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八十三章(1 / 2)

“對,沒錯,正如你所說。”胡碟欣慰地笑,“看來你是真的理解了,也學會了如何去理解一句話。”

守一有一張狹窄細長的小臉,上麵畫著小巧單薄的鼻子和小巧單薄的嘴和細長上翹的眼,冷酷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羞澀的笑意,稍縱即逝。

“對了,我還有一句不明白的。”守一道。

“你說說看,看我能否幫到你。”

“是莊子《逍遙遊》裡的。‘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這句話的意思我能看明白,卻是不太懂。”

胡碟停下腳步,抬頭望著皓月當空,神色平靜:“我也不知。”

春信趁機揶揄道:“世上竟還有你不知的?”

胡碟輕笑出聲:“那是自然,我又非全知全能,怎麼會什麼都知道呢。這句話的意思是,天也許不是青蒼的顏色,隻是因為天太高太高,離我們太遠,讓我們無法看清它的顏色吧。可是我無法理解,因為我不知道天是否真如莊子所說的高得沒有邊界。”

胡碟抬起修長的食指,像在承接一隻不存在的蝴蝶翩躚而至,手停在虛空中,像金菊綻開的花瓣,喃喃道:“我不知道,也就不能理解這句話能帶給我們什麼。也許有一天,我們能挾飛仙以遨遊,登上雲端,看看天有多高有多遠,看看天到底是什麼顏色,那時就能知道答案了。”

“飛上天?怎麼飛啊?”春信歪著腦袋疑惑不解。

“簡單。”胡碟笑得頗有深意,“要麼我們修煉成仙,要麼等上個幾百幾千年,也許我們就能飛了,也許也就知道了。”

“……”

胡碟看著春信無言的表情,笑容更甚:“說個玩笑話罷了。不過我在想,如果天真的高不可測,是否就說明天與地是不一樣的?既然不一樣,我們看待天與地的方式或許也該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春信問,“天為乾地為坤,男為乾女為坤。難道像男人和女人一般的不一樣麼?”

胡碟摸了摸春信的肩:“有道理。”

春信心中竊喜:“不一樣的話,是不是說男人比女人強,所以女人才受欺負,像許姐姐一樣被人砍,像高貴妃一樣被人嫌棄。還有我一直很好奇,這《莊子》和《老子》,都是男人寫的吧,男人的知識,我們學了有用麼?”

胡碟笑得柔和,搖了搖頭:“這些不是男人寫的東西,而是人們的智慧,女人也是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句話你知道麼?”

春信道:“這、這是說,天地是沒有感情的,隻把萬事萬物當做沒用的芻狗麼?”

“不,並非如此。仁,是關愛、偏私的意思,不仁,是指不偏愛任何人,使萬物自然地生長。這萬物,包括男人,也包括女人。可是你也說了,女人過的不是人過的日子,這便是與自然背道而馳。我們所做的努力,便是將女人受到的不公糾正,不求做人上人,隻求做天地間活得自在有尊嚴的一隻芻狗罷了。”

春信聽得似懂非懂,不明白這和她的問題有何關係,卻還是懵懂地點了點頭。

胡碟又道:“不讀書,便無法擁有智慧,也就無法擁有成為一隻芻狗的權利。”

她摸著春信地辮子,言語之間有些沉重:“人之所以不是牲口,能逃脫由生向死的命運,便是因為人有智慧。那些智慧女人也寫了,黃庭經就是女道士魏華存留下的。你學了智慧,才能知道如何將命運牢牢抓在在自己手裡。那時你便知道哪些話聽得聽不得,那時你才終於有了自己的眼睛。”

“到那時,像許姐姐一樣的人便可以逃離,逃離那樣命苦的命運麼。”春信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所以你才說不是命,不是生來就卑賤,不是生來就命苦麼。”

“對。”胡碟道,“我們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不被彆人傷害。”

“明白了。”春信點頭道。

“天和地,沒有誰比誰重要,缺了誰,我們都無法活下去。不是天比地厲害,不是男人比女人厲害,而是我們各有本事。就像天之高遠,地之厚重一般,我們不要看不起自己,也不要對男人崇拜。隻要我們用好了自己的特質,我們一樣可以做到他們所做到的。”

月華照耀之下,胡碟黝黑的眸子熠熠生輝。

春信和守一都重重點了點頭,以悠長沉默回應磅礴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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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乾一早就來了,背著他的當關劍。

他穿過人聲鼎沸的東街,穿過夏日蟬鳴鳥語的院子,棲身到胡碟窗後的梨樹上。

同樣的是他有事相求的殷切心情,不同的是這次心上的擔子放下些許,步伐輕盈許多。

“叩叩”

窗外響起叩門聲時,胡碟並不覺得意外。不知是她識人的功夫有長進,還是對謝明乾已經太過了解,她知道他在離開之前一定會再來遊說她一趟。

“進來吧。”

胡碟徑自將手中嫋嫋飄著煙霧的香插在魏華存畫像前的香爐裡,聽見身後的人推開窗利落地踩在地上,窗欞上的青竹風鈴被他身旁帶起的風搖起,破碎的清脆聲叮咚叮咚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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