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認出來人是誰。
我嗷一聲撲了過去:“太宰!!”
太宰治有些驚訝地伸手接住我:“怎麼了,這麼害怕?”
我嗷嗷嗚嗚連說帶劃把今晚驚悚離奇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包著淚眼望著他。
太宰治的關注點卻不是奇怪的東京少年和疑似受傷的高橋同學,而是:“好遺憾啊,如果當時我在的話,背著呦呦的應該就是我了吧。”
我:“這是重點嗎!”
太宰治乖巧點頭:“是呀是呀。”
他低頭看我,漂亮的眼睛彎著,裡麵全都映著我的影子,頭頂的燈光似乎也照了進去,顯得亮晶晶的。
正常人對著這樣漂亮的臉大概都會有些把持不住,於是我指揮他脫下外套,再轉一圈,他也很乖地聽了話,手臂上搭著外套,背對著我站著。
我往後退了幾步,比劃了一下距離,然後助跑著,一下子跳到了男生的身上。
男生踉蹌了一下,抬手環住我的腿,將我穩穩背起來。
“哇,突然跳上來,摔倒了怎麼辦?”太宰治側頭看我。
我抓了一下他的黑發,軟軟的,手感很好,我的語氣稀鬆平常:“怎麼會,太宰肯定做好準備了呀。”
被看出了想法的太宰治笑了一下,他背著我往醫院外麵走:“既然很害怕的話,下次就不要參加了吧。”
我雙手虛虛環住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晚上的緊張害怕似乎終於消散了些許:“不要哎,其實蠻有意思的,學姐他們人也都很好。就是有些害怕,不過下次太宰一起就好啦。太宰難道要一直缺席嗎?很不合群欸。”
太宰治頓了一下:“呦呦好像從來都不問我去做什麼了。”
“那你去做什麼了啊?”我歪著頭問他。
他哽了一下(),然後眼神有些飄:……啊?()_[((),做偵探去了。就,對一些案件比較感興趣……”
對不起了織田作!
“我有個朋友也是偵探哎,他總是喜歡稱自己是【世界第一名偵探】。”我輕輕拉扯了一下他的黑發,晃了下腳,聽起來聲音愉悅地道,“就算太宰不告訴我,我也不會在意啊,因為太宰已經在學著照顧好自己了。”
我伸出手,輕輕碰了碰男生光滑的側臉。那裡本來一直被繃帶纏住,上一次解開的時候,上麵還都是細小的傷疤。
“但是太宰不要總是做危險的事,”我將臉貼在他的肩上,聲音有些悶悶的,“我們可是在努力健康向上成長的花朵哦。”
再一次聽到這個詞的太宰嘴角輕輕勾了一下,但很快又降下去。
他穩穩地背著我往前走,然後低聲詢問:“那呦呦有困惑過嗎?‘為什麼要努力健康向上的活著’‘我們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麼’之類的困惑。”
我有些懶洋洋的:“哎呀,太宰也到了思索這種問題的年齡了呀。”
“喂喂,比你還要大一歲好嗎?”
“哇,好凶。”我伸手再次拽了一下他軟軟的頭發,“有考慮過哦。這種問題應該是每個人都無法避免的吧?不過生存哪裡需要什麼意義啊,活著明明是我們的本能吧?就算大腦覺得了無生趣,身體的每個細胞也會努力地想要拯救自己。而且,‘意義’本身就沒有意義吧。”
“‘意義’本身,就是人賦予的呀。就像川端康成認為死亡是最極致的美麗,生就是為了死,死亡才是真正的開始。這是他賦予‘生存’也就是‘生命’的意義。太宰想賦予‘生命’什麼樣的意義呢?”
太宰治問:“呦呦賦予‘生命’的是什麼意義?”
我想了想:“是未來吧。我認為會選擇‘死亡’是因為無法忘懷過去,過去發生的一切都像是絲縷的線纏繞在骨頭裡,掙脫不開的話,就隻能被線扯進深淵裡。‘未來’則是在跟過去和解,就算過去曾經跌在泥沼裡也沒關係,慢慢爬起來,跨過它,這就是‘未來’呀,也是‘生命’呀。”
我慢慢問著:“太宰想過未來嗎?”
太宰治難得沉默下來。
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卻笑了一下:“哎?太宰竟然沒有想過未來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嗎?那我覺得未來的我一定又颯又美,走路帶風,見到人就很酷地點點頭,惜字如金那種。”
太宰治大概是順著我的描述想了一下,然後一下子就笑了出來:“完全想象不出來好嗎,感覺這種風格更適合高橋同學吧?你應該是又饞又懶,很嬌氣的那種吧,膽子還小。”
“哈?太宰你這種評價我很不滿意啊!”我氣到使勁揪他的頭發,聽到他連連喊疼我才滿意放手,“太宰聽說過‘鏡像階段’嗎?簡單來說就是,每個人對你的評價其實都是一麵鏡子,而你就是被無數人的評價反饋所塑造出來的人。你看不到你自己,除非照到鏡子。你想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於是去詢問彆
() 人,然後從彆人的評價中知道自己在彆人眼裡的樣子。於是你恍然大悟原來我是這樣子的人。但我覺得這種想法是有缺陷的。如果有一群人故意打壓你,批評你,讓你以為自己是個惡人呢?這種了解自己的方式明明是被洗腦才對。”
“所以太宰,我們是什麼樣的人,應該自己說了算才對。你才是最了解自己的那個人。不是彆人說兩句話就能決定的。”我咬了咬唇,“如果彆人的評價真的那麼重要,那麼在我心裡,太宰是溫柔的,是善良的,是善解人意的,是好人。”
太宰治很久都沒有說話。
他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原來我一直都在不滿那一天他在我麵前說自己是個“壞人”這句話。
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是個“壞人”呢?
太宰治想,因為自己確實做了太多壞人做的事。殺人,施暴,涉黑,犯罪。
但是為什麼自己會做這些事呢?
因為自己異於常人的能力,因為想要找到活著的意義,因為想要知道自己是誰,於是在那個時候選擇加入了港口黑手黨。
那裡的每個人都如同他一般,殺人、施暴、涉黑,每個人都在犯罪,他隻是比他們做的更好,於是每個人對他的評價是“恐怖的,令人膽戰的,最應該成為黑手黨的黑手黨”的人。
然而在這一刻,太宰治突發奇想,如果當初自己選擇了另外一群人呢?
這些人是傳統意義的“好人”,他們每天做的事是扶起摔倒的老人,幫助被搶錢包的女人,救助走丟的小孩,如果他也做得更好,那麼他也會成為彆人嘴裡的“好人”嗎?
他突然想起了織田作。
織田作在那棟洋房裡說的每句話都還回蕩在他的耳邊。
太宰治停下腳步的時候,身後的人早就睡熟了。
偶爾會傳來幾句細微的囈語,大多是想吃什麼,想喝什麼。
很可愛。
他本想將外套披在背後的人身上,等到他展開黑色的外套,才發現在胸口的位置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濺到了幾滴血。
因為時間長了,已經發暗發烏,明明還特地換了黑色的外套,本不應該被看出來才對。
太宰治想起女孩一開始撲進懷裡的場景。
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嗎……
所以才會說那些話吧。
明明還什麼都不知道才對。
果然是個敏銳又善良的孩子啊。
他從女孩的背包裡找出鑰匙,將她小心地安放在二樓的臥室裡,自己則坐在窗沿上望著月亮,一直到天邊初曉,他才縱身躍下二樓,慢慢消失在黎明前最後一絲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