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畢竟是禦賜欽差,父親又是朝廷命官,若是死在這兒,必然會牽扯到京都。”
凝萱想起柳世旌之態。
“他今早過來,雖是華冠貴服,可步法輕盈沉穩,指節曲處繭層堅厚,夾風帶響,應該是習武之人。”
他們習武之人常握劍柄,久而久之便會形成這樣的習性,這也是她初見阿陋時對她有所懷疑的原因。對柳世旌更是如此,若無十足把握,他們決不能出手。
“他來找你,已是有所猜忌。”
把住木欄的手緊緊攥住,柳世旌這般精明算計,若他緊盯章徊之事不放,順藤摸瓜遲早會查到凝萱頭上。
靈澤重新鑽到她懷裡來,凝萱低頭,它已閉上眼睛,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睡去。
……
身後,易寒忽得扶住紅欄,身子下滑,他按住肩頭,周身哆顫起來。
“你……。”
凝萱反應過來,眸染焦急。
“我去取解藥。”
男子疾眉蹙目,麵如死人,精悍冷漠的臉上生出痛苦,他緊咬牙關,嗬責道。
“背過身去……”
其實自凝萱為他用藥,幾次毒發時他已能保持清醒。然清醒的人,總不喜彆人探曉他的狼狽。
……
凝萱托著碗盞,昏暗密室中,“食人花”嬌豔欲滴,花如其名,根葉如血,似能一口將人吞掉。
她手持利刃,小心翼翼將苞蕾切開……
凝萱懊惱,她竟忘了,朔日將至,上下弦月,他便會舊傷複發。
她小跑將至,涼月似水,地上橫著個渾身是血的身影。
這樣的他,總叫凝萱覺得像個無家可歸的孩童,他明明比佟煜,比沈堰都年長不了幾歲,可心性總逞強堅毅得好像無堅不摧,可人,明明都有脆弱難當的時候。
不顧易寒意願將藥給他灌了下去,方才她回密室,易寒掙紮中將肩頭衣帶扯破,其中腐爛潰敗傷口發紫發黑,周遭斑駁淋漓,凝萱記得,其中一道,是他自佟府回來後,自己劃上的……
“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凝萱自背後抱住猙束微漸停息的易寒,藥物的鎮定作用下,他額頭密汗直滲,但已無力再掙紮。凝萱知道他不怕死,可他年年月月忍受這等折磨,為了就是傅府……
“你放心吧,我一定不讓你的心思白費。”
凝萱不喜歡被欺騙,可她卻覺得,自己這樣做事心無旁騖,就像沒心沒肺的人一心為錢財而去,彆無期待,失望也能少些。
“對不起。”
凝萱合在他腰間的雙手忽被人覆住,冰涼刺骨。凝萱垂眸,他折騰完半天,眼睫上也掛上層晶珠,掠去額前拿到疤,他五官剛毅冷然,也是個翩翩少年……
凝萱雙手緊了緊,抿了抿唇,也不知他指的是什麼。月影下射,照在二人頭頂,凝萱能聽到他極力扼住的胸膛的起伏,整個人疲乏至極。
“當年家主身居丞相,又因邊關議和之事深受器重,引人猜忌,被迫卷入朝堂鬥爭,‘瓊瑜’失竊後,未經審查定罪,抄家押赴刑場……我死裡逃生,後入大理寺,他們不分青紅皂白,‘九龍宴月鉤’……”
彼時那西域之物正使於大理寺,正是被那劇毒所傷,才留下這永久病患。那之後,大理寺派人四處緝拿,他無處可去……
凝萱深吸口氣,可想而知,他活下來是多麼不易。加之星寥門追殺,他……
“家主對我有再造之恩,即便是死,也要一試。”
星寥門內部之爭早有端倪,懲戒製度更是嚴殘,任務失手,再無生還,那日他負傷逃離倒在陋巷之中,被恰往路過的傅家家主所救,傅靈更是尋遍山川名藥為他醫治,才得以苟延殘喘……之後,他應家主提議退出星寥門,按規領受火刑,然門主卻突下殺手,他死裡逃生,又得傅府相救……自那之後,星寥門對其一直追蹤不斷。
“放心吧,我會幫你達成願望的。”
如果沒有星寥門,如果不是“瓊瑜案”,他一定早有個家,而不是這般漂泊無依。
“對不起。”
說罷。易寒又道了一句。
月彎,霧濃,兩人,一狐。靈澤遊蕩在朦迷中,像是頭幽靈。
衛老爺和黎鷹是第二日過來的。二人聲音響徹在晨曦濃霧中,榻上易寒猛地驚醒,凝萱按下他,叫他彆擔心,自己則是迎了出去。
二人是來商量衛府春貢之事。衛老爺白發濃蒼,似一夜間老了幾十歲。他曾叮囑引霜過問凝萱允荷瘋癲之事,後者全然不知,加之聽聞欽差大人昨日前來問話,想來的確問不出什麼。
“三妹,我與引霜商量一番,衛府春貢之事還是你來辦吧。”
衛老爺知道凝萱對他仍有芥蒂,於是才尋黎鷹一道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