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繞回來,”小張經理又道,“不是打算考公了嗎?林律既然肯管,冬陽你還何必插手啊?”
秦冬陽從咖啡機上拿下咖啡杯來,心裡紛亂打不好奶泡,直接拿過蒸煮牛奶調,“林阿姨跟我感情更好,有我在,她的心裡會安定些。”
小張聞言忍不住說,“老實講我也覺得你都能執業了犯不上再回去考公,衙門口裡是非不少,錢不多職難升,都是熬人的活。乾脆換個所乾得了,何必浪費自己時間?”
秦冬陽沒情緒在意咖啡的口感和層次,端起來喝一大口,不吭聲。
小張經理覺得自己多嘴,又笑著道,“不過我們這種混世界的人也沒什麼眼光,彆給冬陽瞎提意見啊!”
秦冬陽搖了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也隻能說這麼多,很多東西連哥都不能吐露,況且外人?
時間飛速流逝,快下班的時候,之前聯係他的乾警又打電話過來,“手續已經批完,可以過來接人了。”
秦冬陽立刻就往外跑,上了出租掙紮幾秒,還是通知了林巍。
林巍似在室外,聞言嗯了一聲,“我也正往那兒趕,咱們門口見吧!”
秦冬陽想說他不必來了,又被那不容質疑的口氣阻住,到底沒說出來。
林英沒想到自己不用在派出所過夜,出了羈押室後連連致謝。
秦冬陽見她雖然攏好了頭發,衣服也整理過,仍舊大失往日那種從容溫和的得體模樣,心情複雜地攙著她走。
林巍並沒伸手幫忙,隻說了句,“我送您吧!”
不知是路虎底盤略高還是林英腿腳不好使,老太太上車的時候略有一點兒艱難,秦冬陽在後扶她,看見車座上擺著一隻長方形的禮品盒,納悶地瞧了瞧。
林巍從另一側推推那隻盒子,聲音溫柔地告訴剛坐好的林英,“阿姨,我根據事發時的監控錄像幫您找回了豆子,您再抱抱它吧!”
林英原本無神的眼睛瞬間放得極大,不敢置信地盯著林巍,靠近紙盒的那隻胳膊輕輕顫抖起來。
林巍安撫地說,“沒事兒阿姨,寵物關懷的工作人員已經幫豆子打扮過了,它依舊可愛。”
林英飽經歲月的手指抖得好像狂風中的枯葉,她很努力地控製著自己,哆哆嗦嗦地揭開了紙盒蓋子。
六七斤的小斑點狗已被仔細清理過了,毛梳得很順,嘴部的血跡也都擦乾淨了,它很安詳地躺在淡黃色的小軟墊上,肚側擺著幾袋小零食,背側則貼著兩隻絨布翅膀。
天使形狀的翅膀。
林英的淚水溪流一般滾淌下來,啪嗒啪嗒地落在豆子的毛皮上,她不敢去抱那個沒了溫度的小身體,怕再傷著它似的,雙手舉起紙盒,姿勢彆扭地把臉貼在小狗的腦袋上,抽噎地喃,“對不起啊,豆子!沒能保護好你……”
秦冬陽呆在車外發傻。
民警分明說過豆子已經被市容部門帶走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林巍竟然能找回來。
看到林英那些眼淚他也忍不住哭。
豆子對於他其實是隻麵目不甚清楚的小狗,幾次見麵它都安安靜靜地睡在林英的臂彎裡,幾乎沒露全個正臉,存在感極低,然而睡著和被摔死畢竟太不一樣,秦冬陽看不得弱小生命遭受殘暴對待,更看不得林英蒼老麵頰上那些淋漓的悲苦。
古稀之年,早知天命,視若寄托的小狗兒死於非命,自己還得麵臨法律製裁,這種疼痛提不到任何高度,卻太真實。
林巍輕輕地關上了車門,讓林英和豆子安心地度過最後的相聚時光。
他看一眼秦冬陽。
秦冬陽飛速地抹掉淚水,轉開了頭,也把車門關上了。
兩個人默默地站了五六分鐘,又是林巍率先上車。
為了方便安置豆子,秦冬陽坐進了副駕駛,聽見林巍在問林英,“阿姨,現在寵物殯葬都是火化,骨灰還能做成紀念品,我知道地方。您若是接受不了,我也可以送你去遠郊,找一片公山密深深地埋葬。”
“太感謝了!”林英臉上淚水不乾,始終不放下紙盒,但有理智,“彆去遠郊了,太麻煩你,豆子也太寂寞。它小時候不這麼蔫,挺愛熱鬨,寵物殯葬都是小貓小狗,省得沒伴兒……我也不要紀念品,撒進江裡吧!人犬其實同途,最後都這條路,彆羈絆它。希望豆子的黃泉道能寬敞點兒,自由點兒。”
秦冬陽眼眶又酸。
林巍不再多言,直接啟動了車,載著林英去了濱江區一家口碑不錯的寵物殯葬服務中心。
畢竟是小狗兒,再怎麼鄭重也沒浪費多少時間,分彆時刻,林英抱著紙盒不鬆,服務人員上來拿,她也沒歇斯底裡地搶,隻是不由自主地跟出去好幾步,沒有光澤的眼珠兒始終落在已經長眠的豆子身上。
秦冬陽看不了,轉身出了服務中心的接待大廳。
林巍沒有追他,反而陪著幾乎是素昧平生的林英,等完了過程。
捧著首飾盒大小的一點骨灰出來,林巍又送林英去了趟江邊,找了一段最野最安靜的地方,看著老太太把豆子最後一點兒有形之物撒進了江水。
享受了主人十幾年愛護的小狗兒終於什麼都沒有了,塵歸塵土歸土,徹底告彆這個世界。
林英狠狠地哭出聲來,對著濤濤江水放聲嚎啕了幾分鐘,而後眼眶紅腫地給林巍和秦冬陽鞠躬,腰杆彎得極低,“我和豆子遇到了好人,沒有什麼能表達的,隻能謝謝。”
秦冬陽連忙把她扶起來。
林巍則還了一躬,十分簡潔地說,“有緣。”
秦大沛早已來過電話詢問,秦冬陽不著急回“拐末”,和林巍一起把林英送到家門口,臨分彆時不放心說,“阿姨,今晚肯定特彆難熬,您得注意身體。我的電話二十四小時開機,覺得不舒服立刻打給我。”
林英點頭,“我會的。辛苦你們,早點兒休息。”
秦冬陽仍不放心,下了樓還回頭張望。
林巍開口,“是個通情達理的老人,不會鑽牛角尖。”
秦冬陽點了點頭,“我也得謝謝您。”
“嗯!”林巍竟然接了,“豆子不那麼好找。我跟阿姨不熟,這麼費事其實不是為她,是為了你。”
秦冬陽表情僵木。
林巍非常認真地說,“我給了你很多難過,能彌補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有把冰錐緩緩刺進心房,秦冬陽忍受不住地扭開頭去。
林巍仍看著他,“都到這兒了,不上去看看你的米蘭嗎?長了很多新葉。”
第132章 援以伸張
秦冬陽扭頭就走,沒有辦法假裝從容。
豆子,米蘭。
林巍足夠了解人性,也足夠了解秦冬陽,知道他的軟弱,清楚他的七寸在哪裡。
隻是“難過”還得了嗎?
還回來的,還是難過。
一刻不停地跑回“拐末”,秦大沛已經在了,看見弟弟被什麼東西攆著般,自然就問,“不是去做好人好事了嗎?倒像被追債呢?”
秦冬陽見著了哥才安定,嘴角下意識一抽。
小張經理比他老板還緊張些,“怎麼了怎麼了?”
秦冬陽調整了會兒情緒,“離開派出所就陪林書記去送豆子,我還沒吃飯呢,餓了。”
秦大沛讓小張經理幫弟弟買晚餐去,同時嘟囔了句,“姓林的都厲害哈?不是政委就是書記。”
秦冬陽坐在吧台邊上的卡凳裡怔忡,心說連隻小狗兒都保護不了,卻能把個壯漢弄受傷的林英到底算不算厲害呢?截止目前,都是聽她一麵之詞,沒有見過傷者,也沒有尋找目擊證人,好像太主觀了。
不夠專業。
林巍怎麼沒表示呢?
無條件地信任,也是想“還”自己什麼?
小張經理給他端回一碗澆頭很足的湯麵,額外加了豆腐卷和醬牛肉。
秦冬陽捧到三樓上呼嚕呼嚕地吃。
秦大沛跟著弟弟上樓,瞧他一氣兒乾掉半碗才問,“大案子小案子都有流程,不會很快完事,肯定得耽誤你複習吧?”
秦冬陽從碗沿兒上抬眼看他,“哥,你不是說不一定非得今年考嗎?”
秦大沛點頭,“你不為難就行,哥無所謂。我弟弟這麼好養活,一碗麵條就糊弄了。”
常在峰也在吃麵,方便麵。
他忙得連了軸,白天又跑了一趟鋼廠,表麵上是為蔣振弑母的案子走訪群眾,實際上暗戳戳地打聽蒼誌堅蒼誌揚兄弟的事情,很耗時間,快下班時才返回分局。
蒼誌揚在本市的過往還沒查清,沒有理由從南麵調回來關押,要想得到當地警方的配合,他這個沒有行政級彆的中隊長自己分量不夠,又跑吳局辦公室去泡了半天,等到主抓業務的小老頭實在熬不住勁回家休息去了他才覺得餓,滿樓層踅摸,翻出一桶沒看生產日期的方便麵來,泡得半軟不硬的就開吃。
“你回家沒?”邊禿嚕,他邊給林天野打電話,是這一天的頭一個電話。
“老哥一個,哪兒不是家?”林天野相當委婉地表示不滿。
常在峰嗬嗬笑,“彆做怨夫啊野哥,權當養精蓄銳。咱倆這新婚燕爾的總太生猛,適當地忙忙彆的,轉移轉移注意力。”
“你好好養!”林天野哼,“野哥老當益壯,用不著。”
“吹牛吧你!”常在峰立刻壓低聲音,“也不知道誰,熬不住了就翻臉,急眼……”
林天野更不樂意了,“有正事兒嗎?就報告一聲你回不來唄?我知道了。”
“當然有正事兒!”常在峰不肯浪費這點兒難得的休息時光,“想我野哥不是正事兒?”
“有啥可想的?”林天野心裡美,嘴挺硬。
“啥都想!”常在峰又很無恥地樂,“親一個啊弄一弄啊,摟一摟啊抱一抱啊,看你出汗看你哆嗦……”
“常在峰!”林天野喝止地罵,“你還要臉不要?挺大個中隊滿嘴跑火車。寒磣誰呢?你不出汗你不哆嗦?”
“嘿嘿嘿嘿嘿!”常在峰笑得不行,那口方便麵根本不夠他禿嚕的,幾句話間就吃沒了,一口一口地喝調料湯,“這計較勁兒!什麼你啊我的,咱倆一起麼!這是情趣,怎麼就不要臉?”
林天野知道跟他繞乎這些沒有個完,隻能放過,“等會兒忙啥?”
“傅隊也加班呢!”常在峰答,“我得找他彙報彙報工作,白天互相逮不著影兒。再跟幾個加班的同事捋捋這幾天的進展。越查越複雜啊,看能不能把蔣振徹底從這些爛事裡剝離出去單獨移交。人多力量大,完事兒肯定就半夜了,折騰不起,辦公室對付了。野哥乖乖地,自己睡,等我忙完了補償你。”
林天野知道他沒時候忙完,心疼,就不計較這人嘴賤,“你注意身體啊!得保證睡眠時長,也吃好的,你野哥有錢。”
“嗯!”這句話像極了腎上腺素,累了一天的常在峰頓時精神了些,“咱有好家屬呢,哪能虧待自己?必須保持強健體魄!你也注意安全。”
兩個人隔著手機膩歪夠了,常在峰把空方便麵盒丟進垃圾桶裡,找水喝的同時又給林巍打了 一個電話。
“怕你開會,不好打擾。”林巍立刻說,“有什麼進展?”
“蒼誌堅和蒼誌揚的父母都不在了,”常在峰道,“兩兄弟也都搬離了鋼廠家屬區。蒼誌堅有個遺孀有個女兒,女兒在外地工作,遺孀還在本地,下一步……”
“把她資料給我。”林巍立刻就說,“你們去找肯定打草驚蛇。”
“你能例外?”常在峰道,“都被盯上了。”
“我找人摸她。”林巍則說,“必要時候能秘密見,你做不到。咱們光怕報複嗎?有些事情一旦被翻到地下去遮住,不好再掘起來。”
常在峰想了幾秒,“行吧!我發給你。不過隻能給你三天,沒進展我們就得上了。”
林巍二話不說地掛斷通話。
窗外又起了風,林家小樓的窗戶用材還是老式的,不夠嚴密也不夠隔音,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林巍走到窗前點一支煙,眯眼睛想:看來又要下雨了,將是一個潮濕的秋。
秦冬陽起了個大早跑回新陽小區,一來是惦記驟失豆子陪伴的林書記,再者也是為了遇見那些習慣起早遛彎的小區住戶。
事情是昨天上午七點多發生的,他想找到幾個目擊證人。
“林書記倒黴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聽秦冬陽說明來意之後長歎了聲,“歲數大的人腿腳慢,吃虧。彆人都跑了就她和豆子沒跑了。我眼看著,是那小子先橫,暴 力執法。豆子有證呢,咱小區的人都知道。什麼時候體檢什麼時候疫苗,什麼時候辦證什麼時候複審,林書記最認真了!她這人一輩子認真,守規矩……唉,身邊也沒有個知疼知熱的,就這麼個豆子,眼看著被摔死……昨天警察來時我也在了,跟著分辨了,他們沒搭理……”
秦冬陽心裡有了底,忍不住問,“我跟林書記也不太熟,她怎麼……沒啥直係親屬呢?”
“命苦唄!”老頭更歎,“混到我們這個歲數,沒個兒女孫輩,還能剩啥親人?林書記跟她丈夫有過一個孩子,落草就有毛病,身體和智力都很差著,去不少大地方檢查過,說是她丈夫有家族病,就沒再生。林書記是善良人,自己當乾部,從來沒嫌棄過做工人的丈夫,就那麼過日子。孩子不到三十就沒了,也算了他爹媽一樁心病。林書記的丈夫也離開十多年了,剩她自己一個人時帶回來的豆子,是真稀罕。我們這些老家夥眼瞅著豆子從歡蹦亂跳到不愛動彈,就一眨眼……明知道它沒多少日子可過了,真看著摔死還是難受啊!怎麼就不能壽終正寢呢?這得要林書記半條命……唉,是個喘氣的老了都難活!”
誰到筋骨不能,走路都得小心謹慎的歲數,遇到不公之事都難免言辭激烈,秦冬陽略微安慰了老頭幾句才上樓去看林英。
林英已經穿戴整齊,看著又是衣著得體的素雅模樣,臉色也還正常,和平時的唯一區彆就是雙目晦暗眼珠發渾。
秦冬陽擔憂地問,“您休息得怎麼樣?”
林英隻睡了一個小時左右,還是亂夢紛擾,但她沒說,努力笑笑,“還行。”
秦冬陽不忍心細看她的表情,仍舊問,“吃早飯了嗎?”
林英敷衍地答,“老年人吃得少。你怎麼這麼早?派出所那邊有啥說法嗎?”
秦冬陽搖搖頭,“沒那麼快。我來做做群眾調查。您要沒事我再去趟物業,調一下監控記錄。”
林英點頭,“隻要不抓我去坐牢,該承擔的責任咱都承擔。那孩子確實是受傷了,得給人家治。嗯,我要不要去醫院看望看望他?”
秦冬陽感慨於林英的善良,旁觀者還在義憤,她也沒有走出痛苦,卻未仇恨。
保安室有位中年門衛,在得到物業經理的指示之後幫秦冬陽調取頭一天的監控視頻,同時也感歎說,“林書記這人啊,總是時運不濟,當一輩子乾部也沒發財,孤苦伶仃的還遇上官司了。我和她兒子歲數差不多少,小時候都在廠區亂跑,林書記得上班,常常看不住她兒子,怕我們欺負他,也怕他會影響我們,一年到頭地給小孩子們發糖。那年月小孩兒多,家家條件都不好,沒零嘴吃,有這便宜幾乎盯上了她。後來被我爸使勁兒揍了一頓,說林書記那點兒工資都給我們換糖吃了,自己永遠穿工作服,鞋壞了都不舍得買。你說這麼好的人怎麼總遇到不好的事兒呢?”
秦冬陽聽得心情沉重——命運常常乖僻,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總是希冀,並非真理。
認認真真地承擔過社會責任,為國家建設做出過貢獻的人,暮年生活保全不了一隻小狗,真的該因一時情急受懲治嗎?
第133章 彼此害怕
麗景華庭是一片半新半舊,窮人買不起,同時又被富人們逐漸拋棄的民居。
林巍將路虎停在稍遠些的街道上,透過曜黑色的小區大門眺望裡麵那棟樓王。
當年高層住宅遠沒今天這般普及,H市的老百姓們對於電梯大開間的豔羨常常摻雜著可望不可即的無奈和嫉恨。蒼誌堅隻是一名普通的鋼廠職工,憑什麼住在這裡?
他毅然決然地丟掉本職工作去杜長江還不怎麼成氣候的建築公司裡當小頭頭,到底是魄力膽識還是另有隱秘?
商海沉浮,小工長這種角色隻是比普通民工強一階的下層建築,按照目前收集到的資料來看,短短半年時間他就舉家搬離了鋼廠家屬區,住進了這棟當時很惹眼的小區樓王。
成功得快。
背後到底有什麼貓膩?
常在峰給了三天時間,並不禁用。
林巍不方便露麵,卻在律所裡坐不住,路虎如今獨屬於他自己,是個可以思考事情的空間。
林勇的死像是毛衣上的破洞,越拽越大,揪到什麼時候才能捋到頭呢?這些亂麻一般的線會不會將自己纏住也都顧不上了。
林巍已經身在其中,摘不出去。
將近中午的時候,替他辦事的人發了消息過來,“曲孝清,五十歲,無業,閒居在家,生活富足。銀行存款七十餘萬。其女蒼雪,二十五歲,人在B市,尚未結婚,名下有B市五環房產一套,七年前購入,當時市值200萬。”
林巍眼皮輕跳,父亡母閒的年輕女孩兒,剛剛成年就有能力購買二百萬的房產。
沒時間磨蹭,得迅速撕開這層窗戶紙。
他回信息,“迅速摸清曲孝清的日常行動軌跡。”
然後又點開自己的電子銀行看了看餘額,還有三十萬。他挺能賺,但不理財,花錢也衝,沒有太多積蓄。這點兒數額怕不夠用——草料上不去就沒馬兒給他跑了。
略想了想,林巍隻能給秦大沛打電話,“幫我把車賣了吧!”
“啊?”秦大沛挺意外的,“不是給野子開了嗎?”
“他還總開?”林巍說,“小富豪了,沒車自己買麼!”
秦大沛仍舊奇怪,“你爹要把路虎也收回去怎麼辦?腿兒著?”
“再買。”林巍隻想燃眉之急,他不是日進鬥金的階級,替自己辦事的人日薪卻得上萬,兜裡沒錢心裡沒底。
“手緊了吧?”秦大沛覺出味兒來,“你乾啥花錢?”
“泡妞!”林巍不好好說,“幫忙得了,查戶口?”
秦大沛笑了,“行!哥們淨當二道販子,不得給你使喚使喚?等著啊!三五天的事兒。彆耽誤你的大基業!”
林巍心內稍寧,掛了秦大沛的電話。
隨即就接到了繁華派出所的來電,負責林英案的民警通知他說,“那位傷者昨天做手術了,單側肋骨骨折,兩根,加上頭部遭受撞擊,夠得上輕傷。現在不是治安案件了,得履行取保候審的程序。我們剛才聯係嫌疑人沒聯係上,馬上就去麵訪,並且提起社區監督,需要林律師到場。”
代理委托書上,林巍的簽名寫在秦冬陽之前,民警打電話過來很正常。
林巍的第一反應就是找秦冬陽。
秦冬陽卻沒把他從黑名單裡放出來,電話仍是嘟嘟嘟地接不通狀態。
林巍使勁兒拍了一把方向盤,很無奈地啟車調頭,往新陽小區去。
秦冬陽就在林英家裡,但他不知道這位阿姨的手機在被派出所代管的一天裡被調成了靜音狀態,也不知道林巍聯係不上自己。
兩個人坐在林英隻有幾個平方米的小餐廳裡吃著早午飯,隨便說了一點兒豆子的過往和女乾部年輕時候的事情。
門被敲響,林英起身看看貓眼,而後詫異地拉開,“林律師?您怎麼也過來了?”
林巍快速地瞥了一眼屋內,看見手裡捏著半個包子的秦冬陽,略覺好氣,“怎麼都不接電話?”
林英趕緊去看手機。
秦冬陽也摸出來,瞧到並沒提示,這才把林巍的號碼從攔截箱裡提出來,同時問,“怎麼了?”
林巍替林英把手機調回振鈴狀態,簡潔地說,“那個人兩根肋骨骨折,輕傷。派出所沒聯係上林阿姨,正過來呢!會提請社區監督。”
秦冬陽看看林英。
林英愕住,“還骨折了?我……用了那麼大的勁兒嗎?輕傷會怎麼樣?”
林巍不答,把解釋權留給了秦冬陽。
即使簽名在先,這也是秦冬陽的案子。
秦冬陽走訪了半上午,親眼看過了視頻資料,心裡壓了好些情緒需要抒發,“沒有主觀惡意,能怎麼樣?認罪的話,積極進行民事賠償,七十周歲以上的老人可以申請緩刑。”
林英鬆了口氣,在她的認知裡,活到這個歲數還要坐牢是太重大的汙點。
秦冬陽話音一轉,“不過咱們隻認民事賠償,不認刑罰,這案子,我要打無罪。”
林巍立刻看看秦冬陽,忍住話,不出聲。
七十多歲的老年人,無兒無女,緩刑和無罪對於實際生活的影響沒有太大區彆,後者卻比前者難度大,非得堅持不過置一口氣。
但他沒有表示反對。
秦冬陽不是他的助理了,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若非這個案子,他們沒有重新合作的契機,林巍不想把事情弄僵。
大律師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轉變,此前,至少一個月前他絕不會如此考慮問題,肯定會覺得秦冬陽有毛病,舍易就難缺心眼兒。
派出所民警到得挺快,十分鐘後就上了門,很認真地跟林英交代了刑事案件取保候審中的具體要求和規定,然後一起去了新陽小區的社區管理處,正趕上人家午休,硬等到一點半才辦完事,又到派出所簽了些材料,再返回來已經下午兩點多了。
林巍和秦冬陽一起把林英送進家門,下樓梯的時候問了一句,“你都掌握了什麼東西?”
步梯樓不用等電梯,秦冬陽覺得並肩走彆扭,率先領路,“調了監控視頻,也見了兩位目擊證人,林書記沒撒謊。”
“所以就打無罪?”林巍問道,“過失傷人也有刑事責任。”
“她不是過失傷人,”秦冬陽說,“是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林巍明明已經看過了監控視頻,仍似沒想到般,“為一隻狗?”
秦冬陽從下麵的台階上回過頭來,眼神堅定,“是,為一隻狗。”
林巍居高臨下地望著至少離著一米的人,覺得秦冬陽越發清瘦了些,同時很吃驚地發現原來清瘦也是一種性感,會令人在如此不合時宜的環境下聯想起他不堪一擊時的脆弱模樣。
女子的脆弱惹人憐惜,男人的,會激發征服欲。
林巍覺得小腹有點兒緊漲,自鄙地想:這就憋著了嗎?
他怕露餡,趕緊說道,“你也不拿工資,我沒權利要求你去律所上班。可這案子是咱倆聯名辦的,就得一起討論,形成書麵上的東西,按步驟來。”
秦冬陽先垂下眼,而後才轉回身,輕聲答應,“知道。等我整理整理……”
“冬陽,”林巍在他背後說,“單從情感關係上講,我沒權利反對你把我拉黑,可要合作……”
“已經放出來了。”秦冬陽快速地道。
林巍稍頓,而後苦笑,“我能不能為自己爭取個緩刑?”
秦冬陽腦形優越的後顱明顯一僵。
林巍清楚看見,心裡升起些許希望,又輕聲說,“我不打無罪,不能緩一緩嗎?”
秦冬陽加快腳步往樓下走,覺得短短幾層樓梯竟然漫長得走不完。
想告訴林巍他沒有罪過,卻怕開口容易收口難,秦冬陽隻能狠硬了心腸,不斷地告誡自己——林律在可憐你,他看你是個抑鬱症,同情不過,所以示好讓步。這不是愛情。糾纏下去又會重啟妄念。先救自己,不管彆的。
林巍見秦冬陽幾乎在跑,憂其踉蹌,卻不敢喊,強行克製住心底躥上來的保護欲,很難受地詰問自己當初到底是怎麼想的要把他送到外地去。
年輕人始終一片信賴,相伴三年,不但留了深刻情傷,也沒學會逢迎拍馬遇事轉圜,愛與恨都如此濃烈直接,怎麼放心交給彆人帶啊?
愛恨。
明明白白要個機會的人是他。
頭也不回一下的人也是他。
全在表明林巍的失誤。
不該讓那小孩兒喜歡自己,也不該……踐踏那份喜歡。
“冬陽,”總算出了樓道,林巍忍不住喚,“一起吃點兒東西?”
他沒吃午飯,可這不是原因,真正的理由是想和秦冬陽多獨處一會兒。
“不!”秦冬陽想也不想地說,“我得回去弄資料。林律您忙……”
“冬陽,”林巍長這麼大沒少品嘗過挫敗滋味,頂數秦冬陽給他的最近最直白,“我就那麼罪大惡極?你把我當病毒了?”
“沒有。”秦冬陽的聲音急速低啞下去,“就是……保持距離。您就當我沒回來,還在外地呢!當我是彆人,不是秦冬陽。”
這麼地道的傻話,林巍卻隻能聽著,心中抑製不住地悲涼——保持距離。
他想拂袖而去,那是他的習慣,是他刹不住的秉性,但他有點兒不敢,生怕意氣用事會引起更難承受的後果,怕好不容易恢複起來的交集被毀壞掉。
秦冬陽如此抗拒,到底沒有惡語相向。
始終沒有。
和自己以前的行為比起來,不算過分。
第134章 都是路過
秦冬陽沒回“拐末”,也沒回家,直接跑到隋萌的工作室去。
上午的患者走得稍晚,隋萌剛剛午休,見秦冬陽急赤白臉地闖過來,又驚又憂,“冬陽?”
“太難了!”秦冬陽滿臉苦痛地求助說,“姐,太難了。”
“什麼?”隋萌耐心地應對著他的沒頭沒腦,那是職業賦予她的過人能力。
“從小到大,”秦冬陽低落且兼頹喪,“多喜歡的東西我也沒敢死乞白賴地討要過,唯一對林律……他現在肯理我,我卻不理他,實在太難了……”
隋萌掩住眼睛裡的悲憫——悲憫對秦冬陽而言並非好情緒,是醫生對患者的居高臨下和疾病提醒。
“那就不要強求自己。”她淡淡說。
“不!”秦冬陽搖頭,很努力地搖,“他不是愛……姐,同情不是愛。以前我覺得自己可以不貪他的愛,隻要能湊在跟前愛他就行了,可我根本做不到。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想要的東西越多,這樣下去不行……”
各種各樣的齟齬會死而複生,彼此傷害會變成一種惡性循環。
隋萌眼看著他坦誠萬分地糾結痛苦,不忍心道,“冬陽,責任感和保護欲也是好感情。”
秦冬陽仍舊搖頭,努力地搖,沒再說話。
隋萌等著他緩,半天才問,“姐能怎麼幫你?”
“罵醒我吧!”秦冬陽深深低著額頭,“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撕出來,扯皮拽肉的,也耽誤著林律,彆再糊塗……姐,我在X市的海灘上想得很清楚,以後要昂首挺胸地活,不當乞丐了。”
“那就不用罵,”隋萌溫聲道,“你很清醒,隻是傷口太新,又那麼深,需要時間愈合。”
“林律也需要時間吧?可我總不能逃,”秦冬陽想了一會兒才很挫敗地說,“得要父母和哥,得回來……姐,你說我能不能挺住?”
隋萌聽得心疼,沒直接答,反而道歉,“冬陽,把你的病情告訴林先生是姐不對,當時怕他不知內情再傷害你,沒想到……”
“彆這麼說,”秦冬陽連忙阻止,“是我諱疾忌醫。誰的情緒問題都會影響身邊的人,他其實……有權知道……可是姐,你能明白嗎?我在他和哥麵前弱小了好多年,在爸媽眼裡也總沒用,實在不想給自己加碼,所以才瞞著。總是想著會好起來,想變強大……”
“冬陽,成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隋萌插話,“不能著急。”
秦冬陽又點頭,“不管怎麼我還有你呢!”
隋萌被他毫不掩飾的信賴說得眼眶發酸,“是,你有姐呢!所以彆怕,難過和痛苦雖然需要自己熬,姐總在身邊支持著你。”
“嗯!”傾吐過後,秦冬陽好了不少,慢慢鬆掉繃得發緊的皮肉,給自己打氣,“我加油。”
“沒吃飯吧?”隋萌觀察著他的變化,及時調整話題,“下午還有患者排著,姐沒有太多午休時間,咱倆一起吃個盒飯好嗎?我和助理常吃,味道普通,乾淨健康。”
秦冬陽同意了,“行。我還想和你說說林書記的事兒。”
姐弟二個一人捧著一份水煮西藍花和香煎雞胸,飯食寡淡,氣氛親熱。
隋萌聽完秦冬陽講述林英的遭遇,歎了口氣,“命運從來不公,古今中外。”
“所以我得打無罪。”秦冬陽說,“林書記經曆的苦難夠多了,不能眼看著她在枯暮之年再受催磨,那甚至可能……可能會把憾恨帶走。凡人固然掌控不了命運,身為律師,問法律討份公正是我的責任。”
“那你的職業規劃呢?”隋萌問他。
“或者可以再考慮考慮。”秦冬陽思索地說,“林書記這事讓我覺得競爭的難易程度不該成為自己當逃兵的借口。林律……還有小張經理他們說的都有道理,丟掉這麼長時間的職業經驗也挺可惜。我哥沒表示反對是他對弟弟的縱容,不說明支持。咱市雖然不特彆大,也不是隻有諾正和朗乾,大所小所名所普所的,換個地方就是,未必耽誤成長。”
隋萌微微地笑,“冬陽,你是這麼明白的人,從來不騙自己,一定能好起來。姐相信你的心理疾病隻是先天薄弱,就像某些人生來就多愁善感,高敏體質,這些都能靠堅強堅韌來修複彌補。”
“嗯!”秦冬陽吞掉最後一塊雞胸肉,努力吸了口氣,“我幸運啊!總是遇到好人,姐排第一。”
“好高的評價!”隋萌開心地道,“第二是誰?”
秦冬陽竟然想了一下,“父母的愛不可衡量,那就是我哥了。”
隋萌瞅一瞅他,“林律呢?排得上嗎?”
秦冬陽沒打算繞開,“當然排得上,他對我也挺好的。”
隋萌把盒飯包裝收起來,送到門外的垃圾箱裡,然後示意秦冬陽和自己一起站到窗邊去,“高樓下瞰,人如螻蟻。冬陽,對於我們自己,苦痛是真實的,對於天地洪荒則微不足道。有一天我們都會歸於天地,所以麵對什麼都淡然些,時刻告訴自己咱們隻是路過人間一趟,所有紛擾終將過去。能珍惜的且去珍惜,抱不住的就放下它。”
秦冬陽垂眼向下看了半天,突然不合時宜地說,“姐,人說聰明反被聰明誤,你是通透反被通透誤了,如花似玉,說和尚話。”
隋萌咯咯樂起來,“老姑娘總躲不了質疑,冬陽以前從來不說這樣的話,今年可不是頭一回了。姐也加油,努力尋覓愛情!”
林巍怏然回了律所,沒什麼情緒好好搭理滿臉探究的張依卓,簡略地說,“最近有點兒亂,你顧好自己。嗯,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事情主動找我。”
張依卓連忙答應,“是,林律,我知道。”
林巍見年輕人認認真真畢恭畢敬,到底還是講道,“當初李律讓我在你和成蔚之間挑一個是為了活躍氣氛,可是選了就是選了,這是人跟人的緣分,誰也不能站這山望那山,對你們小孩兒的發展不好。同學之間私下聊天的時候可以說一說。”
張依卓沒太聽懂,“林律,我從來沒想彆的,能夠跟在您身邊曆練是我莫大的榮幸。”
林巍點頭,“我知道。本鄉本土的地方,彼此之間都有個大致了解,你們雖然小,我也不用掖著藏著,成蔚麼……你側麵提醒提醒他,同性戀既是群類,就有共通性和個體差異,不是每個人對親密關係的態度都可揣想。同事之間,互相尊重。”
張依卓還是沒太聽懂,琢磨了半天臉色才有點兒異樣,掩飾著應,“嗯!”
林巍卻不害臊,淡淡地補上一句,“食色性也,是人都不例外。正常飲食和沒節製的區彆除了自我要求還有個人喜好,更年輕更貌美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
張依卓似是自己被揭破般麵紅耳赤,他和成蔚的關係說遠不遠,說近又沒那麼近,許多東西隱隱約約地有感覺,真直麵時又不一樣。
隻不過兩個人畢竟一起來的,代表了諾正所的同一個層級,老實男生聽著林律似乎信賴又顯語重心長的話,有種無地自容的與有愧焉。
同時升起些許猜測:林律怎麼突然說這些呢?不把我當外人了?這麼明明白白地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秦哥走得蹊蹺回來得不清不楚,莫非……
“幫我衝杯咖啡。”林巍解決了他也打斷了他。
張依卓被人窺了心般“啊”了一聲,趕緊去茶水間了。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林巍爭分奪秒地籲口氣,習慣性地揉了揉臉,珍惜這點兒無人打擾的獨處時光。
並非嫌棄張依卓,屋裡多了個他,同之前隻有秦冬陽在的時候確實不一樣了,現在得保持形象,以前放鬆得多。
秦冬陽……
快下班的時候那個幫他辦事的人再次來了信息,林巍點開細看了會兒,心裡還算滿意,就轉十萬塊錢過去。
什麼東西都有什麼東西的行市,誰也不是神仙,這麼快就達到自己的要求,人家也有許多需要打點的地方,既講合作,信任信用,缺一不可。
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林巍言簡意賅地同張依卓交代交代第二天的工作就出了門,驅車趕到某家SPA館外。
沒半小時,一位穿著絳紅衣裙的中老年婦女從館內走了出來,林巍見她的身形和五官都極符合手機上接收到的人像照片,開了車門就走過去,“曲孝清女士?”
中老年婦女被他那副高大身軀堵住了眼,正詫異間就聽到問,更加驚訝,抬頭看住這個過分帥氣的人,“您是哪位?”
“我是您丈夫的朋友。”林巍掏出身上的律師證,迅速地衝她晃了一下,“有點兒事情找您。那邊是我的車,您看方不方便?不行就旁邊這家咖啡店吧!”
亮證件的速度過快,曲孝清有了一點兒歲數,眼花,沒太看清,想當然地以為他是警察,立刻戒備起來,卻也不敢態度強硬,略想了想,勉強地道,“還是咖啡店吧!”
林巍毫不猶豫地往咖啡店走。
不保證自己此刻不在誰的視線之下,時間有限,不能浪費。
能取得進展的機會也不多,必須一舉奏效。
第135章 禍起突然
小咖啡館生意一般,正好時段,還能很順利地找到單間。
服務生見這對男女年齡差挺大,卻又不像尋常聊天的樣子,悄咪咪地偷溜了好幾眼。
林巍耳聰目明,卻沒精力理睬,也沒詢問曲孝清的喜好,直接要了兩杯氣泡水。
“蒼誌堅沒什麼朋友。”曲孝清開門見山地說,“活著時候都沒有,更彆說死了這麼長時間了。您為什麼找我?直接一點兒。”
林巍頷首,對她的爽快表示讚許,“鋼廠的老工人,有朋友也該在鋼廠,您家早搬出來,層次自然不一樣了。掙工資的人不會舍得錢來SPA館消費。”
曲孝清臉色微變,“孩子大了,剩我一個,消費消費怎麼了?”
“不怎麼,”林巍語氣平淡,“隻要錢是合法途徑所獲。”
曲孝清神情更變,“你……”
“大姐!”林巍不想多繞圈子,“丈夫走了,剩您自己,容易看開,錢啊財啊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揮霍揮霍沒問題。可您女兒那麼年輕,還有大把時光,B市雖遠,不是天邊,更非法外之地,她名下的房產和存款如果查出什麼問題來,抄沒還好,被連累得遭受什麼刑罰的話,您不心疼?”
曲孝清管理得不錯的皮膚立刻變白,“你……”
“我是來幫您的。”林巍果斷地說,“大姐,您的歲數已不小了,蒼誌堅又是突然死亡,還沒想明白呢?與狼共舞,易遭反噬。”
曲孝清如被什麼東西噎住了般,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甄陽和他爸爸弟弟都進去了,”林巍加上一句,“目前還能扛著點兒東西,沒徹底撂,但您覺得他們能挺多久啊?警察辦事循序漸進,總得一樣一樣地來,等找到您,麗景華庭還是B市五環上的房產,大姐覺得哪個能交代清楚購買資金的合法來源?”
曲孝清吃不住勁,“你能怎麼幫我?”
“我是律師。”林巍這才清楚交代身份,“至少有辦法令人相信你女兒年幼懵懂毫不知情,這是最大的幫忙。此外我還善於剝離正當資產和不法來源,比如你丈夫的身故賠償款等就受國家法律保護,不管是誰給的,隻要操作得當,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全您女兒應得的那部分財產。”
曲孝清將信將疑地看他,“你為什麼幫我?”
“因為甄家父子和杜長江涉及的一係列案件中有個受害者叫林勇,是我的親屬。”林巍緊緊盯著曲孝清的眼睛。
曲孝清忍不住低叫了聲,“林勇?”
林巍覺得她的聲音不對,立刻追問,“你知道他?”
曲孝清的嘴唇抖動起來,“他……是你的什麼人啊?”
林巍不答,隻把名片掏了出來,遞到曲孝清的麵前,“你可以打聽打聽,我在本市律法界也算有點兒名氣。”
曲孝清看見名片上的林字,以為林巍是林勇的近親屬,身軀一震,喃喃地道,“報應啊報應……”
“大姐!”林巍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放過這個機會,“這案子我已經跟了兩年多,不到關鍵時刻不會隨便驚動您。現在杜長江還沒落網,您極有可能處在他的監視當中,不能掉以輕心。要肯合作,我保證今天會連夜為您和您女兒申請人身保護,還想推諉隱瞞的話,不好說……”
他把尾音拉長,卻沒將話講完。
曲孝清猛地打個機靈,“我女兒什麼都不知道,她自己在外地,太危險了,求求你。”
“如果您願意幫我,”林巍定定地注視著她,“我朋友正在濱江分局加班,他是中隊長,副局長我也認識,保證立刻接待。我本人也願意無償為您和您女兒提供後續所有法律上的援助。”
曲孝清攥緊雙手,想了幾秒又鬆開了,“走吧!帶我去濱江分局吧!”
咖啡館到濱江分局隻有二三十分鐘的車程,林巍還是大意了。
晚高峰堵,他怕耽誤時間,拐進一個宅區之間的小街道上,就給處心積慮的家夥們創造了方便條件。
沒走多遠就有兩輛黑色桑塔納左右包抄上來。
幸虧林巍反應不慢,也幸虧座駕是路虎,他語氣急促地交代了曲孝清一聲“大姐坐好”就按穩了方向盤猛踩油門。
桑塔納看著車型老舊,估計都是改裝過的,開得極悍,狂提了速,不要命地夾住路虎,晃著車身狠撞。
林巍一麵儘力躲閃一麵製止尖叫起來的曲孝清,“彆慌!趕緊給你女兒打電話,讓她立刻鎖緊門窗不要外出。如果已在外麵,馬上轉去銀行商場等人流密集目標小的地方,儘全力往警察保安身邊湊,務必不要亂動,等待我們的救援。”
車體被撞擊得哐哐作響,極儘簡短的一番話,林巍幾乎把嗓子吼破了。
強烈的母愛終於令曲孝清戰勝了驟然躥升的極致恐懼,她不再喊,哆哆嗦嗦地摸出身上的手機。
小區間的窄街,行人不多,卻非沒有。
林巍怕傷無辜,拚命地按喇叭,嚇得幾百米外的過客都躲得遠遠的,目瞪口呆地看著兩輛黑車同歸於儘般撞擊著鈑金結實的路虎。
已經有人在報警了。
林巍扭頭看看桑坦納裡的司機,反而壓下了車速。
這麼狂飆,難免撞到腿腳不夠靈便的路人,他倒要看看這兩輛破車能不能把自己撞翻。
曲孝清在自己手上,不遠處就是濱江分局,對方應該比自己更怕拖時間。
可他想得太簡單了,下一秒鐘,左側桑塔納後座車窗上就探出一截黑黝黝的槍管。
“不好!”林巍的心猛地狂跳,想也不想就摟倒了正跟女兒通話的曲孝清。向乾耳提麵命教出來的自保功夫於這瞬間發揮了本能般的極致效用,他在同時趴下了身。
“砰!”一發子彈從左側玻璃窗射進來,從右側玻璃窗穿出去,帶起一篷血珠兒。
林巍沒中槍,他的胳膊壓著曲孝清的身體,位置略高,被碎玻璃割飛了皮。
“艸!”無暇害怕,林巍咬牙忍痛的同時竟然不合時宜地想:林政委給配的車也不行啊!沒裝防彈玻璃。
他的胸口緊緊壓著方向盤,砸得斷裂了般,刺骨地疼,但也因為這個動作保持住了車行方向,沒有亂竄。
下一刻卻不行了,為了躲避第二波射擊,林巍猛踩油門的同時拽著曲孝清的身體往操作台下窩,方向盤失去控製,使勁兒抖了個弧,本來走直線的路虎立刻就像共濟失調的酒徒一般沒了準頭,咻地鑽進居民區的外綠化帶裡。
桑塔納裡的歹徒們是協同合作,車穩眼準,立刻便追上來,貼著路虎繼續射擊,不打死林巍不甘休般。
灌木叢裡起不了速,操作台也遮不住人,林巍豁出去了,蹲著身體將油門狠狠踩到儘頭,同時死命地往小區外牆一側打方向盤。
路虎側立而起,貼著丁香樹的團形枝條猛往前飛,同時顫巍巍地翻出了比一般轎車厚重不少的底盤。
射擊的人大概沒有料到一個律師會有這麼快的反應,關鍵時刻竟然想出以車為盾的招數,稍作遲疑。
已有警笛呼嘯而來。
槍手皺著眉頭瞪了即將停住的路虎一眼,發現自己沒有更多時間繞到車身與小區外牆之間的縫隙裡去射擊,又判斷不出林巍和曲孝清的具體位置,拿路虎的優越鈑金沒辦法,堵著氣亂打光了彈夾就調車逃跑了。
街道之上早已沒有任何車輛和行人,兩駕惡魔似的黑色桑塔納暢通無阻地拐出街角去了。
沒有誰敢打開附近的店鋪門,出來看看突突冒煙的路虎。
直到警車鳴聲刺耳地趕到。
林巍暈暈乎乎地蜷在車頭裡麵,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傷,手掌胡亂摸索,“大……大姐……”
曲孝清不知什麼時候躥到皮座上去了,可能是女人的柔韌性更強,也可能是皮座保護了她,這位大姐雖比林巍年長,身體卻還能動,扯著死人般的嗓子叫喊,“你你你你還活著嗎?”
“受沒……受傷?”林巍艱難地說,“檢查……檢查……”
話音未落,他就覺得車身晃動。
曲孝清又驚恐萬狀地嘶喊起來。
“警……察……”林巍已經聽到了警笛聲,安慰她說,“彆怕……”
僥天之幸,五十歲的曲孝清除了發飛臉黑狼狽不堪,身上並沒什麼血窟窿之類的致命傷。
林巍也挺運氣,隻是折了一隻胳膊,長腿和腰椎都沒大事,能站起來。
他咬著牙,忍住那股鑽心的疼,對來扶他的警察說,“我要見濱江分局的常在峰,要申請保護證人……快……”
“常隊!常隊!”那警察喊,“這邊!這個傷者要見你!”
現場亂哄哄的,林巍影影綽綽地聽見有人在催促救護車,有人在呼叫交通指揮中心並且提供犯罪車輛的逃竄方向,眼前陣陣發黑,不知是要發生疼痛性休克還是失血過多的昏迷,硬靠意誌力熬著。
常在峰終於跑過來,一把托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大聲吼問,“怎麼回事?”
林巍無力細說,用那隻沒傷的手指了指曲孝清,“保護她……聯係B市警局,保護蒼雪……”講完這些,他氣一泄,翻翻眼皮後栽了身,暈厥過去。
常在峰連忙將他摟住,同時大喊,“劉一桐,過來檢查證人身體!馮智學,救護車呢?”
第136章虛驚一場
肖副檢正常下班的日子對秦大沛來說都算節慶。
接到常在峰電話時扁擔先生正在廚房裡顛勺,聽清原委後關了煤氣就往外跑。
肖非豔聽見一片叮叮當當地亂響,出來問他,“乾什麼這是?”
“快!”秦大沛連忙給她扯過外套,“巍子出意外了!”
肖非豔臉色大變,“啥?”
夫婦二人太著急了,根本沒想起來通知秦冬陽。
林巍是右下臂骨折,尺骨橈骨斷了個齊,手術難度雖然不大,又輸血又化驗,等台子做準備的,過了麻藥勁兒醒過來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
他睜開眼,看見病床前圍著一圈人,常在峰林天野秦大沛肖非豔向乾沈浩澄都在,嚇了一跳,順嘴胡說,“遺體告彆嗎這是?”
秦大沛伸手抽他一個不帶力氣的嘴巴子,“還瞎嘞嘞!氣我乾爹呢?”
“興師動眾!”林巍無力躲避,隻能鬥嘴。
秦冬陽沒來,他不太是滋味兒,又不能露,借傷掩飾情緒。
“沒通知你爸媽!”向乾前一刻還目光殷切滿麵擔憂,看見徒弟睜眼說話就拉下臉,冷冷地道,“你自己把保鏢逼走的,活該!”
林巍又苦笑道,“人家有槍……多倆人多扣車裡倆,啥叫活該?”
沈浩澄蹙眉問他,“什麼案子鬨這麼嚴重?”
林巍聞言立刻想起林天野來,趕緊往常在峰臉上看。
常在峰幅度極小地搖搖頭,示意沒說。
林巍放下了心,這才看回沈浩澄,“誰知道呢?遇上瘋狗了!”
向乾冷哼一聲,“還瞞?你四叔知道!”
林巍怕他直接說出來,連忙咳嗽,裝了半天樣子才對秦大沛說,“你乾爹認識常隊,認識野子麼?介……紹介紹……”
無枕平躺太久,喉頭充血,加上術後肌肉無力,他的嗓子還不利索,咳起來倒也自然。
秦大沛雖然不理解他這時候還忙著想這鞋,還是介紹了遍。
向乾先哦了聲,“以前聽他說過有你這個哥們……嗯?也姓林啊?那個林勇跟你……”
“是我爸!”林天野以為林巍師父也聽說過父親的案子,接過口去。
向乾的眼神頓時複雜,狐疑地瞅向林巍。
林巍迎住師父目光,無聲交流。
幾十秒後,向乾心中明白,沒再繼續前麵的話,回頭看看沈浩澄,嘴裡仍對林巍說,“我真以為得遺體告彆呢,該送你的都喊來了。快天亮了,浩澄回去吧!大沛和兒媳婦也回去,明天都得上班,這幾個小時我看著。”
“我沒班上!”秦大沛立刻說,“跟您一起守著,醒了說不定就得折騰。”
“沒護士啊?”向乾不樂意,“我們爺倆不能說會兒悄悄話?老年人沒覺,我就守這幾個小時,你天亮來。”
“喲?”秦大沛忍不住樂,“還悄悄話?這是讓你徒弟嚇出老爺子的愛護心了?行?就把我乾爹借他用一會兒!走吧浩子!走了野子!”
常在峰聞言看看林巍。
林巍一語雙關地說,“辛苦常隊。”
常在峰便也出去。
林巍兜眼掃掃安靜下來的病房,對向乾笑,“你要沒悄悄話我可不樂意。多難得的機會?平常可沒這麼多人在乎我。”
“你在乎自己嗎?”向乾又哼,“我都讓你四叔幫著調查了,什麼他媽的老鼠倉案?不是那幾個建築商想搞你嗎?為了林勇吧?怎麼著?還不讓你那哥們知道?和誰都跟浩澄一樣好啊?”
林巍皺眉,“師父,當長輩的能不能有點兒長輩樣兒?為老不尊呢?我跟你的寶貝浩澄已經翻篇了啊!您徒弟屬公狗的到處和人好?”
向乾更哼了聲,“也不知道哪個王八蛋把寶貝兒送到我身邊的!”
林巍嘖了下道,“彆翻舊賬。哪個王八蛋送的您沒當寶貝麼?連著人家的寶貝都寶貝了,我說啥了?以大欺小是惡習啊!我這還傷著。”
“那怎麼著?”向乾回歸正題,“逮不著歹徒誰給你這傷負責?咱們第一天乾這行?即便逮著,人家肯給買主頂罪,不往出供,你也是白遭罪!比鈔票比得過人家?”
“誰比了?”醒了一會兒,術後痛感逐漸清晰,林巍不禁皺起眉毛。
“不比鈔票你比義氣?比命硬?”向乾仍沒什麼好話。
“師父!”林巍無奈,“您這是悄悄話啊?我難受……彆火上澆油。”
向乾多少心疼了點兒,“知道難受啊?養一段行不?事情交給師父,老子還能應付一陣……”
“不!”林巍打斷他的話,“我都三十幾了,動不動就搬師父?再說這事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也交不了。你就在後台坐陣,給我當救兵用。孫悟空也得有菩薩找……嗯,”他忍著疼,“心裡踏實。保密啊!快見亮了,彆讓野子來乾擾我!”
“見亮?”向乾情知他不會太好說話,有準備道,“黎明前的黑暗最是伸手不見五指,江姐都沒挺過來。”
林巍壓著傷口的疼,勉強樂,“您徒弟沒那麼偉大,還跟革命先烈比呢?這下動靜挺大,再是亡命之徒也不敢接茬搞我,放心啊老頭兒!”
“喊誰呢?”向乾又虎了臉,“三十幾你有多出息?家裡不敬爹,外麵不敬師父,就是混賬玩意兒!”
林巍聽見這句,微微肅了臉膛,“林北得同誌跟您批判我了?”
向乾心知父子二人一時難解芥蒂,不打算在病床邊上掰扯這個,“你能跟我保證後麵不受傷啊?”
“我保證!”林巍想也不想地說。
“保證個屁!”向乾立刻罵他,“你要還認我這個師父,後麵就聽話,家裡找的人不想用,我讓你四叔安排兩個陪你一段時間。也就是前前後後地跟著點兒,你當看不著行不?”
“明著跟?”林巍蹙眉。
“暗著!”向乾更沒好氣,“暗著不也得跟你打招呼嗎?防得住對家防不住你,欺負自己人可有招數!”
林巍鬆口氣,答應下來,“那行,我裝點兒傻。”
“可難為你!”向乾又罵,“不過暗著的人反應總歸是慢一步,當年你四叔也保護我,師父不還是遇襲了?所以不能放心大膽,還得時刻警惕。”
“嗯。”林巍應了。
向乾使勁兒歎了一下,“你說你年紀輕輕……到老能混我這把身子骨就算湊合了!”
“肯定能!”林巍伸手拍拍憂心忡忡的小老頭兒,“年代不一樣了,沒有那麼多黑暗勢力……”
“今兒是啥?”向乾質問。
林巍視線略長,“曆史遺留問題,快弄乾淨了!”
秦冬陽在“拐末”三樓打了半宿辯論資料,早起又回新陽小區看望林英,告訴她說目前的對策是暫且按兵不動,等著對方出招,離開之後想起林巍說要書麵上的東西,就往諾正所去。
私下來往不能有,公事上的交涉還得正常進行,不然怎麼合作辦案?
諾正所的同事們見他過去,眼神都挺奇怪。
秦冬陽剛覺納悶,小景已經把他扯到走廊窗邊,“你咋過來了?小張都去醫院護理了,這還有啥活乾?”
“醫院?”秦冬陽不明所以。
小景見他滿臉漿糊,也意外道,“林律出意外了,你不知道?”
秦冬陽腦袋轟隆一聲,身體跟著就晃,“什麼……林律怎麼了?”
小景嗐了一聲,“這咋說的?以前天天在一起的人,不乾了就不聯係了?林律昨天晚上遭襲擊了,歹徒開了槍,還把他的車撞翻了……”
秦冬陽的眼前頓時白花花的一片,立刻看不清楚小景的臉。
不懂倒敘的小景總算說到關鍵部分,“好在吉人天相,沒出大事兒。聽說全靠林律反應機敏素質過硬,臨危不懼,處理襲擊處理得極其漂亮,赤手空拳之下保護了證人不算,自己也隻是小臂骨折。我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消息的,都嚇夠嗆,啥時代啊還有槍匪?”
秦冬陽近一分鐘才恢複了視力,無心再與這個囉哩吧嗦的人廢話,轉身就往外走。
小景忙追著送,“哎你知道在哪個醫院哪個病房嗎?”
秦冬陽恨他講話不夠條理,睬都不睬,掏出手機就給張依卓打過去,“在哪兒?”
“秦哥啊!”張依卓接到秦冬陽的電話特彆高興,“我在林律這兒呢!你是不是要過來啊?不知道病房號吧?我微信發給你。”
他的聲調十分輕鬆,秦冬陽清楚聽見,被小景猛然扽起來的心臟終於歸回原位,掛了電話急匆匆地下電梯,再急匆匆地走出辦公大樓,待要揚手打車的瞬間突然恢複了理智,愣愣然地頓住腳步。
再怎麼凶險已經過去了一整夜,小臂骨折難免受苦,到底不傷性命,自己是辭了職的前助理分了手的舊情人,不來往到遇襲受傷這麼重大的事情都沒辦法第一時間知道,此刻再急吼吼地趕過去,意義在哪兒呢?
而再細想,自己決定離開林巍的導火索不就是這場早有預感的襲擊?害怕發生和到底發生之間隔著自己許許多多難與人說的煎熬疼痛,更把很多無關的人牽連進來折騰,比如哥,比如隋萌姐。好不容易跑開一段距離,就這麼折回去嗎?
即使不心疼自己的努力,也得想想林巍願不願意接受吧?
手無縛雞之力的抑鬱症患者,跑回他的身邊有什麼用處?
第137章 情結難躍
林巍聽到張依卓對著手機喊“秦哥”的時候精神一振,骨折處的痛感減輕了不少。
因為過量攝入咖啡因以及作息錯亂,他的胃不夠好,醫生了解情況之後不給開止痛泵,建議少用。
術後的第一個上午自然分外難熬,還得接待幾撥聞訊而來的探望者,林巍明顯憔悴,知道秦冬陽要來醫院後猛地好轉,暗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小臂受傷說不定是他和秦冬陽破冰的契機。
然而左等右等,把張依卓等走了,起早過來照顧他的秦大沛也被接班的林天野換了回去,始終都沒見到秦冬陽的身影。
林巍那顆因為期待而生雀躍的心緩緩沉入穀底。
秦冬陽不願意來。
“眯會兒吧!”林天野發現他總假作無意地往門口瞄,勸道,“瞪了一大天眼睛了,找誰?”
林巍隻得掩飾,“能找誰?我是憋得慌。就折隻手,又沒癱瘓,你和大沛都把我當犯人看著,不讓下床,小題大做。”
“小題大做?失那麼多血,”林天野數落他,“當自己是鋼鐵戰士呢?還就折隻手,口氣真夠大的。好好歇著啊,認真休養才能恢複得快。”
“那你回去。”林巍趕他,“彆在這兒眼盯眼瞅地陪著我。除了吃飯就是上廁所,四肢剩三肢呢,我能自理。”
林天野搖頭,“回去也沒事兒,瞅著點兒放心。”
林巍使勁兒皺眉,“你杵這兒我歇不好。”
林天野隻好讓步,“真毛病!我看著你吃完晚飯就回去行了吧?夜裡應該不打針了,讓護士幫忙看著點兒。”
林巍這才側身躺下,頭晚一直在和向乾聊天,白天光見人了,幾乎就沒休息,他確實累,確定秦冬陽不來也沒盼頭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但沒睡好,閉著眼睛還能看到自己的病床,清清楚楚地瞧見秦冬陽一臉關切地走進來,忍不住高興。
坐在一邊劃手機的林天野瞥見他的笑容,納悶,心說這是不疼了?想起什麼美事兒了?
秦冬陽在林巍的夢裡心疼無比也嗔怪不已地說,“就知道會這樣。怎麼就不讓我陪著你呢?”
林巍但笑不語,暗道你陪著我不過是多個人受傷,幸虧沒陪著。
秦冬陽的模樣挺難受的,眼睛一直在林巍的傷臂上打轉,林巍剛想安慰他,秦冬陽就變了臉,突然間滿麵絕情,“受傷也是活該,自己疼吧,我不管你!”
林巍見他說完就走,心中大急,待要呼喊,素不服軟的秉性又實在難改,掙紮之下猛睜開眼。
林天野見他這麼快就醒了,奇怪,“隻睡這麼一小會兒?疼得厲害?”
林巍沒意識到自己僅僅睡著了十幾分鐘,也不答話,神情呆呆地注視著病房的天花板,出神。
缺休息的人心情不好,林天野不挑剔他,但沒想到缺覺的人胃口也不好,晚餐時勉強喝口粥,林巍就堅持把林天野趕走了。
沒大一會兒,常在峰便過來了。
林巍料到了般,見麵就問,“有沒有人保護野子?”
常在峰答,“分局人手太緊,我想了點兒彆的辦法。”
“托底嗎?”什麼辦法都不要緊,林巍隻關心保護力度。
“放心!”常在峰說,“我更緊張他。”
本就鬱悶,又被塞了一嘴狗糧,林巍憋得沒法囉嗦。
“曲孝清隻是受了點兒驚嚇,調整調整狀態就跟我們坦白了。”常在峰這才直陳來意,“她說蒼誌堅當初不甘窩在鋼廠受窮,發現甄天水能貪汙到錢,硬巴結上去,想跟著沾點兒油水。但他沒啥本事,隻能圍在甄天水的身邊狐假虎威,充當個保鏢打手性質的跑腿子。九十年代初蒼誌堅就接觸過林勇,幾次幫著甄天水武力驅逐威嚇,回家之後曾經私下感慨過嬌妻誤人。”
林巍眼瞳放大,“什麼意思?”
常在峰的臉色非常難看,聲音也繃緊了,“意思是野哥他媽長得好,不安於室,跟甄天水有點兒說不清楚的關係。”
林巍異常震驚,不由記起林天野提到林勇時的那些無意之語。
能讓一個男人沒心思好好過日子的可能是亡妻的猝逝,也可能是發現了老婆有什麼貓膩。後麵的原因如果成立,林勇不依不饒地糾纏甄天水就有了充分理由。
初中時候的林天野真心真意地和甄星做朋友,父母之間若真有這淵源,造化可夠玩弄人的!
“都是猜測的話,虛實真偽還得經過詳細調查之後才能確定。” 常在峰見林巍變色,強調地說,“我們需要時間。先過來告訴你,第一省得病號著急,再者林律腦子聰明,沒事兒幫著琢磨琢磨,看有沒有哪裡不合牙的。”
林巍點點頭,“蒼誌堅跟自己老婆表達的東西很可能是胡思亂想,不一定準。但他死得蹊蹺,這一點,曲孝清認可嗎?”
常在峰也點頭,“認可!她很明確地表示蒼誌堅之前特彆健康,從來沒有哪裡不舒服,絕非心臟病突發,就是被滅口了!”
“這麼確定?”林巍又訝。
常在峰嗯了一聲,“她說蒼誌堅死前十幾天曾經臉色蒼白地告訴過她不小心得罪了大腦袋,怕要遭禍,但不肯說具體細節,隻囑咐她萬一自己有啥事兒,得為十幾歲的女兒著想,千萬低調,絕對不可以鬨騰。後來蒼誌堅果然死了,醫院給出的結論明白說是心臟病突發,不等蒼家人太鬨呢杜長江就以蒼誌堅病發時人在工地為由給了她一大筆撫恤金,沒過多久甄陽也送錢給她,說是蒼誌堅生前在他那兒有投資。之後蒼誌揚也得了甄陽的重用,可見事情並不簡單。”
當然不簡單,如此下本,再傻的人也能覺出問題。
林巍沉吟地道,“蒼雪那邊什麼情況?”
“B市警察反應力很強,動作非常迅速,她沒有事。”常在峰說,“蒼誌揚的家人也被我們監護起來了,再缺人手不能讓這些家夥繼續囂張!就是曲孝清看似啥都知道,其實什麼都說不清楚,後麵的調查難度可想而知。”
人已死了那麼久了,這話不錯。
林巍思索地道,“蒼誌堅走得比林叔早,肯定不是殺人凶手,蒼誌揚呢?乾好好的,為什麼跑?”
常在峰濃眉皺成了球,“看來我還得出差。林律,風大雪急,一時半會停不了呢,醫院可不是安全屋,你得警惕點兒。”
林巍頷首,“不隻常隊有彆的辦法,我師父也有,今天早上就到位了!”
“是嗎?”這回換成常在峰驚訝,“我來時還留心了,沒看出啥,向律本事!”
“都是為了活命逼出來的本事!”林巍苦笑了下,“律師和警察不是發大財的職業,咱們圖什麼呢?”
常在峰接不上話,心裡還擱著一堆惦記,就告辭說,“知道小心就行了。有進展我再通知你,先好好休息。”
林巍目送他走,靠在病床上捋思路,剛尋思到裝有竊聽軟件的筆記本電腦還在林家小樓的臥室裡得想辦法取過來時小慶就推開了門。
林北得神色陰沉地走進病房,看不出心疼急切,倒像見了打敗仗的士兵,一張將帥麵龐明晃晃地掛著“真沒有用”的責備。
林巍本覺意外,看清林北得的表情之後立刻木起五官,嘲諷而又混賬地道,“怎麼還讓林政委親自來這地方?小題大做了麼!”
林北得早習慣了兒子的陰陽怪氣,直接說正題,“你師父不告訴我就不知道?路虎上打得都是窟窿,能瞞住誰?林巍,你當初要是聽我的,即便需要麵對敵人也是在戰場上,光榮!被些蟊賊算計,很英雄嗎?”
林巍聽得意興闌珊,懶洋洋道,“我沒英雄情結,您也彆做烈屬的夢!沈浩澄他爸倒是為國捐軀,能蓋國旗,也沒見誰高看他的兒子。何況林政委還是個爹呢?”
林北得每次跟兒子說話都像被人往嗓子眼裡塞土渣,得硬抻脖子忍耐,“沒功夫跟你閒扯!廖傑和小李還得過來,不然你就回家去躺,跟你媽一樣,開家庭病房。”
那也挺可怕的,林巍側了側頭,沒吭聲。
四叔都派來了人,多個廖傑和李洋鯤也無所謂了,現在這種情況,多幾個人保護,至少能令常在峰和林天野秦大沛安心,他們都和向乾一樣緊張自己,覺得說不定還有不怕死的膽敢頂風作案……
應景般的,剛想到這裡,一直都很安靜的走廊裡突然傳來幾下詭異聲響,像是有人在搏鬥撕打。
林北得待要扭頭,小慶已經出門查看,過好半天才又回來,視滿臉探究的林巍如無物,直接對林北得說,“除了廖傑和李洋鯤還有彆的人在保護林先生。”
林北得自然看向兒子。
“師父的安排。”林巍不耐煩道,“外麵什麼情況?大水衝了龍王廟啊?”
小慶這才朝他看去,同時點頭,“林先生猜得真準。隻不過廖傑和李洋鯤不會在醫院走廊和人動手,是您那幾位能乾的朋友,覺得誰行動可疑就毫不猶豫地阻止,挺儘心的。可惜他們不夠熟悉林先生,把小秦助理當壞蛋了!”
“什麼?”林巍咻地一下從病床上彈射起來,“你說秦冬陽?他在哪兒呢?”
小慶淡然看他,用一種極似領導林北得的腔調回答瞬息之間就躥到自己眼前的林巍,“外麵呢!掛了點兒小彩,不肯進來。”
林巍伸手就將小慶推開,旋風一般刮出門去。
第138章 後知後覺
秦冬陽不是什麼身手矯健的人,毫無防備地被兩個暗鏢剪手按頭地製住,大驚之下的第一反應就是呼喊。
暗鏢都是行家,怎麼可能讓他喊出來?
秦冬陽不知就裡,以為他們要對林巍不利,下了狠勁兒掙紮,饒是廖傑和李洋鯤乾預得快,頸子和額頭也擦傷了,雙腕都被扭脫了臼。
林巍跑出來時,廖傑已經幫他把手腕複原回去,襲擊和施救的雙重劇痛把秦冬陽逼得雙眼通紅一身冷汗。
林巍看見他傷腫的腕和慘白的臉,心狠狠顫,隨即起了凶性,麵色難看地問廖傑,“人呢?”
廖傑不言語——是友非敵,豈能難為?
林巍更生氣了,直接給向乾打電話,沒招沒呼沒頭沒尾地說,“告訴四叔把手下撤回去吧!”
向乾剛要詢問原因,逆徒已經掛了,氣得直罵,到底心疼臭小子人在病房,壓著暴躁聯絡自己的江湖兄弟。
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四叔也不明所以,仔細盤問手下人,原來是秦冬陽不好好探視,兜來繞去縮頭縮腦,遲遲疑疑不痛快進屋,暗鏢見他做賊一樣窺探猶豫,自然把他當成圖謀不軌之人,試探之下立遭激烈反抗,更生誤會。
向乾了解了情況後再給林巍打回去時秦冬陽剛進病房。
如此狼狽的出場方式令秦冬陽特彆想直接消失,知道林北得在,不能失掉禮貌,勉強壓著尷尬進來打招呼。
林北得看看秦冬陽腦門上的傷,似安慰似理解的說,“這是對晚上過來的人格外警醒,出了差錯,好在沒有大事兒。”
秦冬陽笑不像笑地咧嘴。
林北得瞥見兒子要吃人般,不想看他凶神惡煞的樣子,轉了身說,“你們聊吧!”
他剛出門向乾的電話就打進來。
林巍接起來聽,自然被師父罵了一通,“多大個事兒你就衝老子發脾氣?真是反了天啊?撤是不能撤,你爸既然送了人過去,他們就管外圍,打照應。臭小子我告訴你,再咋呼抽你大嘴巴子啊……”
林巍失禮在先,沒法回嘴,靜靜聽著,視線始終粘在秦冬陽兀自紅腫的手腕上。
秦冬陽特不自然,下意識地搓搓手腕,身子朝門口挪,想等林巍掛斷電話就告辭開溜。
林巍在向乾高門大嗓中氣很足的訓斥聲中擋住病房的門,好手拿著電話,分不出來,就把打著石膏那隻抵在秦冬陽的胸口。
秦冬陽這才意識到他是個傷者,眼睛落在那隻粗厚的石膏臂上定定地瞧,許久都沒挪開。
向乾終於罵夠了人,心滿意足地掛斷了,林巍丟掉手機就牽秦冬陽。
“乾嘛?”秦冬陽嚇一跳,反射地甩,力氣使出立刻後悔——扯著他的傷處怎麼辦?
林巍並沒被他扯著,也沒計較這個動作,隻朝病房裡的衛生間示意,“應該冰敷,這裡沒有,就多衝會兒冷水吧!”
秦冬陽搖頭“沒事兒……”
“是沒事兒,可它會疼很久,”林巍打斷他說,“打不了字。科學對待才能恢複得快,磨蹭就過了冰敷時效。”
秦冬陽想起林英的案子,沒再堅持,走進衛生間去衝冷水。
林巍靠在衛生間的門框上看他,眸色深沉,並不說話。
秦冬陽在嘩嘩的流水聲中心煩意亂。
他已心煩意亂了一整天,理智和情感始終在天人交戰,始終抵牾。
不想來,卻想人,待放下,放不下,百般折磨。
熬到這麼晚也沒忍住,但他不願意相見,指望可以悄悄看上一眼。
反生波瀾。
手腕說不出的腫痛酸疼,持續延綿片刻不停。
嗯……林巍的手臂疼不疼?
林巍發現勾著頭的秦冬陽偷瞥自己那隻石膏手,開口,“沒事兒。”
秦冬陽收到什麼命令一般關了水龍頭,甩甩雙手哦了一聲,“沒事兒就好。您多保重,我就不打擾了!”
告彆的話說得容易,林巍堵著衛生間門,秦冬陽不知道怎麼出去,局促地轉了兩下身體。
“我可能比彆人反射弧長,後知後覺。”林巍幽幽地說。
秦冬陽沒聽懂,不由自主地看他。
“痛感傳導也慢,”林巍繼續說,“遲鈍,但不是死的,也疼。”
秦冬陽見他麵無表情,眼裡的光卻很特彆,心情奇異,無法接話。
“不少天了,”林巍往明白講,“我以為我不在乎,其實不是……”
秦冬陽反應過來,想擠出去,“時間不早了林律。”
林巍把他等到門口,伸臂摟住,“冬陽,你不在乎嗎?”
秦冬陽身軀一震,隨即僵硬,再隨即,下力氣掙,“林律……”
林巍傷了一條手臂也比秦冬陽強健得多,他歎口氣,摟緊掙紮的人,把臉埋進秦冬陽的頸窩,傷感地問,“你也有這麼狠心的時候嗎?”
秦冬陽徹底僵住。
林巍熱乎乎的呼吸全都噴在他的頸窩裡麵,那地方血管豐富肌膚敏感,臨近咽喉極像命門。
秦冬陽有種被猛獸叼住跑不掉了的錯覺。
他想跑出林巍的領地,想脫離這人的統治不再做愛情的奴隸。
不不不,不是愛情。
這個桎梏自己的人隻是主宰慣了,不接受逃跑不習慣違背,當然,也有憐憫惜弱之心,同情他是病患,可這都不是愛情啊!
“林律,”秦冬陽這才知道雙臂也能灌鉛般沉,他忍著手腕的漲麻,忍著萬針紮體的折磨,努力去推林巍,“我們說好了……”
“我後悔了!”林巍在秦冬陽推他的瞬間急促地說,同時揚起了頭抬起了臂,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捏住秦冬陽的臉,不由分說地吻下去。
量級不同,無以反抗。
秦冬陽像條白蹦躂的魚瓜子,徒勞躥跳,根本脫離不了林巍的力量掌控。
他被壓倒性的力量禁錮著,束縛著,被硬摟,被強吻。
“不……不……”嘴唇全被吞掉,秦冬陽仍在分辨,“我們說好了的……”
林巍身體力行地宣告著什麼叫做不講理,他後悔了,他要違背約定,推翻之前說好的一切。
秦冬陽實在掙不脫,隻能聽任林巍為所欲為,他有一瞬間的沉湎和癡迷,一瞬間的隨波逐流,甚至還有渴望眷戀更多的想要,但也始終在與自己作戰,在提醒自己——這不是愛情啊秦冬陽,這算什麼呢?
再強壯的人也受不住缺氧,林巍終於放開了秦冬陽,一邊大口大口喘氣一邊不錯眼珠地盯著人。
因為呼吸不暢,秦冬陽的狀態比他更糟,臉色白得嚇人,身體勉強貼在門框上,不拚全力支撐會塌坍在地麵上一般,但他仍舊分了神去搖頭,“您糊塗了……剛做完手術,有情可原……”
林巍恢複了不少,可他不太忍心繼續逼迫可憐兮兮的秦冬陽,無奈地道,“我是糊塗。冬陽,我就不能糊塗糊塗嗎?我就不能要個機會嗎?”
秦冬陽心弦一顫——機會……
“我很想你。”林巍也勾了頭,伸手捏住秦冬陽一隻腕子,“才知道想,就晚了嗎?冬陽,你陪了林哥這麼多年,真要走嗎?我……”
從來不是擅長說軟話的人,林巍卡住,好半天後才能繼續示弱,“我都這樣了,你真不管?”
秦冬陽沒見過這樣的林巍,可憐的理智過分勢單力薄,剛遭剿殺,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縮進牆角,他竭力地調動著自己的鬥誌,“我管不了……有很多人管您……”
林巍無言望他。
這已經是林巍最不要臉的請求了。
小時候他想林北得的善待,期待水雋影的擁抱和嗬護,沒學會說。
後來瘋狂地追求沈浩澄,但那是明明白白地宣布熱熱烈烈地追求,高調至極,並無委屈。沈浩澄不同意時他扯著脖子挺著胸地跟著追著,態度強硬得天經地義,等到沈浩澄軟化了就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從未低三下四。
不會溫聲細語地說話,不會賴皮賴臉地哄人。
那是秦大沛對肖非豔才會有的態度,林巍總覺得是招數,樂滋滋地瞧著看著,受不了,常拿大腳板子使勁兒踹哥們的屁股,嫌棄他慫。
如今換成自己百般討好,實在太艱難些,他覺得自己已經用了最大力氣。
秦冬陽卻沒投降。
無力,無策,無奈,無話可說。
秦冬陽受不住林巍的注視,於這瞬間攢了些勁,努力擠出了衛生間門。
林巍被刮到般,胸膛一縮身體一弓,臉孔向下,眉峰皺起。
秦冬陽慌慌地回頭看,知道自己碰疼了他,幾乎要躥回來,身子全然轉了卻又堪堪停下,“對不起!對不起……林哥,我知道您可憐我,所以在意,但我現在不想這樣了,咱們好好說……你得先養傷,養傷要緊……”
林巍更加皺眉,似真受不住疼,“什麼叫做可憐?可憐有什麼不好?你可憐可憐我,我很需要可憐。”
秦冬陽被說怔了,“什……麼?”
“我需要可憐。”林巍非常迅速地說,“沒人可憐我,沒人給。你肯嗎?”
秦冬陽下意識搖頭,“您……”
林巍搶話,“我不可憐嗎?沒人幫沒人疼,受了傷也沒人陪。你真的喜歡過我嗎?就當可憐可憐我行不行?”
秦冬陽懵了,呆呆望他。
“彆忙著走!”林巍孤注一擲,“再待一會兒!”
第139章 明於瞬息
秦冬陽無法決然而去。
那不是他。
但也沒有全線潰敗,連番的變故令這位年輕人開始鄙棄自己的戀愛腦,強韌了許多。
站到一個合適的距離,秦冬陽態度誠懇地說,“林律,咱們彆僵著了……”
林巍驀然欣喜。
“也彆折回去。”秦冬陽接著說,“您總是我前輩,總是我林哥,我總尊敬您,敬佩您,咱們好好合……作,好好相處……嗯,都做自己。”
林巍目不轉睛地看著秦冬陽,看他認認真真地說“彆折回去”,看他口齒艱難但卻態度堅決地說“合作”,心又沉進冰河裡去。
人的改變原來可以如此迅猛,不過呼吸之間,熟悉的一切就已陌生。
時光在林巍的眼前急掠,後退,刷刷地折回過去的某個節點,那裡有個神情茫然的秦冬陽,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詢問“怎麼做才能是我自己啊”,他糊塗,他痛苦,他不顧一切地說“要我”。
此刻的秦冬陽是誰?
這個說“都做自己”的是誰?
幻像麼?
怎麼做才是林巍?
不能想了。
林巍也不能看麵前的人,他垂下眼,極度自嘲地點點頭,“是。”
報應從來不爽,他深刻傷害過秦冬陽,自然也該在對方身上品味疼痛,而更可恥的是,自己已經弄丟過一個沈浩澄,還是沒長記性,還以為挽留有用。
過來探望探望能說明什麼呢?
沈浩澄也來過。
感情是塊嫩豆腐,摔在地上就恢複不了當初的形狀,他卻總在摔落之後惋惜心痛。
看來林北得水雋影沈浩澄的選擇都沒有錯,他真的不值得被愛。
“回去吧!”從烈火焚燒的衝動裡冷靜下來,同時覺得寒意濃重,生怕泄露體腔深處的脆弱,林巍沉著聲說,“最近不怎麼太平,早點兒走。路上警醒些,打電話讓大沛迎迎你。”
回歸到“林哥”的本分上去,冰層緩緩爬上林巍的心膜,形成堅固而又桎梏的硬殼,在最隱匿的地方凍著人,他強忍著難捱的冷痛,暗想自己早該習慣一無所有,秦冬陽不是填補,既不願意,就需放手。
秦冬陽瞄到林巍臉色發白,嘴唇翕動,“您……”
“我沒大事,”林巍稍微提了語速,“很快就能回律所。放心!”
秦冬陽放不了心,可他在林巍麵前訥慣了,一時沒彆的說,挪了幾下腳步都沒挪動距離,努力找到正當話題,“林書記的案子……”
大晚上的,來病房裡談公事似乎不太好,秦冬陽說了一半意識到,又停下了。
“案子怎麼了?”林巍卻問。
秦冬陽小孩子般搖了搖頭,“沒怎麼,就想問問會不會耽誤您彆的工作……畢竟……還得養傷。”
“不都是你在處理嗎?”林巍仍看著他,無所謂地,同時鼓勵地說,“耽誤什麼?也不疑難,好好鍛煉。”
明明白白地失手傷人,真不疑難。
也不簡單。
翌日,有位自稱“H市民情俗事觀察員”的自媒體號長篇大論地發了一篇網絡圖文,其拍攝角度刁鑽,用詞偏頗激烈,不遺餘力地將林英描繪成了倚老賣老罔顧法治法規的自私鬼和暴躁婆,極儘譴責譏諷之能事,不但將老太太單純不過的愛寵之情上升到極端動物保護主義上去,甚至展開了一段人權與狗權的高低輕重之論。
城市養寵,本是各持看法的事,哪個陣營都不缺少擁躉,這個自媒體號甚懂經營之道,粉絲眾多,圖文僅僅貼了半日便如硝磺過量的引信,劈裡啪啦火星四濺地點著了瀏覽者的情緒。
秦冬陽沒有大時段瀏覽網頁的習慣,視力退化嚴重的林英更加沒有,兩個人都不知道情,都沒警惕防範,半點兒都沒料到這天午後會有幾個情緒激亢的好事者跑到新陽小區來堵林英的家門。
秦冬陽聞訊趕到的時候事態已經白熱化了,林英毫無心理準備地開了房門,立刻就被那些年富力強的聲音和氣勢洶洶的指責批判砸懵了,根本就沒反擊之力,隻是傻站著承受。
即便如此,過來的人仍舊聲振寰宇不依不饒。
樓裡樓外的鄰居們聽到動靜後湊過來瞧,有了解內情的人看不過去,替林英反嘴,兩方人馬各不相讓,很快鬨到群情激憤的地步。
秦冬陽心急如焚地分推人群往林英身邊擠的時候小區保安和分管民警已經開始維持秩序了。
“一把年紀,滿懷惡意,說得過去嗎?被你弄傷的男性也是彆人的兒子,上有老下有小,不比狗金貴啊?”一個三十幾歲的壯男大聲地喊。
同林英住對門的小媳婦立刻就懟回去,“你憑什麼給定性成“惡意”?編外法官啊?上有老下有小怎麼了?就能為所欲為?既然也有爹媽父母,還不知道什麼叫和和氣氣互相尊重?”
……
不隻兩個人吵,在場的人都扯著喉嚨嚷,你一言我一語,爭前恐後分毫不讓。
和秦冬陽聊過天的老頭激動得不行,臉紅脖子粗地扯著嗓門怒斥,險些就打人了。
小小的樓梯間亂成了高壓鍋裡的稠粥,分說的,勸解的,各色各樣的人類聲帶同時段高強度地振動混合,威力極大。
林英始終都在驚人的嘈雜中怔愣著,她根本就沒從失去豆子的痛苦中複原,緊接著遭遇到如此激烈紛雜的場麵,完全不知怎麼應對,昏昏然中竟然升起一種錯覺,好像還是小姑娘時,有些素不相識的人突然跑來抓逮她教書育人沒做壞事的父親,家被抄砸,頃刻之間,歲月靜好的生活大頭衝下地跌進了地獄……
過分的驚恐緊張終於擊倒了古稀之年的老人,幾天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林英突然向後栽倒。
秦冬陽大急,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林書記!”
見此情形,耐心勸導的分管民警也嚴厲了,陡然提高了聲線嗬斥鬨事者,“還吵!還吵!堵到民宅門口來喧嘩叫嚷,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侵犯!真鬨出什麼不良後果,人人都有責任!快點兒讓開,救命要緊。”
話都說這份兒上了,仍有心地陰暗的家夥不服氣地哼哼,“這就開始扣帽子了!也沒人動手,啥就責任?再說都能打傷小夥子的老太太,這麼脆弱呢?彆是裝的……”
秦冬陽氣瘋了,他緊緊抱住暈過去的林英,滿含怒意地盯住說話都人,聲音冰冷地回敬,“言語攻擊也是不法傷害,和動手傷人一樣性質惡劣。我勸你趕緊讓開,耽誤了林書記的救治你能承擔得了嗎?誰都不用急著做判官,這件事情,我們保證追究到底。”
那個人的身形遠比秦冬陽魁梧,臉型也甚崎嶇,五官排布得局促彆扭,看樣子絕對不會害怕一個文弱內斂的年輕人,然而不知怎麼,被秦冬陽寒芒閃閃的眼神震懾到了似的,竟然下意識地朝旁邊閃了閃。
總算有了通道,秦冬陽和民警保安們顧不上太多,連忙將不省人事的林英抬到樓下,急匆匆地送進社區醫院去搶救。
好在林英雖然年紀大,卻懂一些保健養生的知識,並沒什麼嚴重的基礎疾病。
“低血糖。”社區醫生也非常熟悉林英的身體狀況,一番仔細檢查後胸有成竹地說,“掛點兒營養液,保持呼吸通暢心情平靜就好了,犯不著往大醫院折騰。”
眼見病床上的林英已經睜開了眼,蒼白的臉逐漸恢複了些生機和血色,秦冬陽放下了心,暫時擱置的憤怒又升起來——這麼多思維敏捷口齒鋒利的人騎到臉上來難為一個老婆婆,實在太過分了。憑借自以為是的正義來行欺淩之事?中華傳統美德呢?法律平等賦予每位公民的生存權如此容易被踐踏嗎?人眾而勇法不敢責?
將林英托付給幾位老鄰居照顧,秦冬陽轉身出了社區醫院的門,直接找到物業辦公樓去,攥住那位曾經配合自己調取監控視頻的工作人員的雙手懇求地說,“麻煩您幫我找找剛才在場的幾位年輕鄰居,有人拍攝了現場照片,我瞥見了。拜托您,否則就隻有那些家夥帶過來的攝影師在網上肆意顛倒黑白的份兒。”
老哥沒等物業經理的吩咐,毫不遲疑地點頭,“行!我這就打聽去。咄咄逼人,非得鬨出人命來才甘休嗎?”
秦冬陽咬咬牙沒吭聲。
一樁為了維護視若親人的小狗兒導致的錯手傷害,何至引起如此大的波瀾?這世界每分每秒都在發生爭端齟齬,再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自媒體號,再想博眼球攪混水,怎麼就關注到林英和豆子了?林巍曾經教過他事出反常必有妖,該往最不利的方向去想。
他沉著臉琢磨了半天,於那“半天”裡丟掉了始終不曾丟掉的單純天真,也丟掉了工作三年都沒改得的對他人的期待和指望,頭一次無比認真無比凝重地思考起問題來。
成長總在轉瞬。
當那位下崗再就業的熱心老哥領著兩個攝錄了現場狀況的年輕人回到物業辦公室來的時候,他們見到的是冷靜且又專業的青年律師秦冬陽。
不再憤慨,不再怒形於色。
秦冬陽很有禮貌地和兩位年輕人握手致意,“非常感謝你們的配合。”
無意之中流露出來的氣度風範,像極了工作中的林巍。
第140章袒縱溺寵
常在峰累得反應都變慢了,明知道吳局正在心疼不已地罵自己,卻沒辦法同以往那樣嬉皮笑臉地利利索索地對嘴,勉強維持個笑,僵得沒情沒感,木得神態怪異。
吳局看清他的模樣,懶得罵了,轉身叫人,“馮智學,開車把他送回去睡覺。”
馮智學痛快地應,拖著常在峰就往外走,上了警隊的車才想起問,“常隊回哪兒?”
他就沒見這人回過家,找不著門。
常在峰也才想起來什麼似的,眼皮長長地摸褲袋裡的手機,說話時的聲音拉得像失真了的老磁帶,“野哥,在哪兒呢?”
林天野一聽就知道這人缺狠了覺,心疼得不行,反問,“你在哪兒呢?”
“局裡……”常在峰已經把眼閉上,“智學送我……唔,我去哪兒?”
“讓他等著。”林天野就說,“我去接你。”
“嗯……”常在峰手一耷,倦得沒有掛斷通話,隻交代了馮智學半句句,“等著……”
話未說完人就睡了過去,馮智學問他等誰都沒聽見。
工作太多,誰都焦躁。
吳局在自己辦公室裡兜了兩個圈子,插著腰走到窗邊,無意識地往樓下望,瞄見馮智學和常在峰兩人窩在車裡不動彈,更火了,立刻抓過手機,打常在峰的打不進去,撥通馮智學的,劈頭蓋臉地斥,“怎麼回事?”
馮智學答不上,趕緊將車打著了火,“說兩句話,走了走了!”
可憐的年輕乾警上擠下壓,裝模作樣地拐出了分局的大門沒處可去,藏在街外麵的臨停處苦等。
林天野趕過來時沒第一時間找到,還挺奇怪,“出來乾嘛?”
馮智學苦笑,“吳局忙著攆,常隊又不說去哪兒,沒招兒……哎您又開一輛車來?裡麵那台……”
“放這兒吧!”林天野無心關注這些細枝末節,探頭瞥瞥睜開眼的常在峰,沒好氣道,“怎麼著?等抱呢?”
多年的刑警生涯已令常在峰鍛煉出了獵食動物的睡眠習慣,隻這麼一小會的迷糊就恢複出了七八成人樣,聞言立刻笑了,“抱抱唄?”
馮智學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長年累月地黑著張豹子臉的中隊長厚顏無恥地跟人撒嬌,不明狀況,不敢發問,隻有驚愕的份兒,以為自己也累傻了,出了幻覺。
年輕乾警眼睜睜地看著美發工作室老板比自己的頂頭上司氣場更強大地訓斥人說,“還有勁兒鬨?痛快下來!”
作風悍硬嫉惡如仇的常中隊長乖乖地下了警車,滿麵春風地換了個副駕駛位,倒也沒忘了給馮智學留個笑臉,“你的任務圓滿完成,回去乾活吧!”
馮智學努力調動著正常反應,“好好休息,彆忙著往回跑。”
說話的空兒,林天野已經利落地調了車頭,經過他的身邊開回去了,臨走也給了句感謝話,“辛苦。”
馮智學顧不上自歎命苦缺人疼愛,傻傻地目送汽車飛馳而去,半天工夫才喃喃地,“有錢啊!好幾十萬的座駕丟我們院裡吃灰,還有轎子來接……咦?常隊是大姑娘嗎?”
“常大姑娘”已無睡意,美滋滋地側著腦袋,貪婪地端詳著好多天沒撈著單獨相處的林天野。
林天野更沒好氣,“瞅啥?眯唄!累不死你?”
“這就是本事!”顯擺體能是所有雄性動物的根性,常在峰吹牛,“金剛不壞。”
林天野皺眉,“還嘚瑟!答應我的都忘了?”
“答應你的?”常在峰很認真地思索,想好半天才問,“去看富妮妮啊?等我忙過這陣。”
“什麼富妮妮?”林天野的態度更壞了,“你不答應我悠著點勁兒嗎?常在峰,工作是打掃不利索的,野哥可是大好幾歲呢,等著你給我養老,不想五六十歲就給你推輪椅!”
常在峰忍俊不禁地笑了,“這麼嚴重。”說完又歎口氣,“我也想緩著勁兒,形勢不允許啊!”
林天野雖然一肚子埋怨,也不會教常在峰偷懶耍滑,聞言沉默下去,待車子快開到老房子了才問,“吃飯了嗎?”
“吃了,”常在峰答,“還餓。”
林天野納悶,“那是怎麼吃的?”
“大老爺們,”常在峰色咪咪地,“咋抗得住這麼久的素啊?”
林天野這才理解他的意思,眼睛幾乎翻到車外麵去,“要點兒臉!抗不住咋活三十多歲的?”
常在峰很不信任地問,“野哥就忍得了?”
林天野也忍不了,能忍的不是成仙得道了就是不夠愛,兩個人剛進房門就全自動地貼成一個,林天野急不可耐地摸摸常在峰的背肌和腹肌,寬慰地舒了口氣,“還沒熬垮……”
“垮不了!”來不及往臥室走,常在峰就把林天野按到客廳裡的沙發扶手上,讓他背對自己,伸手去摸皮帶的功夫胳膊有點兒抖,急的。
林天野轉身幫他,順帶眼瞄瞄格柵玄關遮擋著的房門,確定關好了才放下心。
馬上演動作片,謝絕觀看。
極致獲取到後常在峰舒服地歎了口氣,“野哥……”
林天野不吭聲。
他想這樣,但隔了好多天,又不適應。
強壯男人的喪失感是種奇異滋味,既懊惱淪喪也期待升騰,複雜。
常在峰突然輕笑。
林天野憤怒回頭,“樂啥?”
“吳局攆我回來休息的。”常在峰俯身貼住林天野的後背,把手伸進罩衫裡去撫摸他的麒龍。
紋身本摸不出,常在峰卻如感受浮雕,準確知道龍頭龍爪都在什麼位置。
林天野受不了他,咬著牙說,“那就彆磨蹭,快點兒……”
這話怎麼理解都行,快點兒休息,快點兒結束。
常在峰照他自己想的來,壞透了相,“野哥著急了啊?”
都是自己縱出來的毛病,林天野沒啥辦法,就不搭理。
常在峰賽臉,想逼林天野理自己。
林天野忍半天忍不住,反手推他。
常在峰逮著了逃竄犯一樣興奮,嘴巴始終威脅在林天野的後脖頸上。
姿勢實在太契合了,鐵打的林天野也耐不住,惱怒地喊,“常在峰,你非得……讓我先……”
隻喊出這些來,其餘的話都被劇烈呼吸給淹沒掉。
再過一會兒,常在峰緊緊地摟著肌肉痙攣的林天野,和他一路發泄掉累日積餘才心滿意足地放賴,“真困了啊野哥……”
林天野脫力地在沙發扶手上趴了一會兒,然後背著粘在他身上不動彈的常在峰進臥室去,疊羅漢般撲到床上,在極沉重的壓製下攤平了肢體,任憑那個老大的家夥巨形膏藥般死貼著自己打小呼嚕。
慣死了。
秦冬陽給林天野打電話時兩個人已經睡了一大覺,都覺得餓,都懶得起,猴在床上打仗玩。
——“常在峰你再像個大狗似的啃我臉彆說挨扇啊!”
——“都沒醒呢還知道我啃你?”
——“睡著了就沒知覺?”
——“有知覺你讓我在裡麵……哎呀……”
沒臉沒皮沒羞沒臊。
看清來電顯示後林天野嚴命常在峰噤聲,常在峰不樂意,等林天野特彆正經地跟秦冬陽說完了電話立刻抱怨道,“我還見不得人?”
反正也下了床,林天野想給他弄吃的,便摸衣服邊說,“冬陽應該是知道了,當著小孩兒總得有點兒哥樣兒。”
常在峰戀戀不舍地追著他,“小孩兒找我野哥乾啥?”
“要查個人。”林天野說,“知道我有門道。”
常在峰這才記起林巍的話,語意立刻複雜起來,“野哥能耐啊!門道多。”
“嫌我複雜?”林天野套上罩衫,回頭瞥他一眼。
“不敢嫌。”常在峰好模好樣地笑,“關心。”
林天野不為難他,“在南麵認識的哥們,靠小偏門糊弄口飯。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正經路數上過日子,不殺人不放火的,互惠互利不挺好嗎?”
“嗯!”常在峰自己也用線人,還找偏門裡的家夥保護林天野,無法反駁這話,順著茬道,“秦冬陽忙乎啥事兒呢?小乖孩兒,咋還用得著野哥的門道了?”
秦冬陽的第一步動作是調查那個自媒體號的底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他要反擊,就得了解對手。
林天野認識的黑偵探幫過林律,是秦冬陽最先想到的外部力量。
“走行價。”秦冬陽甚至囑咐了林天野一句,“我單線同野哥聯係,彆告訴林律。”
林天野並沒多問,好像便該如此,痛快應了。
掛斷通話之後,秦冬陽反而有點兒發怔,想起自己剛到林巍身邊初次接觸類似事情時的驚詫反感,想起林巍寬縱而又鄙夷的微笑,這才知道正路歪走真是人世間的固有法則,不是一二個體能左右的,也不能單憑道德觀衡量。
他愛林巍,卻算不上深切了解,也未設身處地站在一起過。
這樣的愛或許淺薄了些,沒資格強壯,沒理由恒久。
秦冬陽曾經篤定地認為自己不能沒有林巍,這些日子的分彆暌違令他懷疑自己曾經的篤定——林律不是住在醫院裡嗎?自己怎麼樣了?
作者有話說:
我發誓下本再也不起固定字數的章名,難死。我發誓再也不隨便修改發表章的小bug, 被審核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