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2 / 2)

這是一句客套話,張居正聽聽就是了,也沒往心裡去。身為臣子,送世子回府是本分,換做彆人,這可是天大的榮幸。

朱翊鈞這一覺睡到了午後,一睜眼竟然還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恍然,他揉揉眼睛坐起來,四處看了看:“這裡好眼熟呀。”

王安見他醒了,迎上來,又聽他沒頭沒尾冒出這麼一句,便問道:“殿下此話怎講?”

朱翊鈞說:“有點像……有點像裕王府。”

王安驚道:“殿下以為這是哪裡?”

“這不是張先生家裡嗎?”

“殿下再好好瞧瞧。”

小家夥身體先醒了,腦子才後知後覺跟著清醒,左右看了看,他一早練的字還攤在桌上,角落裡還有被他丟開的玩具。

朱翊鈞一翻身站了起來,怒道:“大膽!”

王安嚇一跳:“又……又怎麼了?”

朱翊鈞叉腰:“說好去張先生家看懋修弟弟,你們卻趁我睡著,又偷偷把我帶回來。”

王安可不背這口大鍋:“那殿下可還記得睡著之前的事情?”

“……”

朱翊鈞皺起眉頭,緊抿下唇,思索片刻才想起來:“在張先生的轎子裡,他抱著我,我睡著了。”

王安鬆口氣:“殿下記得就好。”

誰曾想朱翊鈞更生氣,跺了跺腳:“一定是你們趁我睡著,又將我抱下來了。”

“……”

王安無言以對,他算聽出來了,惹小主子生氣的事情都是他們這些奴婢乾的,與張先生無關。

“殿下!”

朱翊

鈞忽的縱身一躍,王安一步上去沒接住他,小家夥輕輕巧巧落在地上,赤著腳就往門外跑:“大伴!大伴!”

馮保剛巧進屋,掀起簾子帶進來一股暑氣。朱翊鈞正好撲上來,險些將他撞倒。

馮保一手端著盤子,一手護著小崽子,看到他沒穿鞋,說道:“殿下,外麵的地可燙了。”

朱翊鈞問:“有多燙?”

“雞蛋都能煎熟。”

朱翊鈞掀開簾子,伸個腦袋出去感受了一下,隔著都能感覺到撲麵而來的熱浪,又趕緊縮了回來。

一轉頭,他又看到馮保手裡端著的盤子:“西瓜!我要吃西瓜!”

“廚房還備著午飯,殿下吃點嗎?”

“吃不下!”

午飯吃不下,冰鎮西瓜倒是一口接一口,很快就吃飽了。

吃飽喝足擦擦嘴,小家夥又開始折騰:“大伴!大伴!”

馮保讓人收走空盤:“殿下又怎麼了?”

“我還是想去看懋修。”

自從上午靈機一動,說要去張居正家裡看懋修弟弟,他就忘不了這事兒了,越不讓他去,他就越是想去。

馮保隻能哄他:“下午太熱,還是彆出門了吧。”

朱翊鈞說:“明兒早上去,早上涼快。”

馮保又說:“張大人今日休沐,明日該上值了。”

朱翊鈞皺起眉頭:“張先生還要給彆的世子上課嗎?”

馮保搖頭:“沒有彆的世子。”

“我都放假了,張先生還要給誰上課呢?”

“……”

他現在長大了,又讀了書,越來越難糊弄了。

馮保卻說:“還要給……國子監。”

“好吧……”小家夥無奈的歎一口氣,馮保也暗自鬆了口氣。

可這口氣還沒徹底鬆下去,又聽他說道:“那我隻能自己去看懋修弟弟了。”

“……”

馮保去拉他的手:“要不練會兒字吧,靜心。”

“好吧!”朱翊鈞答應得很爽快,“那就寫兩篇吧,要是明天懋修弟弟跟我比寫字,我可不能輸給他。”

人不大點,好勝心倒是很強。

馮保給他鋪紙研墨,又找來字帖,看他跪在椅子上,一筆一劃臨摹,用筆越來越得心應手,寫上一筆的同時調鋒連下一筆,楷書還沒練好,眼看著要向行書發展。

馮保趕緊讓他打住:“殿下,時間還長著呢,不著急,咱們一筆一筆來。”

小家夥跟人精似的:“大伴覺得我寫得不好。”

“沒有不好,寫字就和蓋房子一樣,先要打好基礎。”

朱翊鈞是個聽勸的乖寶寶,馮保糾正了他,他就沉下心來,一筆一劃的寫。

馮保看他寫得投入,也不打擾,讓陳炬陪著他,自己到物外區找到王安,叫他去一趟張居□□上傳個話:“明日一早,殿下大概率要登門造訪。”

不得不說,馮保果

真是最了解朱翊鈞的人。

吃過早飯,裕王拉著小家夥進書房,說是今天有空,考考他這半年來,書讀得怎麼樣了。

朱翊鈞《論語》《孟子》都已經學完了,無論裕王考他哪一篇,他都能背得滾瓜爛熟,字詞意思,文章釋疑,中心思想,張口就來。

“爹爹,我給你背個彆的吧。”

裕王一愣:“背什麼?”

“貞觀二年,太宗問魏征曰:何謂為明君暗君?征曰: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這是前天,殷士儋給裕王講的《貞觀政要》。也沒說要他背下來,給儲君進講,背書是次要,明白君王理政之道才是重點。

朱翊鈞隻是躲在書房外麵聽了一會兒,就記下來了。裕王不得不承認,他每次想關心一下朱翊鈞的學習,都會遭受到來自兒子的智商碾壓。

背完了書,朱翊鈞就撲過去撒嬌:“爹爹~”

裕王皺眉,預感不妙。緊接著,他就聽到身上粘著的小家夥開始提要求:“我想出去玩。”

“又要去哪裡玩?”

“張先生家。”

“是李閣老府上吧。”裕王還忘不了,過年期間,朱翊鈞連著好幾天跟他說要去找張居正,結果去了李春芳府上。

“不是!”朱翊鈞趕緊辯解道,“那是之前,我今天就是想去張先生家裡。”

“去張先生家裡做什麼?”

“去看懋修。”

裕王喝了口茶,沒說話,顯然這個理由說服不了他。

喝完茶,他又拿了本書在手裡看了起來:“你就在王府帶著。”

朱翊鈞抓著他的手臂輕輕搖晃:“爹爹,你讓我去吧,我想和懋修弟弟一起玩。”

“王府也能玩,這麼多太監侍衛陪著你,還不夠?”

“我在宮裡也能跟他們玩,出來我想玩點彆的。”

“……”

裕王沒忍住,被他這話逗笑了。玩點彆的是什麼意思?那是人家張大人家的三公子,又不是他的玩具。

他稍微側了側身,埋頭在書卷中,一邊掩飾嘴角的笑意,一邊讓自己硬起心腸,不能對小崽子心軟。

朱翊鈞又說:“我現在去,中午就回來,就跟昨天一樣,我保證!”

他還敢提昨天,昨天要不是睡著了被張居正送回來,還不一定玩到什麼時候。

“……”

朱翊鈞一彎腰,從他手臂下鑽了過去,跨坐在他的腿上,小胳膊環抱住他的脖子,上去就在他臉上“吧唧”親一口,左邊親完親右邊:“爹爹!爹爹!我就想去玩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好了好了,”裕王哪經得住他如此撒嬌,心都化成了一灘水,摟著小心肝兒,親親他的額頭,“想去就去吧,去和你娘親知會一聲,早些回來。”

“爹爹最好啦~”

話音未落,那靈活的身影已經到了門口,眨眼間消失不見。

裕王無奈的搖頭,心裡仍是美滋滋的。

親生的,不寵著他還能怎麼辦呢?

朱翊鈞又跑去和王妃撒了會兒嬌,非得讓王妃給他挑選衣服,親自幫他換上,這才出門去。

張居正知道他要來,特意休假半日在家等著,還交代門房,殿下來了直接將人請進書房來。

朱翊鈞到了張府大門口,還沒開口,先跪下給他行了個禮,帶著他就往裡麵走。

儘管半年不見,朱翊鈞還記得張懋修是個長得特彆漂亮,又軟乎乎的弟弟,緊跟在他身後,讓他牽著,乖乖地叫他哥哥。

想到這裡,朱翊鈞就有些迫不及待,跟著張府的下人繞過照壁,穿過正廳,走過花園,一路來到書房。

說是書房,但也不是張居正的書房,而是張懋修的書房外。

“弟……”朱翊鈞張了張嘴,“弟弟”兩個字還沒喊出口,邁出去的腿又縮了回來,閃身躲到了旁邊。

“一句話,讀錯兩個字,寫錯兩個字,字跡塗草,你就是這麼讀書的?”

這個聲音朱翊鈞很熟悉,是他的張先生,低沉而威嚴,蘊含著怒意。

這樣的語氣朱翊鈞隻聽過一次——他把《詩經》中“天之方蹶,無然泄泄”的“泄”字讀錯了,張居正也是這般嚴厲的批評了他。

朱翊鈞又探出頭去看了一眼,張懋修側身站著,雙手背在身後,手指絞作一團,低著頭,泫然欲泣。

這要是換了朱翊鈞,早就大聲抗議,然後乖乖認錯,張懋修卻始終不發一言。

這個態度,隻會更加激怒張居正。

朱翊鈞不再遲疑,閃身進了屋,歡快的喊:“張先生,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