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仁沒想到阿金是這麼決定的,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直到眼睜睜地看著阿金帶著阿珍回到了房間裡,他才回過神來。
“大少爺,您受累了……”懷仁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
……
宋文禹正襟危坐在老夫人房中,近日宋老夫人的身子恢複得不錯,又開始活絡於朱門貴婦之間。剛開始宋家父子還是有些提心吊膽,可是見宋老夫人每次參加聚會回來都一臉喜氣的,便也不忍心打擾她的雅興了。
隻是宋文禹怎麼都沒想到,宋老夫人參加聚會是真,為自己張羅貴妾也是真。初聞此事,宋文禹有些哭笑不得,眼見著祖母如此頑固不化,他又有些無可奈何。
“祖母,您大可不必如此。一來操心勞累,二來孫子也不需要,”宋文禹目不斜視,就連那些美人畫都沒看上一眼。說起這些個東西,他都覺得好笑,真不知道祖母是從哪裡搞來的這些玩意。非禮勿視,自己既然沒這個心思,自然也不會去看。
宋老夫人臉色泛白,是真的有些被自己這個懂事的大孫子給氣著了。她在這裡苦口婆心地勸說了他一個多時辰,可是這廝就好像是廟裡的和尚一樣,眼皮都不掀一下。這讓宋老夫人對自己的審美標準才生了懷疑,難道自己選出來的這些個姑娘就這麼不堪入目嗎?
宋老夫人不死心地攤開了一張她最中意的美人畫像,讓李嬤嬤拿過去給宋文禹瞧。宋文禹目視前方,連偏個頭都懶得。
“你看看,這是禮部尚書家的姑娘,你們小時候還曾一起玩耍過。沒想到啊,當初總是跟在你和孟大姑娘身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已經出落成這般模樣了。真是女大十八變。”
宋老夫人笑眯眯地說道,竟然還提到了孟一荻。宋文禹隻覺得心被狠狠紮了一下,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神色。他側過頭來瞧著宋老夫人,眼神異常冰冷,“祖母,你這又是何必呢。過去之事,過去之人,怎好再提。”
他嚴肅的語氣聽得李嬤嬤心裡發怵,反觀宋老夫人,明知道已經觸碰到了宋文禹的逆鱗,卻依舊不為所動。眼見孫子被他刺激得終於有了反應,她心裡竟然還有幾分得意,“我本不想提,這都是你逼我這麼做的。若不提到孟大,你會認認真真地和我說話嗎?肯定又是將我敷衍打發了過去,可這一次,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這麼蒙混過關了。”
宋文禹沉著臉,一言不發地盯著宋老夫人瞧。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祖母,倒像是在看大理寺裡的犯人。李嬤嬤捧著美人畫像的手抖了抖,在宋老夫人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到宋文禹麵前,將那畫像往他麵前湊了湊。
然而,宋文禹依舊沒有看她手裡捧著的東西。
“你也彆在這裡往我身上撒氣,太子妃沒了,我知你心中傷痛。可是斯人已逝,這個名字也再提不得。祖母費心為你張羅的,都是頂好的,不論是家世樣貌人品,都沒得挑。說起來,我們宋家隻給人一個貴妾的身份,也確實是委屈了……特彆是這個禮部尚書家的姑娘,人家雖不是嫡長女,卻也是嫡長房出身。”
“既然覺得委屈了人家,祖母又何必安排。我與阿金相處得很好,無需他人。”
宋文禹話音剛落,宋老夫人就氣得拍了桌子,“混賬!看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堂堂一刑部大夫,聖人欽點的金科狀元郎,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商人女到底是給你灌了什麼**湯!”
“不是她給我灌了**湯,是我心甘情願,甘之如飴。”宋文禹看著宋老夫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噎得宋老夫人半天說不出來話。
李嬤嬤見狀,慌忙放下手中畫像,來到老夫人身邊替她順氣,“大少爺,老夫人這身子剛好,氣不得的。”
宋文禹咬緊了牙,終究沒有再咄咄逼人。他站起身來,對著宋老夫人鄭重行了個禮,“祖母好生休息,孫兒這就告退了。”
說罷,他也沒有等宋老夫人準許,便轉身離開了。
“你瞧瞧他現在,像個什麼樣子!”宋老夫人指著宋文禹離開的背影,痛心疾首地罵道。越是這麼想,她便越是覺得為宋文禹張羅納妾的事情,是刻不容緩的。
“老夫人……”李嬤嬤猶豫了一陣,這才委婉地勸道:“原先您是擔心這賜婚的姻緣會讓大少爺不滿意,而今他夫妻二人琴瑟和鳴……也算是隨了您的心意。”
“琴瑟和鳴?”宋老夫人冷哼一聲,“莫非你也是喝了那蹄子的**湯不成?若非那一紙賜婚,那沈氏女早就不會坐在宋家嫡長少夫人的位置上了!這種話,你休要再說。”
“是。”李嬤嬤暗地裡歎了一口氣,自是不敢再勸。
宋老夫人將宋文禹這一留,便留到了傍晚。宋文禹步伐沉重,臨到推開房門之前,才調整了一下情緒。
“回來了?”其實阿金早就聽到了院門處的動靜,隻不過是在佯裝不知罷了。
宋文禹看著那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有些詫異,“你還沒吃?”
“嗯,等你呢,”阿金笑眯眯地答道,全然不提他去了老夫人院子裡的事。
一頓飯下來,阿金說得話不多,竟然也一個字不提,這就讓宋文禹心裡更加忐忑了,“懷仁與你說了吧,我去祖母房中的事情。”
“嗯,我本在想著,過一個時辰你沒回來,我就去尋人,”阿金說得雲淡風輕,卻聽得宋文禹眼皮一跳,差點連手裡的飯碗都沒能端得穩。
一時之間,他竟然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跟阿金說祖母做的那些荒唐事了。阿金見他沉默,狀似不著痕跡地問道:“怎麼了?怎麼突然不吭聲了?”
“沒事,”宋文禹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否認。話說得太快,自己都有些後悔了。
恰在此時,阿金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困窘,恰到好處地接了他的話,“有件事,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收到風聲……大慈悲寺那裡,最近恐怕是有異動。”
阿金說得委婉,讓宋文禹一時之間不知道她是在說的誰,“太子幾天之前已到大慈悲寺居住,你說的異動,是指的這個?”
阿金搖了搖頭,宋文禹見她如此反應,臉色立馬就變了,“你是說……”
“總而言之,我是斷定那邊是有異動的,”她說這句話時,竟然有些不敢看他,因為她的消息來源實在經不起推敲,她就隻能如此斬釘截鐵地搪塞過去。
宋文禹抿了抿唇,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踱步,忽然在阿金麵前站定道:“明日我會將此事告知潤王爺。”
“嗯,你也不必過分擔心。可能,是我多慮了吧。”
“小心一點總是好的,特彆是在這種時候,更是馬虎不得。”宋文禹太清楚朱良莘現下已經被他們逼入絕境,經阿金這麼一提醒,他禁不住有些後怕。
“嗯,你說的沒錯,”阿金等了一晚上,也沒等到宋文禹主動對自己坦白,索性便主動問道:“老夫人今日找你去是做什麼?總歸不是與你討論朝堂上的事情吧。”
宋文禹本還沉浸在這些詭譎雲波的事情之中,突然被阿金冷不丁這麼一問,禁不住有些慌張。他飛快地抬頭看著阿金,見對方正目光灼灼地瞧著自己,臉忽然就紅了。
阿金覺得有趣,又問道:“你臉紅做什麼?”
“沒,沒什麼,”宋文禹結結巴巴地答道,更顯得他做賊心虛,“阿金,祖母讓我過去,並沒特彆說什麼事。”
阿金歪著頭盯著他瞧了一會兒,忽而笑道:“夫君還是早些跟我說比較好。不然,回頭老夫人來找我,我可真就一點準備都沒有了。”
“什麼?”宋文禹被阿金的話給詐出了一身冷汗。仔細想想,好像家裡這位老夫人也是個狗急跳牆的衝動性子。於是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有些無奈地坐了下來,待到情緒平穩了,才看向阿金道:“老夫人想為我們房裡添人。”
他話說得委婉,卻並沒有起到任何平息阿金怒火的作用。這個老東西,身體好一點就作妖。阿金這般想著,唇邊卻笑意未減,“哦,她是想將誰硬塞給你?”
“我管她是誰?那畫像我都沒看。我已經和祖母說了,此生我宋文禹,便隻有你阿金一個妻子,不可能有彆人。”
宋文禹說得篤定,就差指天發誓了。他這般赤城的模樣,倒是成功地讓阿金心裡的火氣卸了一半。怒火散去,隨之而來的便是委屈。她沒有像此時此刻這般覺得委屈過。
可是即便如何委屈,她都倔強地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宋文禹瞧著阿金不言不語,眼中含淚的模樣,心疼極了。他將阿金摟進懷裡,一遍一遍地撫著她的背,就好像是在哄孩子一般,“阿金,不要和祖母置氣。與你過日子的人是我,隻要我不鬆口,他們也沒辦法。”
“你不鬆口,你祖母遲早會找到我,”阿金深吸了一口氣,伸出雙手來摟住了他的脖子,“當然,她來找我,便是她自討苦吃了。我自然不會為難她,當然也不會讓她討到半點好處。這個,得先和你說好。免得到時候你祖母說是被我氣壞了身子,你又來氣惱我。”
“我知道,我儘量不讓她來煩你,”宋文禹不是在安撫她,心裡確實也是這麼想的。這王都之中的紛紛擾擾,他實在是有些厭煩了,想起往後的日子,他突然下了決心,“待到事情塵埃落定,我便辭官隨你回江南吧。”
“什麼?”這一回,輪到阿金愣住了。她有些呆愣地坐直了身體,雙目直視宋文禹。對方的眼神如此真誠炙熱,讓她險些沉淪其中。又或者說,她早就已經沉淪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待到塵埃落定,我便跟著你離開。家中尚有文淵,可是你卻隻有我……我也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可是……你家人不會同意的,”阿金的心在發顫,聲音也在顫抖。
“我會說服他們的,”說到這裡,宋文禹微微一笑,“莫要小看了金科狀元郎的思辨能力。”
阿金瞧著他,心中複雜萬分。她很想問清楚,為何他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可是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好。”
阿金輕輕答道,心裡卻並沒有將宋文禹說的話完全當真。她隻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