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2 / 2)

王妃捧著他的臉揉了揉,嗔道:“調皮。”

朱翊鈞撲到母親懷裡:“我乖著呢。”

王妃被他哄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最乖了。”

第二日,沒人來王府進講,裕王也不用讀書。一大早,朱翊鈞就拉著他往外走:“爹爹,買果餅,買果餅。”

裕王笑道:“府裡剛買過,還有好些。”

朱翊鈞說:“沒有了。”

“有。”

朱翊鈞肯定地說:“真的沒有了。”

裕王心道不好,去看一旁的管事,後者尷尬的笑笑:“殿下都賞了下人,最後一個,您早上剛吃了。”

“……”

裕王低頭,他兒子正衝他笑得一臉天真無邪。

朱翊鈞總想著回王府除了陪伴爹娘,最主要的一個目的就是上街去玩。

裕王寵兒子一向沒有原則:“那好吧,趁著早上涼快,咱們趕緊去。”

朱翊鈞果然去換了新衣服,拉著爹爹的手上街去了。

他現在四歲多了,吃得好睡得好,長得也好,早就不需要彆人抱著走路了,但裕王仍是牽著他。

父子倆手牽手,就像尋常百姓那樣,在街上閒逛。

街上行人匆匆,兩旁的攤販叫賣不歇,和以往比起來,沒什麼兩樣。

朱翊鈞在宮裡呆久了,這樣的市井氣息尤為吸引他。巷口的流浪狗他都能盯著看上好一會兒。

走過東長安街,來到勾闌胡同,遠遠地就看到那家他們每次都來照顧生意的果餅鋪。

老板見到他們笑了笑,問他們要多少,眼裡卻沒什麼笑意。

朱翊鈞記得,他每次來,這老板都特彆熱情,還叫妻子來看,說這個小少爺長得有福氣。今日卻沒了以前那股子熱絡勁兒。

朱翊鈞左右看了看,以前

都是夫妻倆在攤鋪前忙碌,今日卻隻見老板一個人,不見老板娘。

“怎麼隻有你一個人?”

老板聽到他的問話,乾活的手一頓,呆愣了半晌,而後抬起手,用手臂在眼睛上橫著抹了一把:“她……不在了。”

朱翊鈞問:“什麼叫不在了。”

“……”

“你的兒子呢,劉大實,他讀書去了嗎?”

“……”

老板放下手裡的活兒,轉過身去,用低啞的嗓音說道:“死了,都死了!”

“死了?”朱翊鈞轉過頭看向裕王,“什麼叫死了?”

裕王給他使眼色,讓他彆問了。那老板忽然又回過頭來,不知道是悲傷還是憤怒,眼睛都紅了:“兩個多月前,我老婆帶著孩子回順義娘家探望嶽父嶽母,就再也沒回來。”

說著說著,老板的聲音帶了哭腔:“怪我,都怪我,我不讓他們回去就是了。可我嶽母病了,老婆是家裡的獨女。”

“一家四口,沒了,都沒了……全都死在了蒙古人的刀下。”

“這裡可是京師,天子腳下,為什麼蒙古人想來就來,燒殺擄掠,不僅搶奪錢財,還要殺人。”

“京師那麼多官兵,怎麼就不能管一管老百姓的死活?”

這時候,旁邊混沌鋪的老板過來勸他:“老劉,少說兩句,可彆叫人聽了去。”

“大不了殺了我,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說著那果餅鋪的老板竟是掩麵痛哭起來。

朱翊鈞呆呆地看著他,好像沒聽懂他剛才說了什麼,但又好像聽懂了。

兩個月多月前,那幾日他日夜跟在嘉靖身邊。他們遠遠地看到京師東麵火光衝天,嘉靖說賊寇離京城不遠。

那時候,朱翊鈞並不清楚他們在京城做什麼,現在他才隱隱明白了。

裕王草草放下銀子,道了聲“節哀”,連果餅也沒拿,就牽著朱翊鈞匆匆離去。

來的時候,還左顧右盼說個不停的小家夥,回去的路上卻異常安靜。

裕王也為果餅鋪老板一家的遭遇感到痛心。這些年來,他雖然封作裕王,日子過得卻並不寬裕,自己過得不好,也常懷悲憫之心。和他爹、他弟不同,裕王是個骨子裡就十分寬厚仁慈的人。

儘管對百姓的苦難感同身受,但他也不想朱翊鈞過早的接觸這些,他希望兒子就像現在這樣,能無憂無慮的長大。

可是,朱翊鈞天生早慧,感知能力更勝成人。

他曾經見過老板的兒子,那個孩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憨厚老實,元宵節那日,自己隻剩一盒果餅,也讓給了朱翊鈞。

一個平民家的孩子,卻因此在皇孫的心裡留下了姓名,卻不曾想,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也是最後一次。

朱翊鈞走著走著忽然停住了。他看向裕王,小嘴一癟,像是要哭:“爹爹……”

看著他這副難過的樣子,裕王心都要碎了:“鈞兒怎麼了?”

朱翊鈞舉起手:“

我要抱抱~”

這個要求自然要滿足的,裕王趕緊彎下腰去,將他抱起來的時候有些吃力。

這小子現在長得可敦實了,屁股上都是肉。大熱的天,裕王這小身板本就出了不少汗,再要抱他走一段,必然不輕鬆。

朱翊鈞抬手在裕王額頭上抹了一把,又推開他的手:“不抱了。”

“鈞兒……”

裕王話音未落,朱翊鈞已經自己往前走了。此時陸繹三兩步跟上來,低聲道:“我來吧。”

裕王點點頭,收回了手。

陸繹抱他輕而易舉,單手就能抱起來。

朱翊鈞趴在他的肩頭,一路上都很安靜。時不時看一眼走在一旁的裕王。

臨近中午,太陽頂在頭上,如火一般。光是這麼走著,裕王就有些難耐,不停地抬手擦汗。

陸繹也熱,但朱翊鈞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低沉而均勻,心跳依舊沉穩有力。

不一會兒,他們就回到了王府。

走進打門,陸繹正要將朱翊鈞放下來,那孩子卻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以後也要像你一樣。”

陸繹一愣,不太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朱翊鈞又踢了踢他的小短腿,吵著要下去。

“……”

中午吃午飯的時候,朱翊鈞朝著要坐在爹爹和娘親中間,一整個下午,他也要粘著王妃,哪兒也不肯去。

王妃守著他睡午覺,看他睡著了,小手還攥著自己衣袖,不肯鬆開。

到了晚上,馮保給他洗了澡換了寢衣,放在床上,剛轉身去拿扇子,準備哄他睡覺。

一回頭,床上人沒了,朱翊鈞已經赤著腳跑到了門外。

他一路來到王妃的臥房,門外的侍女都攔不住他。

房間裡,裕王和王妃尚未就寢,正坐在桌旁聊起白天的事情。

忽然一個一團影子從門外跑進來,眨眼間就撲到了王妃懷裡,跟個火爐一樣,熱氣蒸騰。

“鈞兒?”

王妃輕撫著他的頭發:“怎麼了?”

朱翊鈞把頭埋在她的胸口,悶悶的說道:“今晚我要和娘親一起睡覺。”

自從進宮以後,朱翊鈞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睡覺,王府也給他準備了單獨的房間。這還是第一次,他提出要和娘親一起睡。

王妃倒是有些受寵若驚,抬起頭來,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那隻能委屈王爺今晚到彆處歇息。”

“……”

裕王看看王妃,又看看兒子,結合白天的事情,就不難猜到,為什麼小家夥今夜如此粘人。

他點了點頭,站起來,笑道:“好好,今晚讓娘親陪著鈞兒,我去彆處。”

他剛要轉身離開,手卻被拽住,低頭,對上一雙明亮澄澈的大眼睛。

朱翊鈞改了口:“今晚,我要和娘親,還有爹爹一起睡。”

“這……”

裕王被突如其來的幸福包裹,笑著看向王妃:“那就早些歇息吧。”

朱翊鈞自己爬上床:“我要睡爹爹和娘親中間!”

他要睡哪裡,裕王和王妃都依著他。一家三口躺下來,王妃輕拍著他的胸口,哄他入睡,裕王在另一邊給他扇扇子。不一會兒,小家夥就閉上眼,沉沉的睡了。

王府的床足夠寬敞,可這一夜,除了朱翊鈞這沒心沒肺的小崽子,裕王和王妃都沒睡著。

大清早,兩個大人睜著眼對望著,渾身上下,隻能轉動眼珠子。

也不知是天太熱,還是睡得不安穩。朱翊鈞這一整晚就沒消停過。

此時,他腦袋枕在王妃肚子上,腿卻搭在裕王胸口處。仔細聽,竟然還能聽到細微的鼾聲。

看來睡眠質量非常好,隻是單純的睡覺不老實罷了。

次日一早起來,朱翊鈞好像就把昨天在街上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他穿戴好衣服就去洗漱,然後用早飯。將王府的包子、糖餅、八寶粥、水晶角都嘗過一遍之後,抹抹嘴:“我吃飽了,要回去了。”

以前他都是樂不思蜀,今日卻主動要求回宮。

裕王和王妃舍不得他,想要再留他幾日。朱翊鈞卻搖搖頭:“多住幾日,皇爺爺又該來接我了。”

“外麵太熱,我自己回去就好啦!”

人家心裡記掛著皇爺爺呢?

朱翊鈞誰也沒說,他記掛的不隻是皇爺爺,還有另一件事情,所以才急著要回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