下的嗎?”
宋嘉莉上前一步,身上隻穿著一件醫院單薄的病號服,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
跟從前比起來,她現在已經憔悴了太多。
紀灼寧願她跟年輕時一樣,上來直接給自己一耳光,那麼他還有叛逆和反抗的勇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紀灼真的害怕她被自己氣出個好歹來。
“……有。”
聽到身後玻璃窗打開、有人試圖開門的聲音,紀灼攔住霍月尋的動作,略微提高了一點聲音,
“我談戀愛了。我的對象是個很好的人,但你可能沒有辦法一下子接受……我希望,你能給我們一點時間。”
“你……!”
宋嘉莉大約是沒想到他能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這種話,耳朵嗡嗡響,“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紀灼!我要你感謝朋友,我是讓你這麼感謝的嗎?”
“……”
紀灼閉上了嘴,安靜地聽著宋嘉莉的訓斥。
“我不討厭你的那個朋友,我就是不能接受你們兩個在一起,”宋嘉莉的語氣語重心長不像是在逗人玩,“我就當你隻是一時糊塗,當你隻是在開玩笑。以後給我適可而止,不要再犯傻了。”
“你們趕快分手,就當回普通朋友,行不行?”
看著宋嘉莉因生病而變得極其蒼白的臉色,紀灼陷入了沉默。
空氣一時間安靜地像是死亡,霍月尋盯著外麵的場景看了幾秒,緩緩下降了窗戶。
唇上的吻還帶著餘溫,心底卻一陣冰涼。
預料之中的場景出現,霍月尋很平靜地想,好運氣從來都不會降落在他這邊。
“阿姨……”
霍月尋剛開口,紀暖就立刻反應過來。她瞪大了眼睛,為了防止事態進一步擴大,立刻攥住了宋嘉莉的手,帶著她掉頭:“媽!我們先回去吧好不好?你先彆想這件事了,休息一下行嗎?”
“小暖,你放開,我今天必須要把這件事……”
“媽!我們快走吧!”紀暖提高了聲音,她畢竟是個青春期、身強體壯的年輕人,把生了病的宋嘉莉帶著走還是沒有太大問題的,“哥,你先回去吧。咱們都稍微冷靜一會兒再說話好嗎?”
“……”
目送著紀暖帶著宋嘉莉離開,將這部還沒來得及推到最高處的戲劇落下帷幕,紀灼閉了閉眼睛,整個人的腦袋都嗡嗡的。
宋嘉莉是他的媽媽。
家裡沒錢,她開著鹵菜店,解決著家裡的大小家務,還要照顧兩個孩子的起居。
她說的話,紀灼不可能一點都不聽。
更何況,她現在忙碌半輩子,生了這麼嚴重的病。
可是。
彆的事情,無論什麼事情,紀灼都能妥協。
除了這一件。
宋嘉莉固然是他的媽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可就算是她,也沒有權利掌控他的人生,沒有權利幫他選擇愛人。
“我們走吧,”過了好半晌,紀灼才轉過身,對上車內霍月尋的眸子,剛剛的事情似乎對他沒有影響,他看起來還是一副平靜的模樣,“沒關係的,你放心,我肯定———”
話音未落,他的步子就踉蹌了一下。手裡的果汁脫手,嘩啦啦地撒了一整個車座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紀灼恍然反應過來,匆忙低下頭準備去擦,可下一刻就被霍月尋打橫撈起,扣在了座位上。
霍月尋用那雙深邃的眼眸望著他。
過了好幾秒,才彎著眼睛開口:
“哥哥。”
紀灼猛地一怔,咽了咽口水,愣在原地。
“沒關係的,不要說對不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有你而已。”
“你說,上次給我抓到的那隻小兔子,可以用來許願,”霍月尋低聲說,“現在還算不算數?”
紀灼緩緩抿緊了唇,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算數。
霍月尋如釋重負般微笑起來:
“那麼,我許的願望是……”
霍月尋會許什麼樣的願望?
是希望自己不要聽媽媽的話?
還是不要離開他?
——“如果不愛我的話,一定要跟我說一聲。”
紀灼怔在原地。
霍月尋則笑意盈盈地,將下半句補充:
“這樣,我才知道,我什麼時候應該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