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時像是想起了什麼,拍著腦瓜子,急衝衝奔出了房門,不一會又推門進來,手中用巾帕端著個冒著煙火的小泥爐。
泥爐燒得正旺,火苗隨著震動的炭火時不時竄出爐子,濺起絲絲火星。蘭時將泥爐放在地上,燙得齜牙咧嘴,腳下卻沒停,雙手搓著冰冷的耳垂又跑了出去。
裴玄清身上搭著棉被,右手依舊垂在那一頁書上,怔愣地看著她跑進跑出,像隻冬日儲存食物的鬆鼠,不停地往房裡搬著東西。
一簍子碳,陶瓷罐,湯碗,三包黃紙包好的藥材,一碟瑩白如玉的糕點,還有三顆蜜餞。
裴玄清很想問問她要做什麼,但蘭時根本沒時間搭理他。
搬完了東西,蘭時緊接著又打開一包藥材倒進了陶瓷罐中,朝泥爐裡添了三根碳,將炭火燒得更旺了些。沒過一會陶瓷罐中熱氣翻滾,鼓出連串的水泡,“咕咕”作響,房中暖和了許多,也添了些藥材的苦味。
蘭時拿湯匙壓了壓浮上水麵的渣滓,端著那碟糕點,跽坐在案幾側邊,悄聲道:“公子,這是我前些時日受了風寒,府中郎中開的驅寒藥材。五日的劑量,我偷偷省下兩幅,從裡頭撿出了驅寒的藥材,剛好給您煎了。也多虧了雲溪偷偷拿了碳和爐子過來煎藥,還有這個...”
她將糕點朝前推了推:“也是雲溪給我送來的,我舍不得吃一直放在櫃子裡,秋彤找我要了好幾次,我也沒給她。您夜裡看書晚,正好墊墊肚子。”
裴玄清視線落在盈滿水汽的藥罐上,又看向那碟散發著甜膩香味的白玉糕。他很想告訴她,他的腿不是尋常驅寒藥材能治好的,他也不喜甜膩的食物。
他剛張開嘴,蘭時便迫不及待地朝前探過來身子,眼睛瑩亮地像隻邀寵的小貓,叼來一隻嚇人的碩鼠,仿佛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蹭著主子的腳踝,亟待誇讚幾句。
裴玄清不說話了,在蘭時期待的目光中,伸手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小口,瞬間一股甜膩的味道奔湧著鑽入喉舌,他強壓下胃裡翻湧而上的嘔吐感,將糕點咽了下去,麵無表情地品評:“好吃。”
蘭時欣慰地笑了,替裴玄清攏緊了身上的棉被,又蹲在藥罐前,拖腮守著藥罐。
她嬌美的臉龐被火光照得瑩亮,甚至能看見臉上細小的絨毛,嬰兒一樣地柔嫩。
寒冷的夜裡,恐怖而清貧的房中,她始終在笑,毫不掩飾地愉悅與安心,好似奔波勞累的旅人終於找到了一處棲息地。
裴玄清看她眉眼彎彎,不免有些詫異。
他這裡冷硬,破舊,清苦,滿屋的符咒,神像甚至有些駭人,哪怕是忠心耿耿的秋彤也會偶爾抱怨,畏懼,實在與舒適扯不上關係。
為什麼她會露出這般滿足的神情?
“公子,您將來想做什麼?”
湯藥還要好一會才能煎好,蘭時等得有些犯困,索性與他說說話。
裴玄清合上書頁,像她一樣鬆了脊背。
以前他想去邊關像晉北王一樣保家衛國,想立下戰功,成為姨娘和妹妹的依靠,而現在...
裴玄清不自覺地摸向傷腿,搖搖頭自嘲道:“一副殘軀,還能做什麼。”
蘭時聞言有些著急:“不是殘軀!腿傷會治好的!您還能像以前一樣,騎馬射箭,上陣殺敵。就算治不好,您還能科舉入仕。您是個好人,是治世能臣,我們這些微末之人,將來都靠您庇佑!”
裴玄清心中莫名一震。
他曾經反反複複做過一個夢。
夢裡一個容貌溫婉嬌柔的女子提著風燈,站在昏暗的回廊上,聲音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