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2 / 2)

嘉靖忽然問朱翊鈞:“知道皇爺爺號什麼嗎?”

朱翊鈞才剛識字,他隻知道身邊的大人都有表字,卻不知道還有彆號這個說法。

小家夥搖搖頭:“不知道。”

嘉靖笑道:“皇爺爺彆號雷軒,室號堯齋,又號天池釣叟。”

這可把朱翊鈞聽懵了,仰起頭,一臉茫然的看向嘉靖:“那……我號什麼?”

嘉靖笑道:“皇爺爺是天池釣叟,你自然是釣叟身邊的童兒。”

“好!”朱翊鈞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身子一歪,靠在嘉靖身上,“那我就是皇爺爺身邊的童兒。應該叫……天池童兒。”

“哈哈哈哈哈哈!”嘉靖又被他這個天池童兒逗笑了。

養這麼個時而調皮搗蛋,時而乖巧懂事,總的來說聰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小東西在身邊,總是充滿了無窮樂趣。

很快,夕陽西斜,染紅了天邊一大片雲彩,在重重殿宇之間緩緩下沉。

嘉靖收起釣竿,向旁邊的孫兒伸出手:“走吧,小童兒,回去了。”

他們剛走出水雲榭不遠,前麵就有幾名官員迎麵走來。這些人朱翊鈞沒見過,他們手中拿的也不是奏章,而是宣紙,朱翊鈞猜不出他們是做什麼的。

嘉靖問:“完成了?”

幾個人同時回道:“已經完成,請皇上過目。”

嘉靖一個眼神,立時就有太監上前,從那幾位官員手中接過宣紙,拿到禦前,打開向皇上展示。

嘉靖依次掃過,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張紙上。

“哇!!!”朱翊鈞迫不及待上前一步,踮起腳尖仰著頭:“讓我瞧瞧,讓我瞧瞧!”

嘉靖已經看完了,扶了扶衣袖,讓太監拿矮一點,滿足小家夥的好奇心。

朱翊鈞依次看過去,每張宣紙上都有一幅畫,畫裡也都是同一個場景:畫的中央有一位身著道袍,仙風道骨的老者,他手持一根竹竿,正

在垂釣。旁邊坐著一個大眼睛圓臉蛋兒的孩子,懷裡抱著一隻長毛獅子貓。

在他們身後,是一座精致的水榭,再往後,宮殿掩映在繁茂的樹叢之間,最後隱匿於雲霧之中。

帝王閒暇垂釣,身旁有皇孫與愛寵作伴,好不愜意。

朱翊鈞開心壞了:“這是我和皇爺爺,還有霜眉!”

嘉靖問他:“喜歡哪張?”

雖然畫的都是同一個場景,但人物的動作形態卻略有不同,畫師的技法也有些許詫異。

朱翊鈞又重頭到位看了一遍,最後停在其中一張前麵。那畫中,嘉靖低頭,眉目間滿溢著慈愛之情,朱翊鈞仰著頭笑得天真無邪。寥寥幾筆,營造出的氛圍卻十分動人。

朱翊鈞說:“我最喜歡這張。”

說完,他又往旁邊走了一步:“這張,也喜歡,還有這張,這張……我都喜歡。”

他從來不做選擇,喜歡的全都要。

這點小願望,在他的皇爺爺這裡,還是很好滿足的。嘉靖大手一揮:“全都裱起來。”

那幾幅宮廷畫師的畫作深深地印在了朱翊鈞的腦海中,讓他興奮了好幾天。

原來看到過,經曆過的美好瞬間,都可以畫在紙上,永遠保留下來。

上課的時候,朱翊鈞還跟張居正提要求:“張先生,我想學作畫。”

“學作畫?”

朱翊鈞眼裡滿是憧憬:“我要把喜歡的全都畫下來。”

張居正敲了敲他寫了一半的紙,將他拉回現實:“殿下還是先練好字罷。”

“噢~~”

時間一晃,來到春末夏初時節。季節更替,忽冷忽熱,人就容易受外邪侵襲。

張居正前幾日冒雨行路,感了風寒,害怕將病氣過給小皇孫,猶豫該找誰替他去給小皇孫上一天課。

周圍的翰林勸他:“皇孫年幼,本也是開蒙,身邊伴讀足以,休息一日也無妨。”

張居正卻十分嚴肅的拒絕了這個提議:“學習本就是讀書人的分內之事,不可有一日荒廢。”

那翰林便不說話了。心裡卻想:人家可是皇長孫,出生那一刻就有皇位繼承,和他們這些苦讀幾十年,就為了考個功名,又在翰林院熬幾十年資曆,最後也不一定能入閣的讀書人可不一樣。

張居正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人選,首先看向負責重錄《永樂大典》的編修分校官張四維,第一時間就把他否定了。

張居正對他的厭惡幾乎不加掩飾,這一世,有他在,張四維永無入閣的那天。

然後,他又看向另一個人——翰林院編修申時行,這人是前兩年的狀元,學識淵博,行事穩重,行吧,就他了。

張居正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告訴了申時行。後者聽完大驚,不假思索便擺手拒絕:“皇孫讀書之事,皇上尤為重視,不得有半分差錯,卑職難以勝任,司業大人您還是找彆人罷。”

張居正不找彆人,就看好他:“殿下聰穎過人,聞則能頌。所

講經典,他聽一遍便能記住。餘下時候,敦促他練字便可。”

“講經時,殿下會安靜聆聽,認真進學。他雖然年幼,但乖巧懂事,絕不會頑劣調皮,讓講官難堪。”

“誒?”申時行狐疑的看向張居正,他好像記得,去年皇上在給皇孫挑選講官的時候,就有傳言說,徐閣老推薦了張居正,但張居正卻拒絕了。

這怎麼沒過兩個月,他不僅對皇孫的學習如此上心,對小皇孫的評價也這麼高。

聽著不像是個三歲的孩子,倒像是已經出閣讀書多年的皇太子。

張居正言辭懇切,為了皇孫的學業操碎了心,申時行畢竟年輕,心裡頗為動容,便答應下來。

於是,第二日,他便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萬壽宮。

“誒?”書房裡來了個陌生人,朱翊鈞十分驚訝,“我的張先生呢?”

申時行回道:“司業大人染了風寒,不宜宣講,令臣今日代他向殿下授課。”

朱翊鈞眨了眨眼,問道:“風寒是什麼?”

“風寒……”狀元郎沒想到,他來給張居正代課,第一個問題不是四書五經,治國之道,而是一個醫學問題。

幸好申狀元博覽群書,對於醫書也有所涉獵,立刻回答道:“乃是外感六邪中的風邪和寒邪。”

朱翊鈞問:“是張先生生病了嗎?”

“是的。”

朱翊鈞抬腿便往外走:“我去看看他。”

他走到門口被馮保攔下了:“殿下,您現在正在讀書呢。”

朱翊鈞急得跺腳:“張先生都生病了,我怎麼還要讀書呀?”

“啊這……”馮保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他是擔心張居正的病情,還是單純不想讀書。

馮保蹲在他跟前,抱著他,不讓他走,好好跟他講道理:“張先生隻是風寒而已,休息兩日便能痊愈。”

“他病了還惦記著殿下的課業,殿下怎好辜負先生一片心意?”

馮保轉頭去看申時行:“申大人,您說呢?”

申時行汗水都下來了,連連點頭:“馮大伴說的是。”

司業大人不是說,殿下安靜、認真、乖巧、懂事,絕不會頑劣調皮的嗎?

他這還沒開始講課呢,就已經講不下去了。

朱翊鈞說:“可是我想去看看張先生。”

馮保湊到他耳邊說道:“申大人身為翰林院編修,平日裡事務繁多,今日專程來給殿下授課,不好叫他為難。”

朱翊鈞想來他說的也是,便點點頭,回了屋:“那我下課再去看張先生。”

馮保尷尬的笑了笑,也沒回答。

練字的時候,朱翊鈞始終惦記著張居正。第一個字就寫歪了,後麵一整篇,也跟著全歪了。

他自己寫完看了一眼,抬起頭尷尬的衝申時行笑:“嘿嘿,嘿嘿嘿……”

“殿下……”申時行答應張居正來代課,就得認真負責,決不能敷衍了事,“這……再寫一篇罷。”

朱翊鈞嘟著嘴問:“是我寫得不好嗎?”

申時行說:“寫字當端正才是。”

朱翊鈞伸出手,把那張宣紙調整了一個角度,又抬頭看向申時行:“現在端正了嗎?”

“……”

申時行看著他,竟有些無話可說。又在心裡把張居正的話默念了一遍:“乖巧懂事,絕不會頑劣調皮,讓講官難堪。”

他正要說什麼,門口突然來了個太監:“皇上口諭,宣世子立即前往大玄都殿。”

朱翊鈞抬起頭:“皇爺爺找我?”

前幾日,經過朝中大臣舉薦,宮裡又新來了幾個道士,說是為皇上獻上幾本奇書,按照書上的方法修煉,必能長生不老。

嘉靖大喜,要留在大玄都殿閉關修煉七日,在此期間,除了道士和身邊幾個太監,誰也不見。

還特意吩咐,讓皇孫留在萬壽宮潛心進學,有什麼問題,交由內閣處理。

朱翊鈞好幾天沒見著他了,也從未去過大玄都殿,不知為何這時宣他過去。

朱翊鈞甚至確認了一句:“是皇爺爺找我嗎?”

“是。”太監麵色凝重,“皇上……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