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竹暮依舊一襲白衣,眼神精明透亮,配上蒼蒼白發與潔潔髯毛,渾身無不散發一股才高八鬥的氣息。
鄭竹暮胸前桌上躺著一本合起來的舊書,書名即《三等數》。鄭竹暮見油燈重新亮了,卻不繼續看書,隻目不轉睛盯著麵前富有陳年舊味的窗欞。
窗欞,是有靈的。
何逸鈞看了看燈芯,共有三根,其中一根是燃了一半的,便道:“鄭爺,這些燈芯我拿去講堂放了,明晚……”
鄭竹暮忽然打斷何逸鈞的話,斬釘截鐵道:“不行!今晚不行,明晚也不行,以後都不行!”何逸鈞愣神。
頓了頓,鄭竹暮接看又道:“從明日起,所有學子晚上自行在家中打燈溫習,遇到難以理解的問題,早晨上學再來問我,晚上若有學子不出書齋,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拒之門外,就算是來住宿的,也要拒,若無必要之事,書齋在內之人切不可打開書齋院門,不可在院內點燈,記住。”
最後兩個字是從鄭竹暮牙縫裡擠出來的,此時鄭竹暮眼神堅定,眸子裡隱約燃起團團焦火,如同沙場上麵臨生死決彆的將士。
看來鄭竹暮又回想起二十七年前那場烽火連天的戰爭了。
何逸鈞甫聽這話時暗暗被嚇一跳,拿燈芯去講堂放的念頭頓時一消而空。
何逸鈞上次見到鄭竹暮這副模樣時還是鄭竹暮跟他講“施懷笙如何成功篡位”的往事的時候,這件事雖過去二十七年,但對鄭竹暮來說這事仍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厲厲如新,彷如昨日。
二十七年前,施懷笙麾下的叛軍屠城慘催,京師滿城鴻雁哀鳴,記得這件事的人大多都在戰爭中死了,不死的最後則難逃病災,逃過病災的基本上已是風燭殘年了。
何逸鈞心裡那份不安的預感再次湧來,麵容萬分焦慮,心道:“鄭爺這回直接上升到書齋作息時間,而不僅僅是遠離朝廷和權貴那麼簡單,隻怕朝廷和權貴的人主動找上門來,那時便不能遠離,隻能躲,鄭爺為何又如此想……往後又會發生什麼事……”
冥冥之中,往後似乎真有什麼事要發生。
何逸鈞很聽鄭竹暮的話,佯作淡定道:“好,記住了,明早我傳話給其他學子。”
鄭竹暮不語,呼出一口心氣,開始闔目修神,讓人摸不清鄭竹暮此刻是何等心情。
何逸鈞解下肩上的布包,將它放在書桌上,聲線低沉:“宣紙這些都買好了,先放在書房,我告退了。”
言罷,何逸鈞轉身離專。
出門後,何逸鈞負手輕輕帶上門,另一隻手攥著家書。
越攥越緊,家書封麵折痕越來越清晰,直到皺成一團廢紙。
何逸鈞巴不得這些年來的家書全是廢紙,全是灰塵,毫無意義的灰塵,不值得被他撚在手上,所有煩滿與不甘全被擰在這團廢紙中了,這是七年來他所積累下來的。
家書就是一文不值的廢紙。
……
何逸鈞去打水生火洗漱,宵禁的暮鼓響起時才回到居室,準備就寢。
這一晚,鄭竹暮書房的油燈亮了整個黑夜,亮得靜悄悄的,直至油儘燈枯。
這一晚,何逸鈞在居室中看著書房忽明忽暗的燈光,看得靜悄悄的,直至困意襲來。
七年前,何逸鈞隻有八歲,剛開始來到書齋時,還以為鄭竹暮是個和藹可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