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行,萬一……”轉身時,那綹發尾從手心逃脫,玄凝蹲下身,抬眸打量他的臉色,“沒有萬一,我不會再讓你出事的。”
她眼中光彩曜目,棠宋羽痛苦落下眼簾,選擇避而不見。
“玄凝,求你了,先出去。”
玄凝設想過來日某天他喚她名字,卻怎麼也沒想到,他頭一次喚她的名字,居然是這樣的場景,居然是求她離開。
她站起身,想說的話在轉身離去時一並帶走。
木門撞在門檻上,搖搖晃晃退了半步,好心的侍從將它重新拉回,又輕輕合上,至此,屋內重歸於往日寂靜。
軟枕深陷,儘管背朝光源,可他卻捂著臉,不讓一絲光亮照進眼中。
遮住了眼睛,卻擋不住她留在枕邊的清香隨呼翕鑽進心扉,將恣意瘋長的不明情愫再次推向雲端。
白雲緲緲,漫無邊際。
儘管離去時一肚窩火,她卻還是在醫師到來後,悄悄推開木門,觀察著屏風上有無身影。
“殿下放心,畫師已經睡了一個時辰了,眼下正是熟睡,不會被吵醒的。”
天蜻看不下自家殿下畏手畏腳的樣子,好心提醒卻慘遭捂嘴。
“噓,你留在外麵。”玄凝佝身站在門口,擺手示意醫師跟上。
醫師見多識廣,問都沒問直接點頭,踩著輕盈步伐跟在她身後。
榻上之人側身而眠,對兩人的到來一概不知。
他的手剛好搭在枕邊,玄凝見醫師為了方便診脈跪在床榻邊,也跟著跪下來。
若是玄遙在這裡,肯定少不了她一頓數落。
號脈的手搭在細腕上,玄凝盯著棠宋羽的眉眼,見他沒醒這才放心。
窗外月季迎風搖曳,時間滴漏,醫師皺著眉頭,麵色越來越凝重,抬眼瞅了她一眼,又是搖頭又是努嘴,把玄凝的心看得七上八下,忍不住朝壞方麵想。
等兩人挪步出去後,玄凝立即拉著人低聲問:“他怎麼了?”
“唉,一兩句說不清楚。”
見醫師搖頭歎氣,玄凝看著心中更懸,抓著人胳膊就往樓下走。
“既然一兩句說不清,那就請醫師邊喝茶邊說。”
一樓廳堂設有雅座,蓮花香徐徐而升,清水煮沸,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茶香,隨著提壺傾到又添一晌濃鬱。
醫師撚起杯蓋聞了聞,隨即蓋上道:“太亂了。”
“何亂?”
“常人脈象非沉既浮,他的脈象如海中蛟龍,一會躍出水麵,一會潛入海底。”
“……”她形容的生動,玄凝聽懂了情況,卻不知結果。
“動而不定,陰陽相搏,是為動脈;正虛邪盛,麵紅體熱,是為洪脈;氣滯血阻,行而躁,表虛浮內是為……”②
她講起脈象學問來滔滔不絕,頗有玄遙的架勢。玄凝聽得頭大,端起茶托啜了小口,瞥眼問道:“說了那麼多,到底那個才是他的脈象。”
醫師幽幽地望了過來:
“小莊主,我方才所說的,都是他的脈象。”
“咳——”滾燙茶水含在口中還沒咽下,全落在竹綠羅裙上,腿上沾了溫熱,玄凝提起裙擺起身,冷聲問道:“醫師在拿我開涮嗎?”
醫師不被她的語氣影響,說話照舊慢吞:“小莊主若是不信,儘管找其他人來看診,不過她們未必能如我,可能聽到一半就借口跑路了。”
黎族醫師都是這麼傲氣的嗎,岑煦如此,她也如此。
玄凝重新坐回椅子上,望著白玉茶碗,全然沒有心情再端起來。
“那醫師說該如何。”
“早點告知他家人,接回家中好生照顧著,說不定還能多活一年。”
“?!”玄凝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瞪眼望著她。
“小莊主莫要瞪我,你該瞪你自己。”柳予安見她如此驚訝,端茶輕啜,歎聲唉道:“你如此折騰他,他能活到現在,已然是金母顯靈了。”
“我沒有折騰他……”
“是了,之前有個女君拿紅綾把自家侽寵吊起來,玩得太過火不小心勒死了,事後跟人也是這麼說的。”
“……”
她聽到的版本分明是那侽寵吃得身形豐碩,木梁不堪承受,房頂塌下來把人砸死的。
況且,她這鍋裡的生米還冷著,連何時能熟都不知道,彆提用那些花樣折騰人了。
“他還不是我的人。”
柳予安挑眉道:“唷,難怪小莊主要折騰他,原來是要逼他就範啊。”
“我真的沒……”玄凝還想為自己辯駁幾句,一想到他的腿傷和眼下紫圈,悄然虛下了氣勢。
“小莊主怎麼不繼續說了,那看來是確有其事,對吧。”
她們黎家人的嘴是從同一個染缸裡出來的嗎?
柳予安瞟見她麵色如冷山雪木,色沉而凜冽,當下也不再調侃,嚴肅說道:“他身子羸弱,又因傷了筋骨元氣大損,若再勞累受驚,怕是不等腿傷養好,就落得一身疾病。”
她頓了頓,轉頭看著玄凝:“小莊主如此重視他,應該也不想他在自己手裡摧折吧。”
或許是性格堅硬所致,玄凝一直覺得棠宋羽雖然瘦弱,卻又似原上飛草堅韌;也或許是那張美得過於出塵的臉,讓她從心底就將他當成長命神仙,才會無視他的傷痛,屢次強迫他遂她心意。
她沉默了許久,直到碗中茶水不再滾燙,餘光看見柳予安揚頤放下茶碗,盯著門外盛開的斑斕,黯然開口:“我該怎麼做?”
“小莊主無須做什麼,我會開幾個藥方,讓他每日按時服用即可。”
柳予安來時匆忙,連醫傭都沒能帶上,藥箱也跟人一起落在了醫館裡。好在她記事清晰,借著喝茶的功夫,將藥方和對應的脈象症狀一一捋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