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巡衛司尋人過來,就說有個拐子,略賣男童。”
學徒睜大了眼點點頭,剛要出門要想起什麼折回來對寧月說道。
“姑娘,師傅剛剛要尋你說和謝家訂婚一事,您就彆亂跑了。”
寧月表麵依舊波瀾不驚,溫和微笑著點頭。
腳上卻偷偷地往那外邊挪。
和謝家訂婚,前世這時才剛滿十六的她盼著。
如今死過一遭的可是確確實實知道,這是她一生磋磨的源頭。
這一年,謝昀也滿十六。學武天賦異稟,卻可憐家中境寒,師出無門。好在下半年,家裡來了位在外遊曆的舅舅,說是有舊情能讓江湖裡劍術第一的忘情劍李朗開尊口收徒。
這樣的師承,是讓謝昀從鄉野少年的平凡中脫穎而出的好機會。
隻是知道寧月寒症內情的兩家長輩都不肯放人,怕寧月身子等不到他學成回來。
前世,寧月不忍少年不得誌,瞞著父親和謝父謝母偷偷把謝昀放跑,讓他上京拜師。
結果呢,少年自是學成了,三年後江湖裡流傳著他少年劍客的清名。可這三年,彆說回來一次,便是去信也沒有一封。寧月枯等三年,直到寒症實在耽誤不了,又不信謝昀負她,才偷跑了出來,獨自上京尋人去了。
最後一年的壽數用在尋人之上,她倒是不悔。
隻是認清了人情,重來一次,就算是夢裡,就算是七日回魂,她也不想再來一遭。
謝昀愛和誰訂婚和誰訂婚吧。
她反正是要正兒八經去投胎的人。
“唉——小姐呢?”
巡衛司來了人,鳶歌把手裡的拐子交了出去,卻發現自家小姐又不見了。
這七日,每每小姐不見,總不是好事。
鳶歌問了醫館一圈,才打聽出小姐是往城東去的。
城東過人不多,由此出城的都是要去天水寺的。
天水寺乃前朝所建,曾坐化了一位得道高僧,此後便信者眾多。
隻是天水寺建在山巔,路崎嶇而漫長,最險的一段是直接鑿在山石上,每階僅能容納半個腳掌,走這段不能回頭,但凡回頭的都會因為不經心的一瞥,望見如若深淵的腳下,散去大部分心神,再生不起登臨之意,頗為考驗香客。
寧月這病弱身子,攏共登過天水寺兩回。
一次是為了爹爹和鳶歌,一次是為了謝昀。
那兩次都仰賴鳶歌陪著,鳶歌天生神力,體力也好,來這天水寺就和平地踏春一樣,看顧她時,也是信手拈來,不曾讓寧月有半分行差踏錯。
但今日不同,寧月一個人來,剛爬了幾百階全程最是平坦的地方,便已經氣喘籲籲,感覺手腳俱軟。
可她還要爬。
這可是第七日啊,要是還去不了地府,真成了孤魂野鬼,連胎都投不了了。
她仔細盤算過,先往那些法子不行,皆是因為她所處往來都是人多之處。人多眼雜的,拿捏不好,怕連累彆人牽扯命案,又怕沒有緣由,徒增鳶歌爹爹傷心。
束手束腳才不容易成事。
可天水寺這兒清幽,來往路人稀少。
待她再往高處爬一點,一個手腳不慎,滾落山崖。一來,不給彆人惹禍事,二來死狀也嚇不到彆人。該是收尾收得最是乾淨利落。
寧月這樣想著,咬牙又往上上了幾百階。
她手腳慢,身子弱,爬到最險一處,剛好日落。
橘紅色的暉光在萬千重山疊巒之中,並不刺目。它似是在同這世間萬物溫柔地告辭,寸寸屢屢地一點點落下。白日裡看著的山河雄偉遼闊,此時看來卻又如詩畫一般,繾綣如歌。
寧月看著看著,有些著了迷。
以往登山,心裡隻想虔誠,眼中隻有萬千台階下她的心願。她每一步,不敢有雜念,隻念誦一聲求他人平安,望諸天神佛可憐她心誠,讓她得償所願。
而今日,她什麼也沒想,一仰頭才知有如此好風景。
寧月一笑,心念一鬆,手腳竟忘了還攀附在這幾乎是垂直而上的石階。她心下一空,下一瞬,眼前景物陡然變換,成了四麵崢嶸崔嵬的石壁山崖。
倒是……也可以。
寧月略微一愣,安詳地閉上雙眼,隻感受疾風在耳邊呼嘯,除此之外,萬物寂靜。
靜……
也靜不了多久。
寧月還未曾感受到粉身碎骨之痛,先被一個臂膀憑空抱住,接著一頓金石刮擦的刺耳之音直逼她睜眼。
她一睜眼就看見一頭墨發在空中飛逸,仔細辨過身形,才明白過來,這是位散發的男子。一身粗布打扮,正用著一把鐵劍插鑿在山壁之中,降慢他們跌落的速度。
這男子武功似是不錯,沒多會兒將穩穩停下,又帶著她踩著幾個山壁上的落腳點,用輕功青雲直上,很快就過了那處最險的位置落在一個供香客中途歇腳的六角亭中。
一落地,寧月克製禮數地從男子懷中跳了下來。軟綿的腳似還不相信她又站在實地上,竟吃不住力,往邊上一歪。幸而旁邊伸來一隻有力的胳膊,將她扶得穩穩的。
死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