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溫醇,似初夏月光。
聲控屬性發作,聞霜眼球微動,“你好。”
那頭似乎笑了一下,細微的氣音化作電磁波,鼓落在聞霜的耳膜上。
不可描述的感覺。
聞霜等著他拋來話題,五秒過去,要不是那邊有窸窣的背影聲,她會以為對方已經掛斷。
聞霜在生活裡極有限的耐心都給了家人,陌生語音連線不可能分走半分。儘管對方明淨聲線對了她的口味,但因為這突兀的停頓,她第一反應還是終止連線。
指尖點向屏幕,卻看見對方已經公開了身份,原本套在頭像上的牛皮紙袋已經拿掉,靛藍色方框裡是一張半身照。
穿白T黑外套的高瘦男人後腰靠向牆麵,姿態略顯懶散,麵向鏡頭的一張臉卻劍眉星目,表情興意闌珊。
斑駁樹影像是滿篇神秘文字落在畫麵上,顯得色澤偏暗,也讓他看向鏡頭的那雙眼更加黑白分明。
由於職業關係,聞霜知道照片裡的人絕不是哪個男明星或者大網紅。
也不是隨意找來的網圖,至少她此前沒在網上見過。
“頭像……是你本人?”聞霜意外開腔。
“嗯。”對方說話摻雜著很微妙的細喘,聞霜這才覺察。
“你在乾什麼?”她又問,食指同時點擊他的頭像,進入個人空間。
他的昵稱叫薄荷可樂,空間裡僅且隻有一個動態,發布於半小時前:一張鋪滿一整個原木抽屜的鋼筆照,目測有四五十支。
各種顏色、造型。
就算聞霜是外行,她也一眼看出這一抽屜價值不菲。
更何況,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認識鋼筆上萬寶龍和百利金的Logo。
“剛跑完步,淋了一點雨。”乾淨柔和的聲音再次通過手機傳來。
聞霜接話:“下午,雨中跑步,你挺有情|趣,也挺閒。”
叫薄荷可樂的男人沒反駁,“算是。”
聞霜掃了眼他主頁上設置的個人引力標簽,#文學、#旅行、#園藝……
“你是醫生?”她詫異,慵懶聲調有了一點細微的波動。
“嗯。”
聞霜問:“哪個科室?”
“普外科。”
“肝膽外科應該是普外科的分支?”聞霜退回到兩人的語音界麵,發現由於連線時間超過了四十秒,係統已經自動公開了她的身份。
也就是說,對方現在也能進入她的個人空間,查看她留在Star上的信息。
“是。”他答。
聞霜右手從吊帶下擺伸進去,指尖輕輕摸了摸包覆在腹部創口上的紗布,“谘詢你一個問題,做了膽囊切除手術之後腹痛怎麼辦?”
“膽囊炎?”許是因為這話題涉及到他的專業,他溫淡的嗓音裡便少了點漫不經心,多了些來自權威的正式感。
他問:“術後幾天了?是做的微創嗎?”
聞霜算了下時間,“五天,昨天出的院,微創。”
“術後四天就出院了?”他頓了一下,說,“一般醫院都要求住滿七天,各項檢查達標才準許出院。”
這話當時在醫院主管聞霜的大夫也說過,但拗不過聞霜堅持。
聞霜“哦”了一聲,帶些敷衍意味的。
那頭的男人問:“除了腹痛,還有其他症狀嗎?比如排氣不暢、沒有食欲、腹脹之類的。”
聞霜不扭捏,一一列舉,甚至包括去洗手間的次數。
對方沉吟幾秒,說:“很有可能是傷口感染,建議你儘快去醫院複查。”
聞霜心裡有個聲音在說,還真是醫生啊。
她隨即問道:“你不就是醫生,找你看不行嗎?”
一兩秒的靜寂,男人沒立即開口。
聞霜說:“Star的用戶千千萬,偏偏我和你遇上了,這就是緣分呀。醫生救死扶傷,你幫幫我唄。”
語氣詞用了兩個,呀,唄。但與之對應的嬌俏卻少得可憐。一把慵懶空靈的嗓音裡更多的是無甚所謂。
好像他若說個不字,她就會聳聳肩,立即掛斷。
那頭的男人不知在想些什麼,但似乎聞霜拙劣的“道德綁架”真起了作用。他沉吟片刻,繼而溫聲說:“可以,如果你信任我的話。”
聞霜實在口渴,空著的那隻手抓住沙發靠背邊緣,慢慢起身。
靸上拖鞋,極緩慢地往廚房走去。
“當然信啊。”
她因為忍痛,其實表情很臭,可光聽聲音卻任性又稚氣,讓人覺得她是需要被好好對待或者照顧的小女孩。
她把手機開了外放,放在灶台邊,然後伸手從空蕩櫥櫃裡取出自己僅有的杯子——一隻鴉青色的陶瓷圓肚馬克杯,超市購物送的。
簡單衝洗一下杯子,再端起燒水壺,倒了半杯早已涼透的開水。
渴了太久,她一口氣喝完,絲毫不顧及形象地發出吞咽聲。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聽見那道溫和明淨的聲音說:“我姓周,周晏清。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照片發過來……我指的是腹部創麵照。”
“不是創麵照,還能是什麼照?”聞霜玩笑道。
她掀起眼皮,目光越過杯沿,看向和廚房相連的陽台。
越接近傍晚,慘白的日光反而變成了淡橘色,鋁合金晾衣架上掛著的黑色文胸,兩條肩帶被微風吹得一蕩一蕩的。
“啊有個問題很關鍵,”她放下杯子,微微躬身,對著放在台麵上的手機說,“要收費嗎?”
周晏清說:“不收。”
頓了頓,接下一句,“有顧慮的話,你也可以語言描述創口有無紅腫等情況。”
聞霜微揚眉,隨手拿起放在灶台上的煙盒,抽出一根,點著了吸進一口。
她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胃裡是空的,尼古丁遽然在肺部擴散開,刺激神經,讓她有輕微的眩暈感。
她輕飄地說:“沒有顧慮,周醫生不辭勞苦,我當病人的哪裡敢矯情。謝謝你呀。今天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一個人還不知道怎麼辦。”
周晏清略感意外,“沒有人陪護嗎?”
“沒有呀。”聞霜臉上無甚表情,吐出來的這三個字卻染上了可憐兮兮的意味。
“做手術也是一個人去的?”周晏清問。
聞霜垂下眼皮,青白的煙霧像一層麵紗,遮住了她眼底的一點不耐。
倒不是反感這個叫周晏清的陌生男人的淺薄關心,而是這個問題難免令她想起窒重的現實生活。
可她還是答了,語氣帶點委屈的,“是啊。”
“你很勇敢。”周晏清這樣說。
哄人的口吻,確定是普外科,而不是兒科?
聞霜有點想笑,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