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希爾看他一步步走來,有一種奇妙的錯覺,好像自己和蘇檀生活在同一年代,他正徐徐向自己走來,步態氣質說不出來的漂亮。
蘇檀大步而行,與塔希爾擦肩而過時,他忽然停住腳步,扭頭“看”了他一眼,仿佛感覺出了他的存在。
這一刻的眼神對視叫塔希爾呆住了,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有種被發現的慌張感。
蘇檀對視了半天,忽然抬起手,他接觸的是空氣,又好像切切實實地撫上了塔希爾的眉眼,塔希爾打了個激靈,仿佛真能感知到蘇檀指尖上的體溫,他的眼神奇怪又疑惑:“是你嗎?”
眼前這一幕太不可思議了,塔希爾分不清這是自己的妄想還是真實發生的事,他緊張得想要逃避,於是眼前的一切都如他所願往後飛快退去。刹那間全身騰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驚慌地大叫,喉嚨卻好像被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在空無的狀態掙紮許久,突然再次落地,他以為幻覺結束了,實際還沒有。
這裡又是哪?塔希爾迷惑的環視。
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低矮的建築,和花園亭子一樣飛翹的簷角,掛著繪製著鳥類圖案的紅色豎骨燈籠,映照出濕漉漉的白牆黑瓦,房子底部是大片大片厚厚茸茸的深綠色青苔。
這樣的房子密密麻麻地靠在狹窄的水道兩岸,水道兩邊有柳樹,還有叫不出名字的樹,覆蓋了爬藤植物的彎曲小石橋將兩岸連接,以塔希爾現在的視角看過去,橋的弧度與水上的倒影組成一個完整的圓,一條水道上有好幾座這樣的橋,連綿交疊著映入天邊漸沉的夕陽。橋上人來人往,格外熱鬨。
水是清透的,水道勉強算寬敞,能容大約兩三艘小船並行,開放的小碼頭邊緣有烏篷船在輕輕晃蕩,連帶著船頭掛著的燈籠也在晃。塔希爾左看右看,發現自己好像動不了,哪兒都不能去,好像被定住了。
天慢慢黑下來,但夜裡並不平靜,反而越來越熱鬨了。從上遊飄下來好幾個蓮花形河燈,慢慢越來越多,在水上漂著,順流而下。
“我來遲了。”熟悉但又不算完全熟悉的聲音傳來。
塔希爾一扭頭,看到蘇檀走來,左手挎著一籃東西,右手懷抱一提圓球形燈籠,奇特的是裡麵有能動的骨架,隨著步伐和晚間的微風無規律的滾動不停,暖黃的燈光被內部活動的骨架遮掩得閃閃爍爍。
船上的老艄公笑嗬嗬地說:“不打緊不打緊,來了就好,上船吧。”
蘇檀提東西上船時拎了一下裙子,上船的時候船身輕微一晃,看得塔希爾下意識地想扶他,瞬間發現自己突然能動了,趕緊跟著蘇檀上船。
老艄公在船後搖動船槳,烏篷小船緩緩前行。蘇檀坐船頭,船頭上布置了小桌軟墊,他坐下來,先放好燈籠,再將籃子放在船上,將籃內的東西一樣樣地擺上桌,幾張紙,一把小巧的剪刀,毛筆,小刷子,擱筆的青瓷筆架,和家裡正在用的一模一樣。
還有好幾個調好了墨色的碟子,舀一點清水滴在碟內,用一根小石棒簡單研磨一下,就差不多備好了,舒服地靠上軟墊。
最後從籃子拿出來的是一個蓮花河燈的半成品,花朵隻粘了外層一圈,形態還不完整。蘇檀比著外圈花瓣大小,裁剪大小合適的花瓣粘上底座。
從上遊漂下來的河燈越來越多了,岸上或橋上的人們都想儘了辦法把自己的蓮花河燈放下去,一點一點的暈黃燈光在水上彙聚成了星河熒熒,照得一河兩岸清輝無限。
在一河輝光裡,河燈也做得差不多了。蘇檀再捏起筆,調好顏色,在河燈上一筆筆抹上荷花的顏色,於是一朵白紙荷花漸漸染上了嬌嫩鮮活的荷紅,形態越發玲瓏逼真起來。
蘇檀也試過教塔希爾畫畫,但塔希爾著實沒有那個天分,畫得很不好看,毛筆太難用了。海東青倒說自己喜歡畫竹與蘭,竹子一節一節的,竹葉就像一堆“人”字,左一堆右一團,好畫;蘭花畫一簇簇舒卷的長葉子就行了。但蘇檀罵他畫的竹與蘭都是軟腳蝦,還是肥肥胖胖的軟腳蝦,蘭花花朵畫得和雪裡蕻的鼻子胡須一樣。
蘇檀點綴好了荷花顏色,拈著一根長木條去沾了彆的河燈的火苗,點燃木條後,從籃子裡摸出一小節紅色的短胖蠟燭,先融化了一點蠟燭底部,將其粘在荷花河燈的花心上,再點燃蠟燭線頭,火苗由弱到亮,將中空的荷花河燈照亮。
然後,蘇檀在花心底部似乎寫了什麼,認真寫了很久,才把河燈放上水麵,舀水送它流遠,漂著漂著,混入一盞又一盞的河燈裡。
“小弟兄,你許的嘛願啊?”
塔希爾還是聽不懂老艄公的話,應該……也是東方的語言吧?不過是口音不一樣的地方方言。
他還在琢磨的時候,蘇檀答道:“許的是早日見一個人的心願。”
“見誰喏,未來媳婦兒?我看你還年輕,應該還沒說媒成親吧?”
蘇檀笑起來:“嗯……大概是差不多的意思吧,差不多。”
老艄公不理解:“什麼叫差不多?”
“就是……”蘇檀抬頭看著天。
有孔明燈放起來了,緩慢的閃爍著劃過長天夜色,與地上的河燈交相輝映。
“知道有這樣一個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呢。”
老艄公恍然大悟:“哦!這是月老老早給你牽紅線了呐!”
蘇檀笑笑,沒有說話。
他摸出一支笛子,試了試音,吹奏起來,氣韻綿長的笛聲中,塔希爾總覺得蘇檀好像又有意無意地朝自己看了一眼。
是錯覺嗎?好像又不是。
在略顯哀愁的笛聲中,塔希爾的視野越飛越高。
他看到了流淌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