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趙成嵐深更半夜還在外書房批奏折,夏行舟寫了會兒字,連連打了幾個哈欠,走去裡間的羅漢床上眯了一會兒,趙成嵐哄他回房,夏行舟如何都不肯,偏要留下等他。
趙成嵐無可奈何,待他睡著後,拿了床薄被蓋在他身上,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李叢悄無聲息走進來,繞去書桌前候著,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才見趙成嵐緩步走過來。
李叢道:“皇後娘娘請您明日過去一趟。”
趙成嵐坐回椅子裡,淡漠道:“聽聞今日鎮國公夫人見過母後。”
李叢不置可否笑了笑。
趙成嵐扔了手裡的毛筆,氣悶坐在椅子裡,苦笑道:“總沒有消停的一日。”
李叢輕歎道:“這天底下的事情又怎會儘善儘美呢?”
趙成嵐頭疼欲裂,捏了捏眉心道:“與其感春傷秋,還是快些把折子批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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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成嵐聽皇後喋喋不休說了半個時辰,仿佛又回到了過去曾經。
皇後說得口乾舌燥,見他沒有反應,沉下臉道:“嵐兒!你這是什麼反應?”
趙成嵐淡淡道:“母後說的道理,兒臣自然明白,可母後似乎還不曾明白過來,兒臣之所以能如願以償娶舟兒為妻,皆因鎮國公府這場東風。”
皇後微微蹙起眉,似是有些費解。
趙成嵐緩緩道:“原是不想說與您聽,也怕您傷神,可現如今,母後仍想將沁芳送入太子府,有些話,兒臣便不得不說。”
皇後心頭一突,胸口發悶,弱聲道:“你說。”
趙成嵐喝了口茶,麵色平常道:“我與父皇演一場父慈子孝,父皇與您演一場舉案齊眉,各自給一步台階,皆大歡喜,鎮國公護國公一脈雙公,占了兵部半壁江山,父皇縱然不喜舟兒,卻更不喜謝氏兒女,從戴震科舉兵造反之日起,父皇便存下了打壓外祖父的心思,眼下您再提與鎮國公府結親,不過是自討沒趣罷了。”
皇後十指發顫,不慎打翻了手邊茶盞,她不顧衣袖染上汙漬,繃緊了神情問道:“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何如今才說?”
“外祖父心如明鏡,他自是知道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趙成嵐抿了抿唇道,“官場沉浮是家常便飯之事,榮華富貴也難保一世,鎮國公府能否長盛不衰重獲聖心,端看後起之輩。”
皇後逐漸緩過神來,她凝視著趙成嵐的眼眸,意味不明笑了起來,道:“嵐兒,你真是長大了,再也不需要鎮國公府的扶持了,但願憑你如今的力量,可以護住自己的軟肋。”
趙成嵐靜默不語,先君臣後父子,他又何嘗不是處處受掣肘,在這森嚴的宮牆內,無人可隨心所欲,縱使是天潢貴胄也難在權力製衡中尋找平衡點。
趙成嵐起身行禮,轉身離開。
他心情沉重回了太子府,從角門進去,還未走幾步,就見夏行舟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後麵,見他回來才慢吞吞出來,怯怯走到他麵前。
趙成嵐忙露出笑臉來,揚袖將他摟進懷裡,笑問:“今日怎麼這麼乖,來角門候我?”
夏行舟皺著臉道:“我、我打碎了一個花瓶,你擺在書架上,青色那隻橄欖瓶。”
李裕站在一旁,麵色訕然。
趙成嵐看他一眼,收回視線問道:“沒傷著手吧?”他握起夏行舟的雙手,仔細翻看。
夏行舟任他擺弄,小聲問道:“多少銀子?我再去買一隻給你吧,城西有一家賣瓷器的鋪子,許是有差不多的。”
趙成嵐見他不曾受傷,鬆了口氣道:“不值當什麼錢,幾兩銀子罷了,府裡多的是瓷器,你明日去庫裡挑一隻擺上就是。”
夏行舟歪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趙成嵐並不問他,牽起他的手往外書房走去。
行了半路,夏行舟忽然問道:“幾兩銀子是多少銀子?”
趙成嵐牽著他走進外書房,打發奴才們都出去,然後抱著他在羅漢床上坐下,摸了摸他的臉道:“舟兒,這府裡所有的家生,無論是這府邸,還是目之所及的家具瓷器花草樹木,包括所有的奴才侍衛,全部屬於你,打碎花瓶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夏行舟搖搖頭,靠在他懷裡不吭聲。
趙成嵐總是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麼,卻也知道他這會兒心情不好。
兩人安靜擁在一起,過了許久,才聽夏行舟悶聲說道:“尋常百姓家也是要分清楚的,這些都是你的東西,不是我的。”
趙成嵐哭笑不得道:“你這牛脾氣,真是與你說不明白。”
夏行舟氣惱道:“我一會兒就把銀子賠給你!”
趙成嵐真是哄不好他,抱著他向後倒去,翻身壓在他身上,連親了他幾口,無可奈何道:“旁人都說你溫順,偏隻與我鬨脾氣,從前不肯領我的情,如今仍是不肯,凡事與我分得清清楚楚。”
夏行舟仍是不出聲,垂著眼傷神。
趙成嵐親他的眼睛。
夏行舟抬起水潤潤的眼眸,聲音帶著哭腔道:“我不想你覺得我一無是處,什麼都做不好。”
趙成嵐心頭在滴血,他努力揚起笑容道:“你如何會一無是處?我恰好有另一件差事要交給你來辦,隻是這樁差事吃力不討好,十分辛苦。”
夏行舟揉了揉眼睛,忙說:“我、我不怕辛苦,我每日閒得很,你交給我謄寫的字我也都寫好了。”
趙成嵐拉著他坐起身,緩緩道:“舟兒,我想把府裡管家的差事交給你。”
夏行舟怔了怔,又忙不迭擺手,呐呐道:“管家就算了吧,我尋常隻會寫幾個字罷了,還是彆給你添亂了。”
趙成嵐道:“你記性好,耐心也好,管家之事熟能生巧,一點點學起來便是。”
夏行舟仍是猶豫,怯怯道:“我學得會嗎?我怕自己犯了錯,反倒給李叢大人添麻煩。”
“誰都會犯錯,舟兒,無人是生來會走路的,你從前與狀元郎一起讀書,自然顯得笨拙,若是與李叢李裕比起來,還是個文采飛揚的小才子呢。”趙成嵐哄著他道。
夏行舟睜大了眼道:“真的嗎?我是嗎?可是我不會寫文章。”
趙成嵐道:“會寫文章沒什麼了不起,這些文人墨客偏把通俗易懂的道理寫得文縐縐,迂腐!”
夏行舟悶頭想了一會兒又說:“我也不會吟詩作對。”
趙成嵐從善如流道:“附庸風雅,做作!”
夏行舟抿著嘴笑,放鬆下來靠近他懷裡,軟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