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碟腦中宛若一道劍光劈砍山石,鑿出裂痕,這裂痕在她心上,讓她急切地想衝上去看看,想撫平那裂痕。可是她做不到。
有什麼被她忘卻了、忽略了,這忘卻需要她去追尋。可是一時之間,她也並沒有答案,不知該向著何處去,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抓住什麼。
“可是……”胡碟蹙眉欲言又止,而後搖搖頭,“這……竟是如此簡單的原因。”
“就是這麼簡單,其實並不複雜。”謝明乾道,“你的偽裝其實並無什麼問題,但是看你的外表還有你的行事作風,根本難辨雌雄,這點你大可放心,除了我,沒有哪個人再能認出你來。”
胡碟重重吸了口氣,遙望著窗外雲卷雲舒:“可是守一和春信也沒認出我來。為什麼偏偏是你……”
謝明乾摸著下巴沉吟片刻:“其實我覺得她們認出了你,隻是不知為何,她們沒能判斷出你是個女子。”
胡碟鮮少露出那種迷茫困惑的神情,謝明乾看得出神,聽她說:“此話怎講?”
“你看啊,春信呢是個活潑的,見到誰都能叫聲姐姐,你看她跟許梅香,見過一次也就熟絡了。可是她跟男人可沒有那麼多話,她自記事起便長在山裡,沒見過外頭那些男子,初下山時便害怕那些男人,所以平日裡總是躲起來的。可是我們第一次見麵……”謝明乾神色有些微妙,頓了一下,“那時抓你到玄鑒堂,你離開之後,我要派人跟著你,是她說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厲害,主動要求去的。”
“守一就更不必說了,她的冷漠你是知道的,平日裡和我們都很少說話,隻與春信話多一些。但是她對你也是信任與崇敬皆有,這也是非常難得的。”
聽謝明乾這麼一說,胡碟心中也豁然開朗了。
“我明白了。平初,我問你,世人相見,是通過心,還是通過眼睛呢?”
“這又是何意?心與眼,有何區彆?”
胡碟暫且沒去回答,隻是道:“你覺得,是你身上的什麼特點,讓你認出我?”
“當然是我慧眼如炬,觀察細致入微了。”謝明乾揚眉。
“隻是這樣?”
謝明乾搖頭,再想不出什麼原因。
胡碟低頭淺笑:“還有,因為你不了解女子。你知道女子幾歲不嫁人就算老姑娘了麼?你知道女子都應該會些什麼麼?你知道女子該如何與丈夫相處麼?”
謝明乾搜索了腦海中寥寥無幾的記憶,犯難起來:“好像並不知。”
胡碟了然勾起嘴角:“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自幼長在山裡,沒見過幾個女子,也沒怎麼見過家宅內院的婦人。看春信和守一的樣子,恐怕你師父也並未拿尋常人家裡教養女子的那套來管束她們。所以你看了我的樣子,看了我為人處世的行為,並沒有覺得我不可能是個女子。”
“而春信和守一,雖然自己並不受約束,可是下山的這幾年裡,她們所見到的女子,都有固定的樣子,所以她們用女人的那套來看我便不會覺得我是女人。但我從前在道觀裡也是這般打扮,不分男女,我並不覺得女人就要打扮成什麼樣子。”
“所以,人與人相見,應該是心與心相見才對。”胡碟道,“她們的心先你一步認出我,可是她們用眼睛看我時,我長得既不水靈也不溫婉,我身長七尺,我的身材嘛,被人搜身也認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是男人和女人,穿起一樣的衣服,本就難以分辨的。也許我們本就不該以外表作區分,心才是我們最大的同與不同。”
“我明白了。”謝明乾道,“其實她們早就認出了你,卻用尋常的眼光來看你,被這樣的眼光遮掩,才根本不會覺得你是個女子。”
“是啊。所以你說得對,不要去問我姓甚名誰,不要管我身長幾許,不要看我粉麵杏腮。要看看我的心,我憂心女子,我將她們視做親人姐妹,這便是肉眼所看不出來的,最大的女子特征。女子的外貌千變萬化,可以是任何樣子,唯獨一顆心不變。”
謝明乾望著胡碟:“所以有時,所有人都在說女子是何模樣,我們反而忘記用自己的心去看看女子到底是怎樣了。”
胡碟得逞地勾起唇角:“看來你也並不是唯一一個認出我的。”
謝明乾啞然失笑,無奈地點頭。
“敏理,”謝明乾適時又提起那個話題,“雖然我並不是一個有前途和雄心壯誌的皇子,可是你我追求的不都是寧靜麼?做我的軍師,不虧的吧。”
胡碟道:“你已然用不到我了呀,這又是何必呢。”
“敏理,這些年,我夜裡總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如今事情還未最後塵埃落定,我心裡總是不踏實,若沒有你,我不能安心的。”
謝明乾眼神中帶著的一絲祈求,讓胡碟有些動搖,可她知道,她不是不願意,而是如今實在不能回去。
“怎麼會呢,”胡碟轉過身不去看他,垂下眼眸說著瞎話,“昨日我為你起卦,得履卦,天澤履。是說以柔順對付陽剛,以適應天下萬變。象征萬事初起處位得當,中正不偏,因心懷坦蕩言行恰當,故前途光明遠大。隻要能做到剛健守中,就可以將壞事變為好事,讓惡的事物也呈現出好的一麵,那麼再大的艱難也能平安度過,化險為夷。”
“你看,這是多好的預兆,你大可放心,縱馬入南都才是。”這其實不是什麼起卦的結果,而是方才胡碟聽見謝明乾的字時才發現,他名明乾,乾為天,字甫澤,名與字合起來,便可得天澤履卦和澤天夬卦,便選了履卦說與他聽。
皇帝隨意選的名字,寓意卻深刻。
謝明乾有些受傷地歎了口氣,垂首喪氣道無言看了她良久。
“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又怎麼好再說些什麼呢。就依你,咱們就此彆過吧。”
謝明乾梗著脖子,施禮向胡碟拜彆,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掀窗離去。
“誒。”胡碟抬手想叫住他,轉念一想,自己給不了他想要的答案,叫他回頭也沒什麼好說的,不如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