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大家都收到已安全歸來,平安無事的消息了,紀子期微笑行禮道:“夫子,我就過來看看,跟您說一聲,這就走了!”
古夫子欣慰道:“好!好!在家休息好了再過來,啊!”
紀子期向著黎淵幾人行禮:“多謝楊師兄,多謝容若,還有範同,這幾日讓你們擔心了!”
黎淵深深看她一眼。
這個經過如此大劫,麵色蒼白卻淡定自若的女子,讓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漣漪。
他壓下心中的異樣,溫聲道:“紀師妹,先回去好好休息!”
容若和範同也道:“紀術生,你受苦了!”
紀子期轉向林寒軒父子,“兩位林大人,多謝您們的關心,小女現在已無事了,您二位請回去吧!”
林大人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蔣大師,安慰的話就吞了進去,“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扯了一把身旁神情落寞的林寒軒,告辭走了。
兩人走出院子的那一瞬間,紀子期聽到旁邊蔣大師微不可聞地輕歎了口氣。
回到蔣府後,蔣靈拉著紀子期的手又哭又笑,不停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就差將她脫光光從頭到尾檢查一遍了。
紀子期尷尬喊道:“娘!”
蔣靈見她確實無異,這才停了手。
剛下學堂回來的小雨和小風,見到紀子期,立馬大哭著投入了她的懷抱。
三人曾經相依為命,感情早已不同一般的姐弟。
紀子期在小雨小風的心中,相當於半個爹娘,這爹娘不見了幾日,讓他們如何安心?
如今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又怎能讓他們不驚喜,以致痛哭流淚?
紀子期緊緊摟著大哭的二人,心中感動,忍不住紅了眼眶。
蔣靈在一旁邊抹眼淚邊道:“好了,小雨,小風,你們大姐剛回來,很累了,讓她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說!”
紀子期倒不是太累,但她太想念躺在床上的感覺了。
在蔣靈幾人離開後,第一時間便撲倒了床上!
啊!真舒服!紀子期將臉埋在被子裡,深吸幾口氣,再翻個身,長長吐出幾口氣。
整個人成八字形,大喇喇的躺在床上,雙眼盯著粉色帳頂一動不動,渾身放鬆,這才終於感覺活過來了!
紀子期這一覺,足足睡到了第二日午時,若不是蔣靈怕她餓得太久傷了胃,喚了她起來用膳,紀子期說不定會一直睡到黃昏。
這一整天,紀子期就在吃吃睡睡中度過,好像要將失去的那幾日補回來一般。
到了隔天早上,睡夠了的紀子期準時地醒過來了。
用早膳的時候,隻有她和蔣靈二人,哦,還有一個對紀子期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毫無察覺的小星,隻咧著嘴朝她無邪地笑。
蔣靈看著正在喝粥的紀子期,欲言又止。
“娘,有什麼事嗎?”紀子期等了等,見蔣靈還是不出聲,主動問道。
“小雪啊,”蔣靈猶豫道:“你太爺昨晚找我跟我說了一些話,讓我自己拿主意!”
紀子期放下手中的勺子,“什麼話?”
“你太爺說,他雖然還是不想見到林寒軒,也不能原諒他,但他決定放下對林家的怨恨了,至於認不認,讓我自己決定!”
“那娘您怎麼想?”紀子期有幾分意外,看之前蔣大師的態度,完全是到死也不肯原諒的狀態。
“娘也不知道!”蔣靈歎口氣,“雖說是老一輩的事,又是因為誤會造成的。
可你外婆苦了一輩子,你太奶掛念了一輩子,你太爺孤苦了半輩子,是不爭的事實!
娘不恨他,可要忘掉你外婆太奶太爺受的罪,認了他,喊他為爹,娘實在是做不到!”
紀子期道:“既然如此,那娘您為何會猶豫?”
蔣靈看著懷中正努力與包子奮鬥的小星,眼裡溢滿了母愛,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溫柔,“你太爺說,他年歲大了,也許哪天倒下後,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他不忍心看著你外婆的後人,咱們紀氏一大家子,在他去了後,沒了依靠!
小雪你有本事,未來女婿也有本事,你太爺和爹娘一點不擔心你們的將來。
可你太爺心疼你們倆,不想將一大家子的責任全壓在你和女婿身上,娘和你爹也不想。
小雨生得這般惹眼,小風又是如此純真的性子,小星還這麼小。
你太爺的路快到儘頭了,爹娘的路也走了一半了。
可你們才剛剛上路,你們的路還很長。若認下了這門親,因著愧疚,將來肯定會對你們看護一二的。”
看來蔣大師是因為這次發生在她身上的事,而改變了立場啊。
紀子期想起在術師協會兩位楊大人離開後,蔣大師的那聲歎息,或許是那時又或許更早些,他就有了如此打算了吧!
一陣澀意湧上,紀子期鼻頭有些發酸,“那爹怎麼說?”
“這話我哪敢跟你爹說啊,你太爺也是單獨跟我說的。
你爹的性子你也是曉得的,他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多自責自己的無用,才讓娘陷入了兩難!”
蔣靈幽幽道:“所以這事,娘隻能和你說說!”
“娘,”紀子期道:“小雨小風在我心目中,不光是弟妹,更像我的半個孩子。
無論以後會怎樣,我都會用生命護著他們,我想杜峰也是一樣。”
“娘知道!”蔣靈欣慰拍拍她的手,“爹娘和你們失散的那兩年,你都沒有放棄過他們。
娘知道你以後也不會,所以娘從來沒有擔心過。
隻是做人阿娘的,總希望自己孩子身上的護身符越多越好。你懂娘的意思嗎?
他對不起的人隻有你外婆,娘小時候雖然也過得辛苦,可你外婆護得緊,娘也沒吃過多少苦。
而且,如果不是這樣,娘也遇不到你爹,也不會有你們四個這麼可愛的孩子了!
娘一邊覺得對不住你外婆太奶,一邊又不想讓上輩人的恩怨,在你們身上繼續延續下去。”
“嗯,娘,我懂得。”紀子期反抓住她的手,“不管娘如何決定,我都站在娘這一邊,我相信爹是這樣,小雨小風肯定也是這樣的。”
——
林府這邊自打府中老太爺即戶部尚書林大人,上蔣府捅破了蔣靈的身世後,林府眾人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
反倒是林府主母範銘煙的娘家人上來鬨了兩次,想讓林寒軒給個說法,都被範銘煙製止了。
所以最後也沒鬨出個好歹,都不了了之了。
林府的大少爺,林寒軒的長子林夏,與自家祖父一樣的想法,認為他血緣上的姐姐蔣靈,既是林家的人,就該認祖歸宗。
林府的少夫人,眾人不知她心裡如何想,但她表麵上自然尊重自己家相公的想法。
林府二老爺三老爺林寒軒的兩個弟弟,在這件事上則以他們大哥馬首是瞻,畢竟那是大哥的家事。
做弟弟的再親,關係再好,這種事情上也不好過多的發表意見。
兩個妯娌倒是站在她們的大嫂範銘煙這邊,一來大家都是女人,女人才最能了解女人的苦。
二來範銘煙是林府主母,若得罪了她,私底下在吃穿用度上苛刻一下,這兩家子也隻能默默吞下苦水。
所以兩人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站在範銘煙這邊,一切以範銘煙的意思為主。
已外嫁的大小姐林嬈,則對此保持中立的態度。
畢竟蔣靈隻是個女人,而且又已成婚生子,既搶不了她哥的家業,也奪不了她的寵愛,認與不認可有可無。
唯一讓她擔心的,便是她娘範銘煙,多年的恩愛夫妻突然憑空多了個女兒不說,而且還是在二人成親前。
也不知她娘心裡,想起這共同生活的三十幾載,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林家兩個孫少爺林凡和林庭,一個十一,一個九歲,上幾輩人的恩怨與他們無關不說,年歲還小,在府中也無啥話事權。
兩人反而因為突然間多了兩個聰明又貌美的姐姐,而暗暗期待。
小的林庭便是上次林大人帶去蔣府的,與小風七八分相似的男童。
當時他看到與自己長得那麼相像的小風和小星時,簡直嚇了一大跳。
他哥哥林凡像娘,他像他爹,因而兩人隻有兩三分相像。
於是林庭一見到與自己相似的小風和小星時,忍不住就生了親近之意。
至於當事人之一的林寒軒和範銘煙,兩人私底下曾進行怎樣地溝通,或者是爭論,或者是爭吵,林府其他人無從得知。
隻知道在知道真相的第二日,林府主母範銘煙一如前幾日平靜地接受著兒子一家人的請安,還有各院管事的彙報,麵上看不出任何痕跡。
然後,突然的,在元宵過後,範銘煙在兒子一家晚上去請安的時候,當麵昏過去了。
範銘煙與林寒軒同年,五十出頭的年紀,因保養得當,看起來也就四十多的樣子。
她身子骨一向硬朗,又在鄉下莊子裡陪著小產的林嬈住了兩年,不大管府中事,出事前回來的時候,氣色很好。
因而這一病嚇壞了林府所有人。
大夫看過後,說是始終年歲大了,情緒不宜過於起伏太大,要好好靜養。
林家人這才知道在範銘煙強顏歡笑的背後,內心裡強壓著多大的驚濤駭浪。
於是所有人都不敢再在她麵前提起蔣靈和紀氏一家的事了。
經過了差不多兩個月的細心調養,範銘煙的病好全了。
然後,在眾人心目中賢惠大度的她,又做出了一個出人意表的決定:她要離家出走,她要一個人外出單過!
大少爺林夏帶著媳婦和兩個兒子在範銘煙門外跪了一天,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心。
老太爺尚書林大人親自出麵,也說服不了自己的兒媳。
林寒軒頂著眾人的壓力,想出麵讓範銘煙留下來,範銘煙冷哼一聲,當著所有人的麵,重重地摔上了房門。
林氏一家子,才知道原來兩人在蔣靈事發當晚聊過一宿後,已近三個月分房而居,未曾說過一句話。
哪怕範銘煙生病期間,也拒絕林寒軒進房去看望。
在紀子期被劉夫子抓走的那幾天,範銘煙趁著林大人與林寒軒整個心思都放在尋找紀子期這個事上,通知了兒子兒媳一聲,搬出了林府。
那幾日,整個京城都在關注著術師協會紀子期的行蹤,所以關於林府發生的這等大事,竟是無人知曉。
自然的,一向有意忽略林府消息的蔣府,自然也是不知道這一消息了。
所以,當門房來報,說大小姐蔣若儀的好友範銘煙求見時,剛用完早膳的蔣靈和紀子期一齊傻了眼。
剛剛還在商量著要不要認回林家,轉過身,林家主母就找上門來了。
若說蔣靈的顧慮裡,還真是有範銘煙的原因,小輩們無法置喙長輩們的事,但範銘煙有這個權利。
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之一。
蔣靈和紀子期互看一眼後,將小星交給下人,來到了正廳。
範銘煙是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的美貌婦人,麵色略有些蒼白,眼角的皺紋並未有損她的美麗。
氣質高雅,飄然出塵,比起程清來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嫵媚。
原本端坐著的她,在看到進來的蔣靈和紀子期二人後,放下手中的茶盞,激動地站了起來,望著蔣靈道:“你,便是若儀的女兒嗎?”
紀子期看見範銘煙的眼裡迅速蓄滿了淚,她伸出手麵向蔣靈,顫聲道:“過來,讓煙姨好好看看你!”
也許是她的動作太自然,話語中的溫柔太真實,蔣靈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邊,將手遞給了她。
範銘煙眼裡含著淚,唇角帶著笑,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撫上了蔣靈的臉,慢慢地摸過她的眉毛和鼻子,麵上神色似陷入往昔。
“眉毛和鼻子最像若儀了,她一生起氣來,兩條眉毛皺在一起,像兩條打架的小蟲子,總讓我笑話她。
她高興的時候,眼睛彎彎,鼻子一聳一聳的,可愛得讓我忍不住想伸手捏兩下!”
範銘煙的手越過蔣靈的唇,緩緩撫上了她的下巴,“這下巴也像得很呢,尖尖的,帶著一點嬌氣和傲氣。
我最羨慕若儀的,就是她揚著下巴,一臉驕傲跋扈的模樣,指使著林寒軒道:‘寒軒哥哥,銘煙姐姐想吃綠豆糕,你去買點回來吧!’
我那時以為同樣高傲的他,會去幫兩個小娘子買綠豆糕,是因為我愛吃,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因為若儀要他去!”
範銘煙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懷念和幾分埋怨,轉而長歎一聲,拍拍蔣靈的手,“孩子,都是老一輩人的恩怨了,你爹雖負了我和你娘,卻並沒有負你。
他隻是欠了你,欠你幾十年的養育之恩。
隻是如今你也成親生子了,想必也不需要他的疼愛了。
可你不需要,你的孩子們需要,蔣伯父年事已高,能護得了你們多久?
你爹身子骨好,最少也還能護個十幾二十年,還有我的兒子,我也會讓他護著你的。
不光是因為你是你爹的女兒,更因為你是若儀的女兒。
所以,孩子,認了他吧!不為你,也要為了你的孩子們!”
紀子期和蔣靈均未料到,範銘煙上門來,居然是勸說蔣靈認回林寒軒為爹。
兩人想起剛門房來報的時候,說的是“蔣若儀的好友範銘煙”,而不是“林府主母範銘煙”。
蔣靈麵對範銘煙的請求,一時呆住了,半晌才囁嚅道:“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年啊,”範銘煙麵上露出神往的神情,唇邊綻出若有若無的笑容,“當年發生這事的時候,我和你娘還有你爹,正是小雪這樣的年紀。
我三人從小一塊長大,因為同齡,一塊上的初級學院,又一塊上的中級學院。
因自小就熟,三個也沒太大避忌,經常在私下見麵,一塊外出玩耍,踏春遊湖。
許是接觸的男子太少,加上你爹當年真是俊俏得很,風流倜儻不說,性子又張揚,聰慧也無人能及。
我也不記得從何時起,便將他放在了心上。
那時我性子比較靜,心思又細,除了這事外,幾乎所有的事,都會跟若儀說。
若儀性子外向跳脫,除了你爹外,和學院裡其他男學生也很說得來。
當時我曾擔心若儀也喜歡上林寒軒,曾偷偷問過她,有沒有心上人?
她大方道,婚姻之事,自有爹娘替她操心,她現在年歲還小,自是以玩樂為主,還反過來笑我是不是動了春心?”
範銘煙苦笑一聲:“現在回想起來,我都不知道她當時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因為害羞而故意避開了這個話題,可那時候我真當了真,也或許是我下意識裡想當真吧。
前年剛過完年,我的女兒阿嬈因為過年太過勞累,又因為與女婿鬨了矛盾,沒留意身子而小產了,很是傷心。
我便陪著她還有兩個外孫在鄉下莊子裡住下了,那裡空氣又好,民風淳樸,她舍不得離開,我也很喜歡,結果一住就住了兩年。
年前回來的時候,正好是你祖父帶著庭兒上門來說穿了你的身世,我才知道了你的存在。
當晚與你爹談過後,才知道了當年發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