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們最後一麵。
陸錚年給母親掃墓,隻有厲擇知道他是真的想過求死。也許對沒有一個家的人來說獨自還被喜歡的人厭惡地活著實在太難了。
他本來就沒有什麼可寄托。
陸錚年在做飯。他的反應常常很慢,也總是一時半會想不起自己原本做什麼,線上的谘詢建議他做一些簡單的小事,還給他看了一個視頻。
他其實明白那是阿茲海默病人照顧自己的片段,但不太能明白他為什麼要看這個。已經病成這樣嗎?
他覺得自己有點反複。偶爾想起盛梔這個名字,對疼痛的敏感度會高一點。但最近越來越少想起。不是他不願意,而是,好像已經快想不起來。
他惡化得非常快,簡直是呈指數級,以至於外賣都不會隨便叫。他有時聽不到有時分辨不出來。隻狀態好的時候才去看歲歲。
沒有原因,他也很少碰手機。他感覺掌心很痛,傷口很痛,無形之中把那當成一塊烙鐵來看。
直到今天接到電話。
他接了,後麵幾乎不說話聽著她的安排,上了飛機,才有些恍然。在候機廳那幾個小時,他盯著飛來飛去的航班,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能從高空跌落。
他為什麼......?
飛機很平穩,他睡著了,差點沒能醒來,飛機上有醫生,確診他這是病理性多眠,建議他下飛機去看一看,陸錚年什麼都沒拿,自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這裡來,怎麼來的,向前走幾步,怔住。
他被一個陌生人抱住,渾身到指尖都開始劇烈地疼,腦海中不斷地撕扯著播放什麼畫麵,還有“她騙你”的那些低語。
盛梔沒發現他不對,牽著他的手上車發現他指尖冰冷,問:“你什麼都沒帶?”
陸錚年曾經很仔細地思考過他該怎麼朝向死亡,最後答案很簡潔也很簡單。他什麼都不要。如果世界上沒有他在乎的。
他一個人走。
他很在乎很在乎盛梔。
所以直到完全確認她並不需要他,她並不在乎,才仔細地去考慮見母親一麵。她又說他需要他。
他一點點地把那些記憶清空,眼睜睜看著自己忘了,其實有時候呼吸都帶痛。他感覺好像在殺死自己。
現在他終於什麼都不記得。
他還擁有“記憶”的能力,但始終看不清麵前這個人的臉,隻有眼睛在掉眼淚。
心臟在跳還是在疼。
他朦朦朧朧地感覺不到。
隻覺得麵前終於又罩上一個厚厚的玻璃魚缸,沒有水也沒有氧氣。他可以安安靜靜地溺斃在這伊甸裡。
他什麼也不帶走。
......
可他為什麼什麼都不能帶走。
連記憶。連回憶都是。
回到諾維公館,盛梔先去聯係外教老師,陸錚年像被生出自己整個靈魂一樣,他查看聊天記錄還有那些通話,相冊還有亂七八糟的東西。
什麼印象也沒有。
他想“盛梔”是誰。
這個名字他都記不住。
他隻有看到才能感覺到。
這個房間裡走進來任何一個人,和她都沒有什麼區彆。
盛梔終於發現陸錚年不對:“陸錚年?”
陸錚年站在那。他的世界失真了,開始耳鳴。他感覺到她走上前來,感覺到她和他說什麼。
他想起他和她說你慢慢說,我都會記住。我就算聽不見,也會用眼睛看見。但是現在。
盛梔站在他麵前,他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視線毫無變化。他感覺到這個人很重要。幾乎占據他全部生命。
但她的樣子呢?她的聲音呢?
她在哪。她為什麼和我說話。
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她為什麼驅趕你。為什麼容忍你。
他做了什麼?她又回答了什麼?
......
她是誰呢?
他記得他說過的,我愛你。我愛的又究竟是誰呢?我愛的為什麼全都不見了。我愛的為什麼全都是不存在的。
陸錚年安靜一會兒。
盛梔:“陸錚年?”
陸錚年慢慢開口:“我不記得了。”他隱約感覺到他失去了什麼,但又隱約感覺到他剝皮抽骨挖心終於拋棄的一切,這一刻終於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
他們的過去不會被其他任何人扭曲篡改。不會被任何人模糊遺忘。因為,他已經將那些記憶帶到死亡深處。
這一刻他終於感覺他可以死去了。
以陸錚年站在盛梔麵前,看著模糊的一片世界,他愛的是這一片世界的萬分之一,哪怕站在他麵前他也不可能去擁有了。
因為,陸錚年輕輕開口:“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