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逸傑便開始每日帶著三個人去大理寺上值。
春信還是照常躲在暗處,輕易不被人發覺;守一則護送雲逸傑和蔣玉蓉到大理寺門前便分道揚鑣,不知在外做些什麼,到下值時再來接人;雲逸傑帶著女扮男裝的蔣玉蓉去見了老仵作,老仵作極為喜歡這“小子”,當個寶似的成天帶在身邊,教這教那,期望這個名為“蔣玉”的徒弟能學去他所有的本事。
雲逸傑每日上值,免不了遇上些熟人。
平寧街的大媽叫她拿些菜回去吃,西蜀院的大爺請她給新家寫副對聯,唯獨幾個婦人見了她,總遮著臉跑過去。
到家吃飯時,蔣玉蓉問:“咱們在路上遇見那些人是怎麼回事啊?怎麼見了雲大人就躲。”
雲江放下筷子:“那些人啊,你不說我都知道是誰。左不過是被弟弟搶了家產的,或者是被婆家打的,還有女兒被掐死的,有的我記得是被強賣去做小妾的。反正多得很,你慢慢就會遇到的,這些人都是阿傑幫了許久,沒有一個堅持到最後的。”
“所以鬨了半天,一個都沒過上好日子啊?”春信道。
“可不是麼。”
雲逸傑道:“其實也沒那麼嚴重,這都是人之常情罷了。”
“可是你幫了忙,卻沒有結果,不會難過麼?”
“從前或許會,現在不會了。世上很多事,求不了一個結果的。”
“也對,萬一人家也過得好的呢。”春信嚼著飯,無意間說起,“從前我們在邊疆時,對麵的那些地方落後些,經常吃不飽飯,女人也要出去打獵呢。那時候她們會拿東西偷偷到大昭的集市上來賣,都說我們大昭的傳統美德便是丈夫們都在外打拚,妻子們隻需要在家裡操持操持家務便好,她們很是羨慕我們呢。”
雲逸傑毫無感情地笑了笑,正色道:“大昭說女人是天底下最大的禍水,自然也要裝出一副愛護的樣子,不這麼哄著,女人怎麼可能聽話呢?不過你想想,道德經中講,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
雲江道:“你是想說,越強調我們有什麼,便是因為越心虛罷了。”
春信:“……糟糕,又中一計。”
守一:“吃筷子青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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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之時,夏日最盛便到來了。
雲逸傑的磨勘之期已到,皇帝特許,召試學士院,試兩篇論文,一為《孔孟通達論》,二為《七月紅鸞祭祀之功》,雲逸傑咬咬牙寫了滿篇的糊塗話,終以最高分的“三等”入選,由皇帝欽點為從六品禮部郎中,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全權操辦七月紅鸞塔祭祀之事。
紅鸞塔祭祀對於大昭皇室而言,其重要程度高於任何祭祀。彆家的祭祀是要祈求保佑,彙報功績,紅鸞塔的祭祀,則是要把高貴妃的屍身挖出來,在日頭最盛的三伏天正午,曝曬鞭屍。十幾年過去,高貴妃的屍身早已腐朽不說,就是鞭打也打得稀碎不成樣子了,於是這些年都是把棺槨挖出來打。
外人都說,此事萬眾矚目,皇帝是真的要啟用科舉入朝的官員了,祭祀那日雲逸傑站在最前頭,這位“柳葉眉明察秋毫,指似竹執筆書罰”的判官,如今判妖妃妖邪,為天子開路,代天子祭拜,為萬民做事,享萬民敬仰,不知有多風光。
雲逸傑揉著太陽穴,緊緊地閉著眼睛:“阿江,我想吐。”
雲江歎了口氣:“高貴妃的事是你從小最恨的,如今要叫你親自去安排去布置,不知道的覺得皇帝器重你,知道的才明白你多難過。”
雲逸傑自聽說過高貴妃的事後,便每每惋惜,她總想著有朝一日,叫這祭祀停了,卻沒想如今她要親自去代皇帝揮下第一鞭。
“我恨死他了,我恨死他了。做這事兒,比去殺豬惡心多了。”雲逸傑錘著腦袋,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往桌子上靠。“皇帝這是還在試我呢,看看我到底有沒有那個本事。”
“這個老狐狸,自己都孤立無援成那樣了,還試過來試過去的。”
“這祭祀,往年都是由異姓王趙雍來帶頭的,不知道要撈多少油水,如今這‘肥差’落到我頭上,他不知要怎麼想殺了我呢。”
“沒事,有我呢,”雲江道,“最近家裡不知道來過多少批殺手了,都叫我帶著春信和守一處理了,也正好,給她倆練練手,春信現在好多了,砍人下手是要重一些了。”
“還得謝謝晉王爺的打賞才是。”雲逸傑笑道,“我聽守一說,天璿閣閣主被殺的事在江湖上都傳遍了,有很多人都說要挑戰這位不知來曆的高手呢。”
雲江驕傲地揚眉:“來唄,天璿閣說是天下第一,不過也就那樣,說明其他人就更隻能當我的手下敗將了。”
“也是,誰能打得過我們母雲山上下來的姑娘雲挽瀾啊。”
紅鸞塔祭祀那日,被烈日曬得滾燙的紅鸞塔在暴雨傾灑下恢複了往日的冰冷。那時雲逸傑也才聽宮人議論說,每年都要挑日頭最盛的日子祭祀,可每年都會下大雨,有時候彆的地方都不下,隻有南都城門口下。法師說,那是妖妃的魂靈在試圖掙脫束縛,若是下雨,便說明妖妃感受到了百姓的恨,祭祀也才算成了。
雲逸傑心中冷笑,看了眼外邊的雨簾,原來天也會可憐人的。
香霧繚繞,雲逸傑有些慶幸這裡由和尚和比丘尼環繞,燃的是檀香,否則若這裡都是道士、燃的是降真香,她真的便無顏以對了。
下一瞬她又有些覺得不幸,檀香太過霸道,她自幼體弱多病,母師交代過不可離檀香太近的,她渾然忘了,致使此時此刻有些頭暈目眩,她本就反感今日之事,恨不得拿起那鞭子打的是謝家的祖墳,這下聞了這香,手更有些不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