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清道夫
4月9日,霧之國。
不知佘曇和總隊長進行過怎樣溝通,晏明灼在貓方權限得到了飛躍般的提升。
借此機會,晏明灼一麵爭分奪秒地利用治安執行隊的共享情報庫,一麵借“顧問”之名協助治安官逮捕惡徒同時,查探剩下“祭禮”的線索。
他甚至親手逮捕了D級惡徒-長麵人。但很可惜,這並未能帶來更多線索。
(詳情見121章開頭)
七情假麵,還剩下三麵不知所蹤。
期間值得一提的是,紅夫人之死,竟過去得悄無聲息,並未引發地下黑市的大震動。貓鼠雙方的注意力,都因異客暴動牽扯過去,一時之間,竟然達成詭異的三方平衡。
數次重複又找不到緣由的循環體驗中,徹底釋放了玩家的樂子人天性。
他們是天生的“惡徒”,呼嘯而過的災厄。
穿戴誇張假麵與閃亮時裝隱藏真容的玩家在街頭呼朋喚友,飛車搶奪,幫派火並……在罪惡之城裡,久違地找尋到俠O獵車手等古早鍵盤遊戲放飛自我的快樂。
紅名值?罪惡值?
算了吧,就霧之國治安執行官這點人頭,逮捕本土鼠輩都嫌不夠,還不夠玩家們一波流的。
原本靠招聘顧問,還吸引了一波認真開支線企圖玩陣營的高玩,但在高達七次重複度過的兩天中,玩家們自認幾乎摸透執行隊內能榨乾的油水——中途某次,要不是時間再次抵達循環點,他們能攻占一整個治安支隊!
至於鼠輩們的遭遇,更是聞者流淚見者傷心。有個身手不佳的倒黴鬼,因被玩家懷疑和祭禮或其他支線劇情相關,幾乎平均每個輪回死一次,死得他儘管每回都會記憶重置,身體卻形成肌肉記憶。
就在出現得突兀,消失得更突兀的時間循環結束後,不少釋放天性的玩家還覺得沒快樂夠。
——但這次,他們吃到了苦頭!
行為模式頗為機械的npc們,在一次次輪回洗禮中,竟像是學會自主學習先前教訓。
他們視外鄉來的異客為洪水猛獸,貓鼠雙方,第一次公開有了合作意向。
受到兩麵夾擊的玩家們暫時安分下來,也逐漸從一盤散沙出現聚攏趨勢。紅夫人死後,他們占據了上下城區夾縫間的“三不管”地帶,又推選出幾個有名聲的高玩,相互製衡,多少算是一方勢力。
玩家瘋,npc勢力也開始跟著瘋。
霧之國仿佛化為陰影般的漩渦磨坊,在交鋒間吞噬著不值錢的血與肉。
瘋狂。哀嚎。怒火。嘲笑。
無數負麵情緒自人們內心滋生,盤亙在城市上空,恍若一頭模糊巨獸隱藏霧空。
就在慶典開場前,激-情預熱的暖場氛圍中,時間流速變得極快。
4月10日,霧之國,上城區。
外界的喧囂,並未影響到位於結界內的兩幢洋房——自從關係突飛猛進後,佘曇很少再回自己家,幾乎等於搬入晏明灼家中。
但這兩日,他們隻在早餐時間碰見過一麵,其餘時間都在外為不同突發事故而奔波。
直到這天午間過後,晏明灼在客廳再度登入掌機。
《逃離迷霧》的遊戲進度,已經上漲到“52.73%”,並且,即使晏明灼不操縱掌機,它也在以極其微小的數字不停上漲。
晏明灼清楚地記得,每“種”下一枚假麵,進度就會暴增“10%”。那麼,多出來的“12.73%”源於何處?
正當他沉思時,聽見開門聲。
“絕望病,開始泛濫了。”佘曇皺著眉頭,帶來不好的消息,“它蔓延的速度很不對勁,我懷疑受人為操縱。”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強行製造假麵?”晏明灼隨手放下掌機,神情肅然。
“隻能如此判斷。”佘曇說,“在慶典開始前,最好不要再隨意離開結界,這裡暫時還能保持安寧。外界已經有徹底喪失理智的暴-徒在狂歡遊行。”
僅僅一夜過去,情勢已然惡化。
晏明灼思索片刻,答應下來。但他也提出一個特殊的請求。
“我想去一趟總隊情報庫。”
佘曇不放心:“我替你去。我的權限,比你更高。”
“你得陪我一起去。”晏明灼說,“我要親自確認,需要用到你的權限。”
如今晏明灼已經是B級權限,可以說就連B級惡徒-猩紅貴婦他都能查閱到詳細檔案,但A級與傳說中的S級,仍舊無緣窺見。
收集過四枚特殊假麵後,晏明灼發覺其暗含某種規律。
按照掌機【假麵陳列室】排列次序:?麵、?麵、欲麵、?麵、惡麵、懼麵、哀麵。?、?、B級-猩紅貴婦、?、D級-食人魔、E級-拉鏈嘴、F級-多指。
上下對照,很明顯祭禮與惡徒等級內含關聯。
按照這條潛在規律,還缺少的假麵,即為S級、A級與C級惡徒所持有。
看似很有道理,但問題來了……
惡徒的等級,實際由代表霧之國明麵上官方的治安執行官所評定,其檔案歸納收集在情報庫中,隻能新增,若要查看、修改或刪除過往檔案,必須持有等級相應權限,且需得到授權。
也就是說,惡徒等級,實際上並不完全對外公開,更多隻是作為治安隊內部輔助判彆工具而存在,大眾所知曉的往往來自於治安總隊所發布的通緝令。
既然如此,再來瞧這條關於祭禮挑選標準的潛規則,就顯得很有意思了……
“神啟”,還是人為?
無論如何,有必要去一趟治安總隊。
*
第一個9日與10日裡,這趟旅程沒能成行。
原因在於,有兩個異客強行闖入隱匿結界。
“他人即為地獄,真實即為陰影……”那陷入混亂喪失理智的狂戰士與弓箭手,嘴裡念叨著無謂讕語,在刺殺受佘曇保護的晏明灼無果後,選擇了自戕。
直至兩道白光瞬息而逝,晏明灼才覺詫異,與佘曇對視。
“派來的殺手……竟然會是異客。”晏明灼對異客們層出不窮的超自然物品記憶猶新。
“這不稀奇。”佘曇搖搖頭,頭頭是道地解釋,“紅夫人死之前,位於殺手榜第二的是個新人,代號獨眼,也是個異客。”
“不過這個榜單也隻是一家之言,不可儘信。紅夫人死以後,榜單就再沒更新過。”
“獨眼?”晏明灼一怔。
見晏明灼似乎感興趣,佘曇將執行隊曾在監控中發現獨眼虐-殺多指與拉鏈嘴的事件,詳細告訴晏明灼。
其間佘曇著重提到假麵的神秘消失,沒想到晏明灼對這點並不在意,反而更關注另一個細節——獨眼隨身攜帶的奇怪古董匣子。
那應當是件很強力的超自然物品。能讓老熟人獨眼,從一開始在夜之國的驕傲自負,性情大變,能力也變得超群。
異客們的暴動,絕望病的蔓延,會不會與之有關?
沒有證據……
“你先前說,殺手榜第二是個新人。”揮去雜緒,晏明灼好奇,“那麼第一名呢?”
“第一名。”佘曇神色複雜。
他頓了頓,才輕聲說道:“他被稱之為‘惡徒中的惡徒’,也有人叫他‘惡人們的清道夫’。”
“灰色蛇紋逆十字,是他每每留在現場的標記。”
“清道夫……”晏明灼思索半晌,蹙眉,“情報庫裡沒有類似記錄。”
“當然,他的所有情報都隻允許以紙質形式記錄,保存在總隊長的辦公室裡。”
“為何?”
“因為,他是唯一的S級。”佘曇譏諷笑了聲,自嘲道,“我無比憎恨他,卻無法殺死他,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第142章 二五仔
第二個4月9日,晏明灼攜佘曇造訪治安總隊,又被稱之為“嵐庭”的建築物。
在嵐庭標記為等級絕密的情報庫裡,果然保存有更加古老久遠的資料。
“霧伴之陰影降生,吞光噬真,時值愚人閉目蒙昧沉淪。”
“軀殼束縛人之性靈棱角,為求妥協,遂現偽麵,強作虛美滿全。”
“大謬!”
“唯絕望可自苦痛得救,死之永恒於萬物一視同仁。”
“他人即為地獄,真實即為陰影,絕望臨世方迎本真。”
“仆跪地問:若無暗壤,則造耶?”
“答曰:人欲自成。”
——《霧之紀史》
……
“聖靈無麵,變幻無形,喜離群索居,素善隱匿。”
“靈憫世人,曰:獻祭絕望,迎來新生,製造絕望者即為敵寇。”
“靈又曰:淨心忍性,平和度日,無所欲求,則萬千邪魔不侵。”
——《聖靈福音·原初》
“若乾年後,教義遂變也。”
“人曰:希望無存,世間將覆,唯有(塗黑)(塗黑)(塗黑)……”
“焉知後人果依所言,終封無儘之霧於異界,破絕望之疫在祭刑,偽飾之界,矯造之態,亦成形矣。”
“此謂,人無所欲,不成真人。”
“靈不言,不聽,不嗅,不觀,不體察,五感封閉,心竅塞滯,端坐高天,終為偽人。”
——《希望福音·駁聖靈》
……
情報庫內留存的原版史料,證實了晏明灼許多猜想,包括希望教會舊教與新教的分裂——與外界所宣稱不同,新教之緣起,竟然出自一篇反駁神明原初啟示的檄文,而且罵得挺狠。
由此看來,希望教會所私下傳播的“預言”,收集祭禮為召喚聖靈之女“神降”的意圖,很值得懷疑。
聯係在不同珍貴典籍間相關聯的段落。
新教將神明看做偽人,並用自己的方法,封印了“無儘之霧”,將其關在裡世界——即掌機世界,並借此創造出“虛假的”表世界,但最關鍵的方法部分,卻遭到有意塗改。
教會內部,不知能否找到什麼線索。
放下手中用以輕掃的毛刷,晏明灼抬眸,朝佘曇示意:“阿曇,你有什麼想法麼?”
佘曇走近他身邊:“《霧之紀史》的描述,很眼熟。”
刺殺者口中喃喃的話語……晏明灼思索。
以及,兩人異口同聲:“絕望病的異常泛濫。”
“有絕望之霧的信徒,在製造‘暗壤’,以召喚神明。”晏明灼默契地補全佘曇的未儘之語。
佘曇神色凜然:“負麵情緒,源自人的欲-望溝壑難平,絕望病則是情緒走向極端的表征。”
“如果沒有極端的情緒,那就製造極端的情緒……”
“你認為是誰?”晏明灼問。
佘曇皺眉,搖搖頭:“能做到這種程度,也許是祭禮最後的持有者……不過,我不能完全確定。”
“我讚同你的意見。”晏明灼頓了頓,“所以,我決定試試看,能否逼出幕後操縱著棋局的人、”
“不要以身犯險。”佘曇按住晏明灼在口袋裡掏東西的手,嚴厲道。
“放心,多的是人樂意去當探路石。”晏明翹起唇角。
他手指從口袋取出,張開,露出一個骨白鑲嵌金色花紋的風鈴。
道具合成體驗卡——
【密語風鈴】+四級封印石抽出來的新道具【心靈之網】=【秘網之鈴】!
效果是,能夠以心靈之力,鏈接知曉名字與相貌,並同樣持有密語風鈴的人。
等同於放大版的私密群聊。
心靈之力弱小者,無法設置足夠厚實的“防火牆”,就會被強行攻破“城門”。
叮鈴——
【晏明灼:狂歡慶典即將開啟,在此向能夠聽見聲音的諸位發布求助任務。】
叮鈴——
霧之國四麵八方的角落裡,傳來躁動。
【晏明灼:1、攻占嵐庭;2、殺死總隊長。】
【達成要求者,將獲得來自本人衷心的感謝。】
當著佘曇的麵,站在嵐庭之中,晏明灼微笑著,施施然在心中發布了任務指令。
叮鈴——
接到係統提示音開啟大型團隊支線任務的玩家們,徹底陷入狂亂。
任務帶來的經驗值,唯一UR角色‘晏明灼’的好感度,都是令他們大為動心的好東西。
隻是——這算怎麼回事?
本該站在貓方陣營中,與光明相伴的男主角……不對,“女”主角,叛變了?!
二五仔竟是晏明灼自己!
*
晏明灼在佘曇麵前默然不語地搖動風鈴後,沒等佘曇詢問,便主動道:“我在呼喚異客。”
“異客?”佘曇像是完全被晏明灼的古怪行為搞糊塗了,他追問,“你能和他們聯係?”
“算是聯係吧。還記得嗎,當初太多異客湧入我們家所在的地區,才會請求主教設下隱匿結界。”晏明灼收回骨瓷風鈴,聳聳肩,伸手在檔案櫃裡又取出一疊資料,津津有味地翻閱起來。
晏明灼所說之事,佘曇自然沒忘。他想問的並非這點細枝末節。
他本該大大方方繼續追問下去。
他沒開口,臉色倏然變化,似乎滿腹心事想要對晏明灼訴說,卻終究止於無言。
晏明灼似乎沒瞧見佘曇欲言又止,他認真翻看著《霧之紀史》。
時間在靜謐的閱讀中悄然而過。
直到——
地動山搖般的爆-炸聲,在整座嵐庭貫響!
玩家行動力,在利益足夠優厚、目標十分明確的情況下,高得簡直嚇人。
悶悶的細微餘音,在銅牆鐵壁中流動,終於穿透一絲進入封閉的地下情報庫。
原本隻有一人才能進入,且隻能查看相對應權限檔案的情報庫,如今站立兩人,而且其中晏明灼權限並不夠查看相關文件——通融之處,全靠佘曇在嵐庭中的潛在影響力,以及總隊長的關照。
“不對勁!”佘曇第一時間察覺到地上傳來的動靜,他按住晏明灼肩膀,急切道:“你呆在這裡,先躲起來,我出去看看。”
“沒關係的。阿曇。”晏明灼拂去佘曇手掌,靜靜望著他,露出微笑。
“你明知道,異客們不會傷害我——他們應召而來,如同貪婪的禿鷲,所求無非飽食一餐。”
“……”佘曇沉凝如鐵的眼眸動了動。
“難道,你決定要和鼠輩為伍,自甘墮落麼?”他上前抓住晏明灼,迫使身著素淨銀色長裙的青年與自己對視,啞聲質問。
“這並非墮落。”晏明灼指出佘曇話語中的謬誤,他露出一個即使此刻在佘曇眼中也極為動人的笑,“從一開始——從來到霧之國,我便選擇了陣營。”
……
【請選擇陣營:1、治安執行官(貓)2、惡徒(鼠)】
【陣營選擇完畢】
【你所選擇陣營為——惡徒(鼠)!】
(詳見121章)
……
“如你所見。”晏明灼撫了撫耳邊鬢發,仍由佘曇攥住他手腕也不發出痛哼,而是輕聲道,“選擇潛伏在執行官中,的確是為了獲取情報。”
“但我並非霧的信徒。”
“你當然不會信仰偉大的絕望之霧,嗬嗬嗬……”陰影中,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在走近。
陰暗的情報室內,燈光明滅。
投射下的光線,映照出來人臉上的道道溝壑,慈祥和藹的肌肉扭動,以及反光的老花鏡。
這是一個銀發蒼蒼,身材矮小,背手在後的小老頭。
他即是嵐庭的實際掌控者——總隊長。
又或者,稱呼他另一個不為人知的代號。
A級惡徒——怒麵·顛倒!
第143章 思維死角
“晏小姐,好久不見。”顛倒站在明滅不定的光圈中,笑眯眯注視著晏明灼。
“總隊長閣下。”晏明灼提醒他,“我們今日才第一次見。”
“也許這個聲音,會讓你更熟悉?”顛倒換了個聲線——曾與晏明灼定下交易的,支隊長的聲音。
他溫和地不停切換著新的聲線,詭異非常:“情報庫裡的資料,這些年來可保存得很好,就算是與我相關的資料,也全都大大方方地歸在檔案裡,可惜直到所有高級執行官體內都種下了我的意誌,也沒蠢貨發覺,他們的總隊長早就換了個‘人’。”
“就算是總隊長的愛徒,佘偵探,你也一樣。”
接連不斷沉重打擊,似乎致使佘曇失去語言能力。他仍舊下意識轉身,將晏明灼護在身後,卻低下頭顱,沉默不語。
“是嗎?”晏明灼沒掙脫佘曇的手,隻好以稍顯彆扭的牽手姿勢,從佘曇身後走出來,與他並肩而立。
彼時悶悶的爆炸聲,在頭頂炸響,三人誰也沒動。
他望著忽然自爆身份的顛倒,忽然笑了起來:“嘴硬與不肯認輸,是繼承自你們偉大神明的壞毛病?”
顛倒不慌不忙:“哦?何以見得?”
“六國中,霧之國是麵積最小的國度,然而居民人數數一數二,惡徒的力量比之僅僅五十人的治安執行官,豈止百倍差距。”
之前晏明灼就推測過,治安官體係自有其特殊手段,不可小覷。懷疑祭禮異常的挑選規律的同時,晏明灼也自然注意到除去總隊長外另六個支隊長之間的相似處。
身高、年紀、聲線、皆著怒麵、統一製服……
“我查過你的背景。從一無所有的異鄉人,到搭建起‘嵐庭’,在罪惡之都硬生生紮根,你靠的是不知從哪來的忠心耿耿手下,為數六人,而且永遠固定不變,就算死了一個,也會立即補充上新人。”
“幾十年來,無不如此。”
晏明灼眯起眼:“你並非侵占總隊長軀殼,再侵占支隊長們的意識,而是從一開始,這幾十年來,治安官七人眾就是罹患絕望病,擁有以名為“□□者”假麵能力的A級惡徒-顛倒本人。”
“所以一手創建的基業‘嵐庭’受到攻擊,才會令你不惜找借口自爆身份!”
後來受理念吸引,加入貓方的基層治安官怎麼也不會想到,打一開始,他們的領頭就是個“叛徒”!
甚至連組織麵具,都大大方方地彰顯這一點。
越是能力強大的惡徒,越容易喪失理智。故而才有幾年一度的假麵慶典,名為慶典,實為獻祭,隻為加固表裡世界間的隔膜,不叫裡世界泄露出的絕望,徹底吞沒自身。
這是晏明灼在通讀過《霧之紀史》殘篇後,得出的結論。
與佘曇所告訴他“能力越強,理智越容易混亂”的規律不同,副本世界中,反倒是能力弱小的惡徒容易喪失理智,能力強大者通常偽裝得極好,與常人無異。
讀過資料後,他明白了,這才是“慶典”真正得以延續的原因。
慶典舉辦日,意味著“隔膜”力量最薄弱的日子!
如果未能獻上特定的祭禮,成功開啟慶典,完成獻祭儀式,隔膜就會破裂——不,不對,如果是這樣,為何信仰絕望之霧的信徒,能操縱挑選祭禮的標準?
這該是希望教會所掌握的東西……畢竟最初封印絕望之霧的,便是不知使用何法的新教徒。
眼下,包括霧神信徒、新教徒、異客在內的三方勢力都不約而同在往攪亂霧之國的方向努力,想必《逃離迷霧》源源不斷增長的遊戲進度,就源自當前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大亂局。
異客們的推波助瀾暫且不論,他們不能以常理而喻。
霧神信徒與新教徒,二者一為製造‘暗壤’,攪動人的負麵情緒,好叫“霧”裹挾裡世界降臨,一為封印“霧”,保持表世界的穩定。
兩者的目標,本擁有無法跨越的尖銳衝突,按理而言無法合作才對。
中間一定有什麼部分還隱藏著,致使邏輯鏈出現了疏漏。
“嗯,不錯的情報搜集與分析能力。”顛倒抬手鼓掌,態度不慌不忙。
老頭的氣定神閒,令原本胸有成竹的晏明灼多出幾分狐疑。
說實話,他剛剛提出的自爆理由,根本站不住腳。既然顛倒是霧神狂信徒,如食人魔般一心追求“真實”裡世界,又怎麼會在意“虛幻”表世界中的基業,更彆提為此而主動自爆——顛倒的古怪行為,連對他身份有六七成把握的晏明灼都料想不到。
故意這麼說,不過是激將法,看能否刺激顛倒無形中泄露其他有價值的情報。然而老頭滴水不漏的反應,讓他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繼續著手。
難道是拖延時間,亦或是還有其他後手……
正當晏明灼細細思量時,顛倒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哈哈大笑:“讓我猜猜,你是否在想,我為什麼要主動來到你麵前,還能保持鎮定?”
“又或者……如何逼我說出更多,像個三流小說家筆下的蠢蛋反派一樣。”他戲謔地說,“然後,來到下次下下次循環,再翻盤?”
“……”
一瞬間,靈光炸響!
晏明灼歎口氣,緩緩說道:“日期。”
前往“嵐庭”前,晏明灼有和佘曇認真確認過日期。但在進入嵐庭後,為了進入情報庫,身上多餘物件都會被攔在安檢程序外——大概這也是顛倒敢於以本體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原因之一。
檔案中記載,“□□者”假麵能力的弱點,便是分身者的本體。
站在晏明灼和佘曇麵前的,如他們所見,至少□□上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白發老頭子而言。區彆在於,本體死亡,顛倒還可以附身在分體上,但他也要付出難以承受的極大代價。
在七情假麵還剩下兩枚不知所蹤的情況下,就算是渴求前往真實世界的狂信徒,也不會選擇付出本體死亡的代價,或是貿然暴露自己。
除非……他已經掌控住除自己外的剩下兩枚假麵。
甚至於——趁晏明灼進入情報庫,勾結大主教,集結教會之力,破解了業已加固的隱匿結界,闖入種有“希望之種”的天台……
在顛倒竟然能掙脫時間悖論,保留記憶意識到循環的情況下,這是最有可能的推斷!
“——今天,並非9號,而是4月11號。”在顛倒癲狂的大笑與熱烈拍掌中,晏明灼沉著臉,毫不猶豫揭穿被忽略的真相。
第144章 小心眼
是他輕敵了,被太過頻繁的時間循環麻痹警覺,報以反正還有重複“讀檔”的無謂心態。
放在以前,他不會犯這類低級錯誤。然而在屬於“人”的正麵情感漸漸複蘇的過程中,晏明灼也似乎染上了屬於人類原本的劣根性。
例如惰性,例如軟弱……
還有,在霧之國副本裡,他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本子,補充完善關於新人設的細節。
而神秘音,似乎沒能逮到合適機會見縫插針加入糟糕的【人設任務】,按照最初葉子甜甜解說的所謂“勇者鬥魔王”模式,這個副本的異客也像是偏離了主線的無頭蒼蠅。
是因為……還沒到時間嗎?
晏明灼不禁眼眸波動,轉向身側如同化為沉默雕塑的佘曇。
恰巧佘曇也正抬眸往來——他將銀眸中浮現出的複雜情緒,理解為事情發展超乎預計的無措。
也許真正無措的人是他自己,才會浮現出感同身受的錯覺。
無論如何,佘曇接過話頭,打破三人間短暫的停滯。
說話聲雖暫停,背景音卻被警報拉響的尖銳轟鳴與建築物整體的隱隱震蕩所填充。就算再對地下情報庫的固若金湯有信心,萬一他們被埋在地下,這兩天間絕吃不了好果子去。
“夠了。”佘曇對顛倒語氣嚴厲,“你還不想就這樣死在嵐庭地下,付出本體死亡的代價吧?”
遭到佘曇嗬斥,剛才還瘋了似的老頭竟然一瞬間安靜下來。要說愛徒,倒像是佘曇才是顛倒的師父,年老者向年青者低頭,渾然亂了輩分。
“佘曇。”顛倒摘下老花鏡,從口袋裡掏出絹布仔細擦拭鏡片,他低著頭,瞧不清臉上表情,隻聽聲音頗為滄桑鄭重,“留戀虛幻,是毫無意義的行為。我不希望你後悔,才會勸說你。”
“放棄你身邊那個會令你招致不幸的女人,過來,和我們站在一起。”
佘曇不說話,攥住晏明灼手腕的手指緊了緊,沒鬆開。
“晏明灼……他是我的戀人。”佘曇聲音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般冷硬,“再讓我聽見一句類似的話,我會現在殺了你。”
“‘她’也是惡徒……而且……”顛倒還不甘心,卻被猛然飛來的資料砸了個劈頭蓋臉!
血液順著他的額頭流下,卡在滿是皺紋的臉龐肌肉中,頗為駭人。
“我樂於在虛幻中早日奔赴死亡。”顛倒戴上剛擦拭乾淨又被紅色弄臟的老花鏡,肩膀佝僂,“但為了保證慶典開啟的萬無一失,我必須還得在這糟糕透頂的地方停留一小會。”
“就讓我們耗著吧,耗到確認決心的時刻。”
說著,顛倒退後一步,打算找個地方坐下。
他的想法很美好。
但凡事,往往愛往意想不到的方向產生戲劇性發展。
“呃!”
僅僅一步的距離。
老頭捂住不停冒出血沫的咽喉,痛苦地嗆咳著,踉踉蹌蹌半跌在地板,手指在身旁鋥亮的金屬櫃麵板上抓出還未乾涸的長條血手印。
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很快刀刃再度猛準狠地刺入他關鍵要害,一刀,一刀,再一刀。
顛倒死了。
死前他睜大眼睛,麵朝能眺見晏明灼與佘曇的方向倒下。他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張黑白漩渦狀的麵具。
這時,晏明灼才看見,在黑暗中襲擊顛倒的,是一柄泛出幽藍光芒的軍刀。
和上次見到的相比,幽藍軍刀的造型多出幾道霸氣側漏的血棱,整體愈發殺氣騰騰,凶猛逼人。
一隻素白的手,摘下顛倒臉上假麵,拋給晏明灼:“千蛛,我的名字。”
身材火辣的勁裝女性從陰影中跨越屍體,來到晏明灼麵前,她目光一轉不轉盯著他,直到佘曇不悅擋住她視線,才伸出手,高傲地揚起下頜:“攻占嵐庭,以及徹底殺死總隊長,任務完成。”
“所有的最後一擊,都是我獨自完成。”她加重語氣強調。
聽見增加好感度的係統提示音,千蛛臉上神情才滿意地緩和許多。
晏明灼瞟過她鬢角熟悉的心形發箍,恍然知曉來人身份。
沒想到,這名自稱千蛛的異客,竟然連顛倒的分-身也一一消滅,而且乾脆利落到連本體都沒能發覺。
“謝謝你的幫助,異客千蛛。”晏明灼露出溫和的笑,“出去以後,我一定會報答你的熱心搭救。”
“你不認得我?”千蛛眯起眼,試探道。
聞言,佘曇警惕地上上下下打量態度不對勁的千蛛,默默黑臉,往晏明灼的方向不著痕跡挪動腳步。
晏明灼以為佘曇憋了滿肚子問題要問,捏捏男人指腹,示意待會再說。
他從佘曇身後轉出頭,看向千蛛疑惑道:“我應該認識你?”
“不,沒事。是我認錯人。”千蛛聳聳肩,想了想又道,“晏小姐,你不會還有一個性格惡劣的雙生兄弟,之類的吧?”
這是什麼質詢負心漢的語氣……
“當然沒有。”晏明灼回憶一遍上次副本經曆,果斷道。
佘曇神色愈發冰冷。
“那好吧。”千蛛失望地踢開地上可憐的老頭屍體,忽地頸背一涼。
她狐疑地望向晏明灼,又與佘曇淡定移開的視線擦過,抬手拂過發箍,從【隨身包裹】裡取出一張【定向傳送符】。
“走吧。我帶你們離開。”
他們利用傳送符的定向功能,去安檢處拿回寄存的隨身物品,才瞬移離開已然淪陷的嵐庭。
*
礙於千蛛的存在,晏明灼沒有當著她的麵,光明正大使用上次副本估計能刻入她靈魂的技能【穿針引線】。
但顛倒是A級惡徒,又因分-身能力,靈魂遠未達到與他等級相匹配的堅韌豐滿程度,因此在使用傳送符消失的幾秒緩衝間,他竟然也勾取到極少一截顛倒的心靈之力。
使用技能,加上【傳送符】兩次間隔極短的空間震蕩,令晏明灼胃裡湧起一陣反胃。一到安全地方,他難以顧忌周圍環境,病秧秧地貼在佘曇懷裡,靠在頸間靠嗅著熟悉氣息閉目安神。
佘曇倚在角落,支起長腿,攬著相較尋常異樣乖巧的晏明灼,另一隻手食指扣在銀白槍支扳機,自然垂落黑色武裝褲側,沉思不語。
受其冷峻壓抑的氣場影響,無人敢靠近十步之距,更害怕鐵灰色眸子倏地射來利光。
對此,千蛛表示冷哼:“一群慫蛋。”
她帶領的小組成員聞言抹了抹汗,八卦聲音掐得極小:“首席,你覺得晏明灼身邊那人就是魔王的可能性大,還是魔王慘被綠帽子的可能性大?”
千蛛抽了抽嘴角,放下翹起的二郎腿:“魔王綠沒綠我是不知道,不過,我看你馬上要洗洗睡了。”
她目露憐憫地拍了拍八卦異客的肩膀,果斷瞬移開溜——
很快,遠遠地,安全據點內傳來一聲槍響!
千蛛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小心眼,愛吃醋,死雙標,又拽又帥,還力量超強,一心和“公主殿下”貼貼……論壇hot貼上這麼畫重點的明顯特征都認不出來,當著人家麵嘴賤,笨死活該!
第145章 再入嵐庭
自顛倒靈魂中勾連的微薄心靈之力,蘊含了如漩渦般糾纏不清的結。
晏明灼全身心沉浸在混亂的迷結中,找尋捋清記憶絲線的關鍵。
他想到一個人。
最初敲響他房門,帶著黑色笑臉殘麵的老修女——傳教婆。
按照食人魔的說法,在遭遇希望教會背叛後,被獻祭了青春與美貌的修女選擇轉而信仰絕望之霧。
後來,他們再度因理念產生分歧。這次分歧,大約是傳教婆決定信奉舊教,選擇與霧神信徒決裂,獨自流浪在外被公開通緝的轉折點。
這裡,存在時間線衝突。
情報庫內的資料顯示,傳教婆在約半年多以前離開希望教會後,另立教義,才遭到由希望教會發起的公開懸賞。理由是傳教婆竊取了教會的重要寶物,足以顛覆霧之國的“鑰匙”。
按照這一說法,傳教婆從新教徒直接跳為舊教徒,不存在中間與霧神信仰相關的時間線。
如果兩方說法都正確,隻有一個解釋——她是受顛倒指使下,潛伏在希望教會內部的臥底。目的,正是為了竊取大主教藏起來的“鑰匙”。
這也能解釋傳教婆為何沒立即離開新教的問題。
傳教婆與霧神信徒的決裂,徹底撕破臉皮,有了充分理由——她沒有將苦心竊取而來的“鑰匙”交給顛倒,而是選擇攜物潛逃!
來自顛倒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側麵印證晏明灼的邏輯推理。
再往下思考……
舊教認為,獻祭絕望能夠取悅無麵之聖靈,令其蘇醒“神降”。
能否取悅神明不好說,在針對絕望之霧這件事上,的確有點以毒攻毒的意思。@無限好文,儘在晉
諵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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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神降臨,需要滋生“暗壤”,舊教的方法,便是破壞能令霧神降臨的根基——寧殺一萬,不錯萬一。
殘忍,原始,且血腥。
潛逃過程中,傳教婆一邊利用曾招致她陷入無邊絕望的獻祭儀式,企圖製造“神降”,一邊逃離來自新教與嵐庭雙重追殺。
她是背叛過兩次的臥底,無論落到哪一方追殺者手裡,都不會有好下場,也顯而易見不可能一直逃下去。
於是,在預感到自己難以逃離死亡前,她找了個拙劣的借口,將“鑰匙”——也就是本該在出現在祭典儀式上的“希望之種”,贈給了另外的人。
——但這個人,為什麼恰好是晏明灼隨機抽取的“身份”?
晏明灼閉著眼,臉色愈加蒼白。他陷入腦內飛旋的思維風暴,無法脫離,身體卻難以負擔般輕咳著顫抖,如同銀鏡中倒映的白薔薇。
同為狂信徒的傳教婆,無論她信仰哪位神明,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有可能將視為救命稻草的“鑰匙”,隨便交給一個初次相見的陌生人嗎?
不會的。
最初交談時,傳教婆的態度並非十萬火急,甚至帶著堪稱積極向上的祝福與欣喜。
副本開啟時,隨機抽取的“二分之一人設”。
住在迷宮十字街13號的神秘獨居者,存在感低弱到近乎於無,無人見過麵目,無人記得姓名……臨時身份證明上照片空白,來自不知何方的異鄉。
佘曇住在他家隔壁。
惡徒對他異常的關注,層出不窮的跟蹤狂,他身上蘊含著的,連自己也尚未明晰的隱藏價值。
紅夫人臨死前有話要說,以至於死不瞑目。
顛倒出現時的開場白,篤定他絕不會信仰霧神。
……
當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情況,不可思議的結論,跳躍著呼之欲出。
《聖靈福音·原初》記載,“聖靈無麵,變幻無形,喜離群索居,素善隱匿。”
能令傳教婆主動交出以性命換來寶物的,唯有她花費千辛萬苦召喚而來的“神降”對象——無麵的聖靈之女!
神秘音,還真是“隨機”給他抽取了個“好身份”。
既然傳教婆能找到他,背地裡,究竟有多少人知曉他的身份?
晏明灼捂住嘴唇,咳嗽著睜開眼。
西洋風裝飾的現代臥房約十幾平,很安靜,映襯得咳嗽動靜愈發劇烈。
一杯水遞來,杯沿湊近色澤淺淡的唇瓣,沾濕嘴唇。晏明灼借著佘曇的手,抿了幾口杯中溫水,咽下口腔內的血腥氣。
“我睡了多久?”他掀開薄毯,翻身要下床。
“不到半小時。”佘曇放下玻璃杯,撞擊床頭櫃白橡木麵發出輕微聲響。
他自上而下按住晏明灼手腕,隨即五指張開,伏在因消瘦而骨節突出的手背,強硬插-入指縫,鉗住青年企圖掙脫的手掌,聲音低沉而嚴厲:“我們需要好好聊一聊。”
在晏明灼昏迷式沉睡的半小時內,佘曇在這間“搶”來的臥房內,思考了許多事情。
正因一直凝視著在睡夢中也沾染不安的臉龐,腦海中記憶不斷閃回切換,佘曇才恍然,與初見時的神采飛揚相比,悄無聲息地,青年在變得越來越蒼白虛弱。
他的生命力,被“霧”,被蔓延開來的“絕望”氛圍,所吞噬著……
和戀人的生命相較,這些天來,他所糾結的問題,如塵埃般不值一提。
不想失去晏明灼的迫切心情,占據了佘曇的全部心神。他既畏懼開口,卻又迫不及待渴望袒露那沉重到令人難以負擔的一切。
緊張體現在聲音裡,鑿出乾巴巴的剛硬:“既然你醒了,我們現在回家。”
“在開啟正式對話之前,我想再去一趟嵐庭。你會答應我的吧,阿曇。”晏明灼垂眸,銀發披落,分明冷冷清清,瞧起來卻有些懨懨地委屈。
“嵐庭很危險。而且,你的身體也不允許隨便亂跑。”
“我隻是想起來,之前你說關於S級惡徒的情報,都以紙質形式保存在總隊長辦公室裡的密室內。”晏明灼指尖微按,搔了搔佘曇壓在他指間的手指,隱晦地撒嬌討好,“阿曇,隻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能感到安心。”
接觸到柔軟指尖的部位,漫過觸電般酥麻。
佘曇一眼看穿晏明灼的轉移話題,他並不想那麼快就麵對“聊一聊”,才會使用總能奏效的示弱小計策。
佘曇總吃他這一套並無秘訣可言的花招。
床上是,床下亦然。
“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晏明灼抬眼,空著的左手,貼在佘曇冷峻卻動容的側臉,他微笑,“你會陪我一起去,你心中很清楚這個答案。”
佘曇吸了口氣,穩住搖曳的心神。
他無法抗拒地蹭了蹭細膩而冰涼的掌心——像隻發情了的,苦苦陷入求偶期泥潭的野獸——如果不是礙於晏明灼的身體狀況,他現在就想……
就想。
也隻是忍耐地想一想。
*
再入嵐庭。
在轟轟烈烈沒有休止跡象的混亂中,異客與異客,異客與執行官,各行其是。
亂象遮掩下,佘曇懷抱著他脆弱如白蝶的病秧子戀人,通過暗道,輕而易舉潛入高大建築物最核心的部位。
總隊長辦公室內,家具到處東倒西歪,摔得稀巴爛,已經有不少異客捷足先登,搜刮過一遍室內。
就連密室,也有遭到暴力侵入的痕跡。
“不會無功而返。”佘曇的視線在密室遊動片刻,毫不猶豫走向某處白牆,手指在機關處按照某種特殊韻律敲擊大約幾十秒。
哢噠——
彈出的小匣子中,放著一張折疊白紙。
與此同時,內心默默按照佘曇敲擊節奏哼唱安魂曲的晏明灼,也停下自娛自樂。
僅僅一秒,接觸到空氣的白紙以不科學的速度冒出火光,詭異自然,並在幾秒內就化為徹頭徹尾的灰燼。
“S級惡徒……霧刃。”晏明灼喃喃念出白紙扭曲時,透出的寥寥幾字。
最後的假麵持有人。
他名號的出現,彰顯著慶典開始前,剩餘無幾的……溫馨相處時刻。
第146章 掀桌子
家中沒有外人入侵的痕跡。
天台,八塊花田,六片萌出綠意。
灌木科植物,淺綠色枝條,柔嫩尖葉方生出不久,攏住枝條側旁閉合的白色“小漏鬥”,隨微風在霧中招搖。
晏明灼蹲在第五塊花田邊,任由裙擺曳地,指尖在鬆軟的黑色土壤中摸索。
很快,他在泥土中觸碰到硬物。
拂開泥塵,無數細小植物觸須密密麻麻鑽過微笑著的黑色殘麵,如同白米。
失蹤的C級惡徒-傳教婆,假麵被埋入晏明灼家天台。
曾經的推測一語成讖。
能夠輕而易舉殺死傳教婆,又悄無聲息潛入洋房,埋下假麵的人……
忽地,晏明灼神色一動,從與希望之種交纏的假麵旁,撚起銀白一角。
將銀白綢布碎片藏在掌心,他起身,走下樓去。
進入客廳時,卻見佘曇坐在沙發,把玩著此前連一眼都未曾正視過的遊戲掌機,聽見腳步聲也沒抬頭。
佘曇注視著開機屏幕上跳出來的字,眉目惘然,“你喜歡遊戲裡的世界嗎?”
晏明灼在他身邊坐下,肩膀挨著肩膀,他湊近佘曇,將掌機從他手中拿下。
“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晏明灼想了想,回答,“要想通關遊戲,挺難的。我在裡麵死了很多次。”
“你的身體變得虛弱,也是因為這點,對麼?”佘曇神情變得頹唐。
沒等晏明灼回答,他變得愈發沉鬱:“我總在做一個夢。”
“夢裡,是另一個霧之國。”
“我俯瞰著它……恍恍惚惚地遊蕩著……”
“從前醒來後便會忘記的夢,這些天,卻變得愈來愈深刻。”
“我做了許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晏明灼沒打斷佘曇夢囈般的回憶,他靜靜聽著,並不覺意外,隻有種塵埃落定般的安心。
撥開溫柔的假象,終究會有麵臨真實的一天。
晏明灼,攢夠勇氣了。
“第一次意識到,還有另一個‘我’的存在,是在你出現的那天。”
那日,夕陽西沉,晚霞穿透薄紗般的霧,散射出明亮到過於刺眼的橘色。
佘曇站在窗戶邊,透過飄起簾布,無意窺見老修女敲響隔壁家門。
他認出敲門人的身份。警惕與好奇,令他無聲打開房門,沿著角落中的陰影走近。
開啟一線的門縫中,佘曇窺見半麵銀發。入夜,天台遙望,月色渺渺間驚鴻一睹。
當夜,他夢見與傍晚一模一樣的場景。
不同的是,這回,任由老修女如何敲門發出噪音,隔壁也沒有動靜。
做過夢的人,會有類似感受,夢境中,僅僅一個念頭就能瞬息萬變。有時念頭甚至不受理性控製,正如人難以控製大腦中的潛意識。
佘曇亦隻是心念一動,心想這人十分吵鬨,恐怕會打擾鄰居休息,老修女已然驚恐萬分地轉過身,麵朝著“他”,在極度恐懼下僵硬如一尊雕塑。
——等等。
霧氣勾勒出浮動的修長身軀,利刃取代了矯健有力的手臂。
——他明明,已經處決……
頭顱衝天而起。紅與灰絞成難以辨認的氣流。
緊閉的房門後,傳來難以辨認距離的腳步聲。
——不能開門!
佘曇如夢方醒,他胸膛起伏,站在虯結複雜連霞光也照不進的巷子中,腳下是轟然倒下的無頭屍體。
老修女的頭顱,連帶著她的假麵,一同滾落在地。
失去光澤的黯淡眼珠,死死朝他看來,如同漩渦。
再一怔,佘曇猛地從床上彈起。
是個夢中夢。
奇怪的是,等他真正蘇醒,夢中的內容卻猶如霧裡看花,蒙了一層毛玻璃。
“我先前一直在追捕長麵人等惡徒,以為自己精神緊繃,才會做怪夢夢。”佘曇說,“直到在支隊,提及祭禮,原先被我下意識忽略的異常才突然爆發。”
“既然認出傳教婆的身份,我怎會無動於衷,放任她離開呢?”
“何況那晚,我本打算利用良機,逮捕長麵人。但是一轉眼,就到了深夜。錯過那次機會,才致使長麵人流竄到他位於下城區的安全屋。”
“你是什麼時候,知曉了我的身份。”
無麵之聖靈。
晏明灼做出口型,沒有直白說出關鍵名詞,佘曇卻會意:“沒想到,你已經猜到這一點。”
“另一個‘我’大概從一開始就知曉,這也間接影響到我的態度。”許是破罐子破摔,佘曇毫無保留地剖析著自己的心態,承認自己最初的卑劣,“我接近你,究竟因一見鐘情,還是因潛意識想要借由你解開封印,令真正的霧之國降臨……我糾結了很久,以至於無法見你。”
晏明灼明白了。是在他們冷戰的那段時間。
“在你離開的期間,總隊長——也就是後來的惡徒顛倒,他聯係上我,告訴了我更多事情。”
“他將我視為神明的代行者。”
“但實質上,我的記憶裡一直有著大片空白,隻要不被提醒,就無法意識到的空白。”
佘曇低頭,他仍然習慣用總隊長來稱呼顛倒:“總隊長告訴我,祭典開啟後,我與真實世界的‘我’,記憶才會真正互通。那時我就能夠體會到,如今無謂的糾結有多麼可笑。”
“我一度產生動搖。”
“直至我發現,夢境的矛頭,對準了你。明灼。”
“我開始思考,如果記憶共通,我也會轉變對待你的態度麼?”
“就像是,我已經接受自己並非遊走在灰色邊緣,卻至少守住底線的偵探,而是一個滿身血腥的殺人鬼劊子手。”
佘曇始終低著頭。
黑發淩亂,卻掩不住他臉上緩緩浮現的紅色紋路,以及,灰眸下浮現出的熟悉“淚晶”,複雜不規則切麵,在光線下折射出璀璨瑰麗。
他的假麵,從一開始就戴在臉上。
皮囊、骨骼、血肉、器官……關於人類軀殼的一切部件,便是構築S級假麵的原材料!
無麵之靈。
無形之霧。
祂們是生而對立的神祇。皎潔月光與陰鬱暗影。
偏偏自絕望降生的神明,仿佛一分為二被劈成兩半。他的軀殼,他在表世界裡抹除記憶的假麵,擅自與他的死敵,許下了關於“守護”的約定。
而他的靈魂,裡世界內盤亙在霧之國上空,無處不在的恐怖霧影卻一次又一次殺死了他的戀人。
祂憎恨晏明灼,一如憎恨吵鬨的噪音。
徜徉在死寂與絕望中的孤島,才是霧之國人最安全的歸宿——企圖在隔開的深淵上,架起搖搖晃晃的脆弱橋梁,令人厭惡的愚蠢行徑!
仇恨與愧疚,憤怒與依戀,得不到與舍不得……兩個世界的噪音灌入腦海,產生難辨真假的虛幻錯覺。
複雜至極的情緒,在這具紅色紋路越來越明顯的軀殼內衝撞爆-裂!
他快要從內部分崩瓦解!
在極致的痛苦中,佘曇猛地將晏明灼推-倒在沙發上,他分明受刀割火燎般折磨無暇他顧,動作粗-暴,最終卻隻俯身伏在柔韌而蒼白的青年身軀,在比白鴿赤爪還要豔麗的染血唇瓣,落下一枚撕咬不休的舐-吻。
那是他在絕望中,所能汲取到的,唯一的藥。
還差最後的S級假麵。
掉落在兩人身邊的掌機仍亮著屏。
它自發地登錄遊戲。
【日期:4月1X%#$&……日……】
【遊戲進度:89.9%……89.99%……89.999%……】
這時,一直都在默默承受著佘曇狂亂情緒的晏明灼動了。
他垂落手臂,從掩飾在染塵裙擺下的銀色大腿襪圈邊,抽出一把隱蔽的利器。
——唰!
銀眸抽離情緒,載入“醫生”。
自身體內部,不科學地生出一股新的力氣,促使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匕首狠狠插-進白色掌機!
滴——
世界,一瞬間陷入停滯。
第147章 不完全慶典開啟
一聲尖銳的警報聲,仿佛自天外而來,從西向東貫穿整個霧之國。
恍如實質的噪音聲波,幾乎超越人類感知限度,將屋內屋外的人轟擊得人仰馬翻。
天幕在震動!
空氣中彌漫的霧,第一次淡薄得近乎消失,露出比淵海還要深沉的夜幕。
然後。
但凡這時仰望夜空的人,無論是玩家,還是遊戲人物,都看到同一幅不可思議的震撼景象——
無法觸及的天空,仿佛被無形大手扭曲,撕裂出幾個黑沉沉的大裂口。
裂口深處,無數銀白色字符編碼飛速流動。
一時間,黯淡的夜空中,多出條無比燦爛的數據星河!
下一秒,所有尚且停在在副本世界中的玩家,儘數被拉入沉浸式過場劇情——
【以絕望灌溉而成的白色曇花,在所有房屋的花田內綻放。】
【慶典……開啟,裡世界降臨,代表“希望”的神明囚禁於陰影,完全自由的國度裡,絕望在霧之國肆虐蔓延……】
【來自……異界的……怪(滋滋)……勇者……物(滋滋)……們啊……】
滋啦滋啦的電流音將剛剛展開的導入劇情,撕裂得七零八落,像極了電腦程序遭遇攻擊時的場景。
【唯有一個辦法……才能驅逐迷霧……】
【殺死……】
【獻祭……封印絕望……以求新生……】
4月15日。
哀麵、懼麵、惡麵、喜麵、欲麵、怒麵。
奉上七分之六的祭禮,第七塊花田裡,映照欲-望的“鑰匙”依舊閉合,以物理破壞“門”為代價,不完全的祭典,最終開啟。
*
晏明灼並非玩家,卻也被強製拉入沉浸式過場劇情,在令人頭炸欲裂的電流雜音伴奏下,努力分辨著夾雜其間的字句。
他沒看見房屋外,天幕產生的詭變。
但幽幽彌漫而來的香味,濃馥散鬱,已然縈繞鼻腔。
【滋滋……隨機抽取……滋……剩餘二分之一副本人設要求……】
【本次真·副本人設——‘社恐’,已抽取。】
神秘音消失時,晏明灼遲鈍地睜開眼睛。
他從沙發上以手肘撐起身體,將沾染血跡與塵埃、被撕扯破爛的長長裙擺乾脆連同襪圈一起用力扯下,揉成一團扔在地毯,隻穿原本藏在內裡的高膝修身短褲起身。
掃視空餘一人的寂靜室內,會產生莫名錯覺,佘曇從來沒有來過,也並不存在,隻是出自小說家的幻想。
唯獨觸碰仍會傳來刺痛感的唇瓣時,才能意識到剛剛經曆的一切,並非幻覺。
“咚、咚。”門口傳來有節奏的輕盈敲門聲。
佘曇有鑰匙。
晏明灼放下手,赤腳踩在柔軟地毯,走向連接門廳的玄關。從貓眼瞧,外麵無人,隻有顏色深沉的濃重霧氣。
敲門聲卻還在固執地響起。以同樣頻率,同樣大小的聲音。
於是晏明灼明白了,眼前這位“隱形”敲門者的身份。
是佘曇。
卻又不是佘曇。
他開門,讓分明能夠從縫隙中鑽入,卻偏偏要做出“敲門”動作的霧之神祇進來。
【互動值:1】
晏明灼視線的左上角,有塊半透明的黑色字幕在跳躍數值。和掌機裡的遊戲世界極為類似。
然而這一回,他不再是跳脫維度之外的“操縱者”與“上帝玩家”,變成第一視角身臨其境的局中人。
晏明灼回眸望了眼即便開著門,也被流動的灰霧仔仔細細封住去路的出口,啞然扶住門框,關上門。
他轉身,麵向流動著的無定形霧氣,輕聲詢問:“現在,我應該如何稱呼你?”
霧不回答。
祂徘徊在晏明灼身邊,探出細小漩渦組成的如枝條般“氣須”,纏繞住踩在地毯上的蒼白色腳趾,又順著足跟往上呈三角形兩邊凹陷進去的踝關節,一路觸摸到膝蓋往下光滑細長的小腿。
粘稠的,帶著惡意的觸碰,令接觸到霧須的肌肉不受控製地產生生理性痙攣。
晏明灼低低呼氣。
他緩緩將手探向後腰,不過片刻,便握住一把偷偷彆在腰間的尖嘴銀剪,對準還有往上趨勢的不聽話觸須。
哢擦!
銀光閉合。
地上掉落幾小塊長長短短的,如同肉塊般的漩渦觸須,眨眼間,回歸到流動的灰色霧氣裡。
對待虛無的事物,尖嘴銀剪一如既往的鋒利。
【互動值:2】
不太友好的開場白。
“彼此彼此。”晏明灼揚起手中銀剪,晃了晃,翻手將其放回後腰束帶內。
他想了想,說:“用佘曇的名字,似乎也不太合適,我還是用代號稱呼你吧。”
“霧刃。”
霧不說話,也不應答。
祂沉默地跟在晏明灼身後,看他俯身開始整理客廳內的一地狼藉。
漩渦狀的細小氣流蠢蠢欲動想要突破邊緣,勾住銀發青年被白色上衣勾勒得過於緊實纖瘦的腰肢,而非聽從霧的意念,鎖住銀發遮掩著的玉白脖頸,折斷眼前人的咽喉。
祂有些不明所以的惱怒。
混入體內的“雜質”,令祂的軀體不再如臂指使,變得不聽使喚。
尤其是在銀發青年口中,聽他用柔和的聲音,輕輕喚“佘曇”二字時……
組成身體的渦流,不停伸展探頭又不停收攏,蜷曲得愈發激動,簡直在顫抖,攪得霧都無法安然思考如何對待被祂困在這幢洋房囚籠內的討厭“獵物”。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殺殺殺殺……
魔怔般的念頭鼓動著霧。
祂毫不猶豫地揚起“刃”,對準銀發青年上樓時似乎毫無防備的後心!
鋒利的刃麵挾音爆高速劈落!
然而快要接近衣服時,尖刃卻分解,自動化為柔若無骨的屏風,甚至高速運動而產生的衝震力也一並抵禦擋回去,將霧推得後退半步。
“怎麼了?”晏明灼恍若未覺地扶住轉角扶手,踩在階梯扭臉問。
霧氣惱地不說話。
祂要離開,軀殼卻在阻止祂。
以至於流動的灰霧在原地,打了個滑稽的轉兒。
好在霧並沒有固定形體,想來在人類眼中,應當看不出一團霧氣正麵反麵的區彆,也就不會知曉祂此刻的窘迫情形……
“你要走?”晏明灼問。
霧不說話。祂身畔主動伸出一支灰色氣須,探頭探腦,左右小幅度揮了揮,表示不走不走。霧氣惱地想要爆炸。
太可恨了。
眼前這個帶著令神憎恨氣息的人類。
太可恨了!
——跟條低等生物似的轉圈撒著歡,一心隻想靠近眼前人類的不聽話軀殼!
祂一定會殺了晏明灼。
定下誓言的同時,氣須趁意念不注意,早已撲到晏明灼懷裡,依戀地蹭著他的頸側,一筆一劃寫著……
“喜……歡……”
“隻……喜歡……你……”
【互動值:3】
第148章 霧的謀殺計劃(修)
【社恐人設1:你恐懼離開熟悉的環境,更畏懼與人進行互動,保持心情平靜,孤獨自處,有助於緩解心臟窒息般的病情~】
晏明灼手指捏緊扶手,咬住下唇,臉色慘白,額頭密布細小冷汗。
最先注意到他異樣的,反而是震怒狀態的霧。
“離我……遠點。”晏明灼咬著牙,勉強支撐起一身病骨,踉踉蹌蹌往上走,走到樓梯拐角,終是腳下一軟,跌坐在地毯,捂住胸口喘氣。
一遠離與興奮表達喜愛的氣須接觸,心口刺痛倏地消失,他的神色肉眼可見好起來。
然而,晏明灼也能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在隨著心口的刺痛而抽離——
他的感知與情緒,變得更淡薄了。
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屏障,又仿佛在做夢,他高高地飄在空中,俯瞰著這具變得殘敗不堪的軀殼。
“……五感封閉,心竅塞滯,端坐高天,終為偽人……”
教會的批語,正在變為現實。
對本就受情感缺失症影響的晏明灼來說,意義更加不一般。
他正在被迫加速開倒車,回到最初的起點……這令他更加用力地抓住心口衣服,指骨捏得發白。
被用力甩開的灰色氣須散開成氣流,又迅速聚集,它委委屈屈地想要再度貼近,卻被若有所思的霧掐滅。
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映在霧的眼裡。
祂找到了,針對眼前過於脆弱卻無法被“刃”傷害的銀發青年,真正有效的謀殺法!
世人愚昧,皆以訛傳訛,誤以為絕望自霧而始,故喚祂“偉大的絕望之霧”。
祂誕生於絕望,依賴吞噬負麵情緒維生,祂接近被絕望所淹沒的絕望病患者,隻為汲取他們身上甜美的養料壯大己身,卻被傳成是絕望的製造者,實在是倒因為果。
絕望,從來隻源自人心,源自於人性最幽深的負麵情緒。
被奪取絕望的人,他會墜入永恒的死亡,但也會獲得從未有過的解脫與寧靜。
先前,霧認為,身為無麵之靈的銀發青年,孤高的霜天神明——即便現在隻是個孱弱人類——也不會有情緒存在。
剛才的小插曲,令祂意識到,自己出錯了。
銀發青年並非沒有負麵情緒,而是隱藏得極深,以至於在祂軀殼過於貼近之時,才勾出一絲半毫。
僅僅一絲半毫,對純淨的“靈”而言,就堪比毒蛇最利的尖牙,一口紮進其心臟最要害的位置!
“彆過來。”晏明灼半闔眼眸,發絲帶著濕潤水汽,貼在臉頰。
霧卻第一次笑了。
儘管無人可見。
祂輕巧地來到晏明灼身邊,控製灰色霧氣幻化出邊緣波動不定的暗色人形。
兩條修長的,霧氣化作的手臂,越過銀發青年的腰肢與膝彎,將因脫力而難以掙紮的他親密地彎腰抱起,慢騰騰地往二樓臥室飄去。
霧的懷中,傳來無法抑製的咳嗽。
氣須又脫離意誌的束縛,浮現在身畔。它小心翼翼戳了戳晏明灼的臉,將發絲一根一根攏到耳後。
它愈是靠近,晏明灼的顫抖就愈是劇烈。
察覺到這一點,氣須驚恐地立刻退開,可它無法阻止暗色人形懷中攬住喜歡的人。
霧滿意極了。
即使氣須生氣地“自虐”,扭動抽打己身,祂也牢牢將銀發青年鎖在自己懷裡,不肯退讓放手。
【互動值:4】
*
【4/100】
天空中,銀白字符組成的數據星河仍在黑洞般的裂隙中流動,但裂隙破碎的間隔中,多出一串顯眼異常的數字。
血紅的數字猶如鐫刻在鐵灰色天幕。每一個抬頭仰望天空的人,都能看見黑色框框中,兩個意味不明的數字。
“左邊的數字,又跳動上漲了一位。”
三不管地帶,暴動的玩家還在與意外複生的紅夫人及她掌控勢力火拚。
玩家內部會議室,全體有資格代表入座的當前版本階段高級玩家,一致向說話的主持者投去目光。
“大家認為這串突然出現的數字,代表什麼?”千蛛傾身,手指交叉抵住下頜,手肘壓在寬大的長橢圓形會議桌麵,她揚聲問。
“倒計時。”
“死亡數量?”
“已經消耗的輪回次數!”
“某種提醒或暗示……與副本Boss相關……又或者,與被囚禁的晏明灼有關……”葉子甜甜推了推眼鏡,坐在圓桌最靠近門邊的位置,沉思喃喃。
她的聲音很輕,經由每個人麵前都有的話筒道具放大,竟得到不少抱有相同想法的玩家一致呼應讚同。
“咱同意這個小姑娘的看法。”代表獨眼而來出席玩家共同打本會議的老牛清了清嗓子,沉穩寬厚地說道,“姑且先不提慶典突然開啟的原因,至少在過場劇情裡,已經明確指出驅散迷霧‘唯一的方法’,需要殺死什麼,又獻祭什麼,借此封印絕望之霧,也就是此次霧國副本的最終Boss。”
“其中更明確的是,提出……代表“希望”的神明囚禁於陰影……“
“這二位不管何種關係,總歸脫離不開問題核心。突然出現的數字,應該在提示我們,要阻止他們之間重複某種狀態或行為,不能讓數字漲到100。”
老牛年紀偏大,說話雖帶口音,卻極為親切,為人處世又大方,在一眾年輕麵孔的玩家中頗有人望。若非他與臭名昭著的獨眼關係親近,想必讚同他分析的人能過大半數。
但看不慣他的玩家也不少。
“你這觀點囉裡囉嗦一通,看似有道理,實際還是老路子!”有人反懟,“說來說去,立足點又落到把晏明灼從Boss手裡救出來,簡直廢話!”
“的確如此。”
“我忍不住夢回夜之國副本的團滅噩夢……”
“團滅是必然。這種把怪物等級難度調得極高的大型聯機網遊,內測和公測玩法不一樣。玩家名額就限製這麼多,堆人頭根本衝不動,沒法打,必須挖劇情,開支線,搞奇招智取。”
“說起來,每次打本時間都拖得極長……按照設定,魔王碎片附著在Boss身上汲取負麵情緒,這樣下去就算過關,魔王還是會複活吧……”
“咦?你沒上玩家論壇看最新的官方答玩家問tips?”
“沒時間下線,快快,講了什麼。”
“六國之後,還有與主線掛鉤的終極副本開放!魔王複活是必然,但複活後的情況,與我們打本息息相關。”
“策劃倒是會找補,嘖嘖。——官方也怪,內測裡居然連終極副本都打算一口氣放出來,公測玩什麼?!全劇透光了。”
“誰知道,估計還有大招憋著沒放唄……”
玩家集體內部開會就是這點不好,沒從屬分明的上下級製度,一敞開話題就忍不住跑火車,往往開頭還在認真討論攻略打法,後期就一路狂奔到七嘴八舌濤論壇、罵策劃、聊閒話、吃瓜黨爭為晏明灼到底愛誰、花落誰家、是男是女真實身份諸如此類話題樂淘淘八卦。
開頭還有心思裝b的千蛛不禁心累。
她放下手臂,翹起二郎腿,心思忍不住也神遊——晏明灼說要報答她,還沒留下報酬就被偽裝形態的Boss帶走,也不知道現在如何……
雖然劇情裡說是“囚禁”,依當初Boss對人的緊張守護,彆是遊戲係統又讓他們玩家充當棒打小情侶的攔路石吧!
這麼想來……難道!
天上出現的這串數字,指的是他們親密次數?!!
——不可能不可能!
千蛛嘴角抽搐,還沒那個勇氣,公開發表疑似搞顏色的奇怪腦回路。
她敲了敲桌麵,還沒說話。
忽然,門從外被推開,吵吵嚷嚷的會議室一刹那間陷入不約而同的安靜,又突然活躍。
“是你!”千蛛撐起桌麵猛地起立,椅子被她推得後滑。
“是我。”從門口逆光走進來的,是一個單手捧著古董寶石匣子,麵覆黑白色逆轉荷魯斯之眼假麵的男子。
無心工作室,新舊首席隔著圓桌,越過無數人頭,相對而立。
“你來做什麼!”千蛛臉色沉凝。
“我來,是分享驅散迷霧的‘唯一方法’。”獨眼拖長語調,攤開另一隻空著的手,陰陽怪氣,“如果在場沒有玩家感興趣,ok,我立刻走。”
“我倒很想聽聽。”老牛立刻給麵子捧場。
在他帶動下,被獨眼勁爆言論關鍵詞吸引住的玩家也不再扭捏,乾脆鼓起掌:“說一下!說一下!歡迎歡迎!”
他們並不關心所謂工作室內的恩恩怨怨,也本沒有深仇大恨。論壇上的跟風,在獨眼能夠帶來的利益前,什麼都不算。
當著千蛛愈發難看的臉色,獨眼施施然在老牛身邊——另一個玩家讓出的座位落座。
他將古董匣子放在手邊座位上,麵具遮擋住神情,其內泄出的聲音卻惡意十足——
“驅逐迷霧,隻有一個辦法。”
“殺死晏明灼,獻祭聖靈,再一次封印絕望!”
第149章 不許傷害他
會議室再度不約而同陷入安靜。
五秒後,爆發山體滑坡般哄堂大笑!
“殺晏明灼,我沒聽錯吧……”
“這人會不會玩遊戲?搞笑!”
“我猜這瘋子想一雪前恥。畢竟夜之國副本裡,他被NPC男主騙得團團轉。嘖,報複心夠強的。”
“公然和官方爸爸唱反調,哥們牛人!你要真乾,我跟一票!”
“喂喂……你們要死就死,去動晏明灼,等於拖著副本裡的大家一起死。我好不容易練級到現在,不想一朝回到解放前,要搞事,彆怪我現場翻臉送你回王城出生點哈。”
吵吵嚷嚷的聲音,擠滿會議室。
麵對絕大多數玩家的嘲笑,獨眼挺直脊背,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隻用指尖緩慢地敲打古董匣子。
老牛偏過頭望他一眼,眼中滑過擔憂。
又過去幾分鐘。
漸漸地,笑聲變小。
最後,所有人都安靜地注視他。
還是千蛛率先打破這場無聲對峙,她扣住椅背拉回原位,在主位桌前重新坐下:“我不能同意你的提議。”
“但是……”
她曾經的確認為獨眼作為前任首席,是個誌大才疏的廢物,才會被工作室放棄。
雨之國鬼校副本的經曆,改變了千蛛的想法。
能夠在遭遇夜之國一役滑鐵盧後,麵對論壇千夫所指,還能重新爬起來,偽裝隱藏到最後,以一己之力乾掉三個精英Boss……
這份隱忍的心氣,饒是千蛛也自愧不如。
“我不認為你在無的放矢。”麵對獨眼,千蛛淡淡道,“說吧,你準備用來說服大家的依據。”
“……”
獨眼似乎頗為訝異千蛛的大度。
在以激怒為目的的挑釁事件發生後,他本以為這個占了他位置、間接將他趕走的傲氣新秀會態度更差。
事實卻相反。
她比他想象中,要更冷靜,以至於讓獨眼準備好的“打臉”劇本失卻該按套路來的鋪墊,本該驚豔全場的裝b高-潮部分變得乾巴巴起來。
“教會。”獨眼停止敲擊古董匣子,端端正正坐好,索然無味道,“上次趁你們衝擊嵐庭的時候,我帶人偷了教會老家。”
“在大主教的密室裡,偷出來兩本福音書,一本小冊子。”
獨眼從隨身包裹裡取出兩本年代感久遠的泛黃手抄本,以及一冊由圖紙構成的線本。
圖紙上,密密麻麻寫著數字構成的不同字符、花紋、圖案……
“這是《聖靈福音·原初》與《希望福音·駁聖靈》的抄錄本。”獨眼解釋。
坐在他附近的人不由得探頭過來,試圖辨認線索真偽。
“這麼看,教會內部曾經發生過分裂,信仰產生了流變。”有玩家翻閱後說道,“姑且將舊教稱之為聖靈教,新教依舊稱之為希望教。變更的轉折點,就在於信徒對神明態度的鮮明變化,從崇敬到駁斥。”
“關鍵在這一段……‘人曰:希望無存,世間將覆,絕望泛濫已成定數,為今一線生機,唯有修改禁咒核心,重啟慶典,分光暗二界,奉上完整祭禮驅霧入暗國,奪取聖靈神力以芒為扉鎖,此後二位神祇入夢,光明在我。我即人人,霧國永晝。’”
“見鬼的背景故事,還挺講究人本主義,從以神為中心,到以人為中心。”翻書的葉子甜甜旁邊,有玩家講冷笑話。
“當時主導宗教變革的大主教,能寫出《希望福音》一書,的確很有魄力。”葉子甜甜推了推眼鏡,惋惜道,“可惜現在的希望教會已經被腐化。”
“想必是在舉行修改版的慶典儀式時,出了什麼意外。霧之國並未如福音中所言,徹底驅逐陰影濃霧,成為永晝之國,而依然被霧所包圍,最後墮落成魚龍混雜的罪惡之城。”
講冷笑話的玩家若有所思:“光暗相生,就算靠所謂儀式分作表裡世界,兩個世界也會相互映射滲透。這些年舉辦慶典,就是在原先基礎上不停打補丁,企圖加固封印。”
“直到今年,也就是副本故事的正在進行時,封印抵達最薄弱的一天……”
“為什麼會出現最薄弱的特定時刻?”葉子甜甜反問。
“因為晏明灼的出現。”獨眼毫不猶豫回答她的問題,“在過場劇情裡,主角被稱作代表希望的神明,但先前無論是接觸還是調查,都確認晏明灼隻是個人類——這次副本裡,還是個病秧秧的人類。因此我認為,將晏明灼看做無麵之聖靈的轉世體或者人間體,更加恰當。”
“原本信仰聖靈的信徒,背叛了他們的神明,奪取了聖靈的神力用作製造封印絕望之霧的門鎖……門鎖本就屬於神明,因感應到其轉世的出現,想要回歸,很合理的推測。”
“原來如此。”千蛛也加入討論,“之前我還在思考,為什麼希望教會樂意與霧神信徒合作,他們應該想方設法阻止顛倒製造絕望,召喚裡世界降臨才對。”
“和霧神信徒合作,選定祭禮對象,有助於將慶典開啟進度部分掌控在教會手上,同時也有助於儘快找出聖靈轉世的真實身份。”
“按照獨眼提出的邏輯,在希望教的視角,因聖靈轉世體的存在,封印不可避免會破碎。他們要做的,是在裡世界降臨後,以‘聖靈轉世體’為祭品,再一次奪取逐漸回歸其身的神力,製造門鎖封印絕望。”
“沒錯。”獨眼說,“按照福音所言重啟慶典,便是驅散迷霧的唯一法。”
七嘴八舌的思考過程有些複雜。
簡而言之,晏明灼是個誰都饞,又哪一方勢力都對其心懷不軌的倒黴蛋香餑餑。
背叛神明的教會要獻祭他封印裡世界,遭封印多年的霧神仇恨他視其為仇敵,就連玩家內部都被獨眼帶來的關鍵信息攪得人心浮動。
遊戲係統在過場劇情裡都那麼暗示了……而且,之前也確認過每個國度副本裡的晏明灼,似乎都並非本體,記憶並不互通。
說不定,過關方法還真像獨眼說的那樣,占據人一貫以來要保護主角的心理盲區,這次來個反套路,該獻祭主角?!
“這本圖紙構成的冊子上,記載著舉辦儀式所需的注意事項,以及禁咒。”獨眼又道,“我認為,天幕上的數值就是倒計時提醒,我們需要在限時內儘快做出決斷,否則這個副本就會失敗。”
攻略失敗,副本破碎,也就意味著內測的終結。
沒有玩家願意麵對如此沉重的代價。
但是晏明灼死亡,副本內玩家需要麵臨的沉重懲罰,也沒人樂意去當這個替罪羊。
譬如說冷笑話的玩家就指出:“就算按照希望福音所言,再走一次一模一樣的流程,誰知道修改版慶典發生了什麼差錯,以至於霧之國仍然徘徊在迷霧中?”
“誰又能保證我們不犯相同差錯?”他眼神犀利地瞪向獨眼。
“我不能。”獨眼攤手,“有人可以。”
“誰?”千蛛問。
“晏明灼。”
獨眼笑了起來:“彆忘了,在副本裡,他可代表著嫉惡如仇的‘希望’啊……既然出現陣營對抗,身為治安執行官領頭的總隊長卻是鼠輩,你們認為這合理嗎?這場貓鼠遊戲裡,顯然兩方陣營力量設置嚴重不平衡!”
“先前苦果給予我的教訓便是,不要小看了我們的主角,哪怕他隻是一個NPC,也不要小看其他npc,哪怕他們隻是一串固定程式的數據。”
“……”
和一眾聽啞謎般麵麵相覷的玩家相比,千蛛意外明白了獨眼的言下之意。
她倒吸一口氣:“作為貓方最後孤軍奮戰的力量,晏明灼很可能會擁有某種特彆的信念感,包括通過自我犧牲來逆轉局勢……你是這個意思嗎?”
“嗬嗬,終於反應過來了。”獨眼拍了拍手,說道,“所以,作為玩家的我們並不需要特彆多做什麼,免得畫蛇添足……我特此前來,是告誡你們這一點。”
“等待。”
“等待欣賞一場由晏明灼為我們上演的盛大演出,我們則需要關注期限,在適當時刻,提供某些關鍵信息,推動演出發展就好……”
*
【互動值:5】
臥室裡。
霧喪心病狂地推行著謀殺計劃。
祂糾纏著因咳嗽而臉頰泛出紅暈的病弱青年,以某種莫可名狀的流動姿態纏繞在人類肌膚裸露在外的每一寸。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如同頂禮膜拜般,霧一寸寸舐吻流連過蒼白的肌膚,連肚臍或是腳踝也不放過。
可謂相當變-態。
【互動值:6】
幾分鐘後。
近乎瘋掉的軀殼和意念唱反調,把霧的本體——分明是團流動的霧氣——硬生生拴上無數灰色觸須勾結構成的項圈,扣住大致與人形咽喉平齊的位置,鎖在離床最遠的角落。
你是狗嗎?!
被軀殼強行剝離晏明灼的霧簡直氣瘋了,祂憤怒地詛咒名為“佘曇”的假麵。
於是,裹挾無儘絕望的詛咒,儘數返回到霧的身上。
“少……廢……話……”
氣須在虛空比劃:“想……當……狗……就……當……”
“就……算……是……我……也……”
“不……許……傷……害……他……”
第150章 可以親親嗎
時間在流逝中中失去感知。
等到晏明灼意識回籠,臥房裡已經變得空蕩安靜。
手背貼住沾染汗珠的前額,探了探溫度,他慢慢撐起身體,有些不太適應身上因出汗而導致的黏膩。
身體無力。腹中也饑腸轆轆。
還真是狼狽的處境啊。
浴室裡,晏明灼撥開遮住眼睛的銀色發絲,勾至耳後。麵朝鏡子,他抿唇,試圖露出一個微笑。
鏡中的影子,緩緩勾唇。
鏡子外的銀發青年,心中卻波瀾不驚。悲傷或喜悅,並不存在於“微笑”這個動作中。
他隻是簡簡單單地,按照大腦意識指示,做出“笑”應當表現出的特征而已。
晏明灼沒有失憶,沒有喪失理智。因此他清楚地察覺到,自己目前的狀態有多麼不對勁。
他得找回之前的感覺。
但之前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子?
察覺到,與感受到,完全是兩碼事。見過光明的人,才能明白黑暗的深沉。
體驗過鮮活的情緒,才會清晰地意識到神經麻痹般的感觸,有多麼無聊無趣。
左手尾指抽搐般彈動。
晏明灼用右手,按住纏繞繃帶的左手腕。
他麵容平靜,左手卻猛地攥拳,甩開右手束縛,向前揮出,砸碎鏡中笑得虛偽難看的倒影。
疼痛……
久違的尖銳疼痛,令晏明灼意識到,在裡世界中的身體,並非他對痛意遲鈍的身軀。
嘩啦的鏡片碎裂聲,吸引來在門外偷窺許久的霧。
祂氣急敗壞,來勢洶洶地掃開門,如風暴席卷而入。從濃重灰色霧氣裡探出的遊動觸須,急得在扭曲的金屬門口上纏繞幾圈,卻一時阻擋不住狂暴化的霧堅決的“腳步”。
聽見身後傳來動靜,腰間隻圍著白色浴巾的晏明灼甩開左手沾染的紅色水珠,撩開睫羽,側身往聲源處瞟去。
他有些疑惑地望著身前駐足不前的霧。
分明能感受到某種危險而冰冷的殺意,自看不清麵目的翻湧霧氣中傳來。霧卻沒有再進行下一步動作。
是因為想起一時半會無法殺死他嗎?
晏明灼放下手臂,任由血液滲透繃帶,從指尖滑落。他毫不猶豫地走上前,試圖靠近停下來的霧。
隨著距離的拉近,身體的無力感愈發明顯。
但伴隨著身體的衰弱,原本麻木不仁的情感神經,卻在複蘇。
霧怔怔地瞧著氣須撫上晏明灼的臉頰,正好接住從銀眸中滑落的一滴晶瑩淚珠。
“好疼……”
晏明灼往前一撲,抱住質感相當怪異卻存在實體觸覺的霧,垂下眼眸,聲音綿長:“不能安慰安慰我嗎?阿曇。”
祂與名為“佘曇”的人類毫無關係——
霧很想理直氣壯這麼反駁。
但祂最終默認了氣須黏黏糊糊纏上去的丟人舉動。
——反正,也算是謀殺計劃中的一環。
包裹上溫情的假麵,也不會改變殘酷的本質。
【互動值:7】
在晏明灼再一次因脫力而意識迷糊地闔上眼眸後,霧將上半身無意布滿深深淺淺紅痕的他送回床上。
還沒等祂做什麼,流動的“軀殼”自動散開,逐漸彙聚縮在熟悉的臥室角落。
霧:……
祂低頭,喚起霧刃,惡狠狠撕裂身邊搖曳的流氓氣須。儘管是無用功。因為那本就屬於“祂”的一部分,斬斷撕碎而又複生。
越靠近,離死亡就更前一步。
霧發覺自己厭惡使用這種拖泥帶水的謀殺手法。祂要更快地殺死晏明灼。
要讓這個膽敢主動擁抱祂的家夥,再也不可能露出如此軟弱的表情。
要走捷徑,擺脫原有軀殼束縛的話……
那麼,就需要擁有一個新的,更加方便好用的軀殼。
其實眼前就有一個不錯的選擇。
躺在床上陷入沉眠的銀發青年,擁有一具極其勻稱漂亮的的修長身體。
霧挑剔地打量著閉眸的晏明灼,越看越滿意,妄圖奪來占有的念頭充塞意識,讓氣須都蜷曲不停。
這一刻,祂意外發覺,軀殼內無時無刻不在阻礙著祂行動的束縛感,消失了……
祂的體內,並不存在著兩個意識。軀殼的異動,也隻是作為假麵的“佘曇”與裡世界的本體融合後,所殘留在潛意識裡的本能影響。
而本能,其實很容易被誘導蒙騙。
也就是說,除去直接傷害晏明灼這類明顯行徑,一旦做出看似符合本能欲求的行為——無論真實意圖如何,軀殼也會配合意念的行動。
霧思索著。霧變幻著。
時間流逝。
匿於角落的霧氣緩緩聚集……
直至,一隻修長的手鑽出濃霧,帶出隱藏其中屬於人類的身體。
*
晏明灼再蘇醒時,身上已經妥帖地換好了睡衣,纏繞在左手的繃帶也被更換過。
他睜大眼睛,順著手背上覆蓋的觸感方向望去。
握住他的手,睡在床邊等待他醒來的人……
“佘……曇?”因沉睡太久,青年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在。”黑發灰眼的男人微微一笑,聲音磁性而動聽,“喝點水吧,親愛的。”
【8/100】
當副本中的玩家們抬頭仰望天空中鮮明的數字印記時,晏明灼順著“佘曇”遞來的杯子,喝下了沿著杯口微微傾斜倒出的水。
“你喜歡佘曇。”男人放下杯子,俯身前傾,吻了吻因他突然襲擊而尚且有些茫然的晏明灼額頭。
他聲音充滿了偏執的認定:“不,是愛。”
晏明灼偏了偏頭,沒有躲開男人的吻。他思考了好一會,才慢吞吞應道:“嗯……你說是,那就是吧。”
“我愛你哦。”晏明灼按住男人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尋到他的嘴唇,加深了這個吻。
【互動值:9】
【互動值:10】
【互動值:11】
看吧,就是這樣。
明明彼此靠近會加速晏明灼的死亡,但無論是當事人,還是僅存本能的軀殼,都無法舍棄到包裹在毒藥外層的甜美糖衣。
何等愚蠢的衝動。何等無知的感情。
愛,就隻是受驅使欲i望的這種淺薄東西……
霧閉上眼,放任軀殼自行其是。
最初的最初,一切都是早有預謀。跟蹤晏明灼的惡徒,是受祂指示的信徒,顛倒,所安排的。
一來用以監視晏明灼的動靜,二來為佘曇能夠順利接近晏明灼,創造理由。
以情報為誘餌利用紅夫人,則是顛倒的自作主張。
一切的起源,都源自於掌機的存在。
掌機,也就是“門”。
食人魔認為,“門”是傳教婆送給晏明灼的東西;紅夫人直至臨死之前,才幡然醒悟,聽信了顛倒給她的錯誤情報。
“鑰匙”與“門”,是不可能被奪走的。
因為那本就屬於晏明灼。
當晏明灼拾起掌機的那一刹那,源於他力量而生的“鑰匙”,才真正現身。
而這,也觸動了被關押在掌機裡另一個世界的“霧”……祂開始透過佘曇,遙遙注視晏明灼。
裡世界侵蝕表世界程度加深,是因為“霧”在不斷侵蝕晏明灼的力量,企圖突破封印。
是的……
儘管真正封印“霧”的,是希望教會的新教徒,但真正構成封印的,卻是源自無麵之靈的力量。
或許其他人不再清楚。
但霧,卻清清楚楚地記得,所謂“獻祭禁咒”的全稱——
獻祭希望。
封印絕望,以求新生
隻有晏明灼真真切切死去了,這個世上,無論是誰,再也不可能擁有束縛“霧”的力量。
將晏明灼關在這棟最熟悉的洋房裡,乃至於狹小的臥室裡,眼睜睜瞧見他一點點衰弱下去,無疑是一種報複。
等到最後一日,霧想,祂會讓晏明灼出去。
讓那個傲慢的神明瞧一瞧,由絕望所充塞著的,屬於孤獨與死寂的新世界。
切斷人與人之間的聯係……這才是從根源上,阻止“惡”產生的唯一途徑!
“唔……阿曇,好喜歡你,親親。”
“……”
“太過頭了!”男人不自在地按住在胸口遊走的手指,忍耐不住指責道,“不要用這種毫無起伏的語調,說這種話!”
“好。”晏明灼認真反思片刻,問道,“請問,可以親親嗎?”
不合時宜的禮貌,也完全沒有必要呢。
【互動值:15】
第151章 前奏
反複交替的蘇醒與沉睡間,時間失去感知的意義。
不知何時起,臥房內的鐘表靜悄悄地消失。被籠上的簾布外,光明與黑暗交替升起,混淆一日又一日。
晏明灼被“佘曇”,亦是霧,留在了這間華麗而寬敞的房間。
之所以是留,而非囚禁,在於霧此後不曾使用任何暴-力手段,祂隻是套上名為“佘曇”的假麵,遵循著軀殼本能的騷動,狡猾地加速推進著這場名為愛意的謀殺。
而晏明灼,就當真留在了霧的身邊,被祂的親近所困,幾乎達到隻要醒來時沒有見到霧守在身邊,就會焦慮不安地生理性流淚,而自身卻因情感麻木無法理解為何落淚的糟糕地步。
隻有能夠得到霧的回應,晏明灼複蘇後愈發洶湧的情緒,才會慢慢平穩。
他的情緒,似乎凝結在了霧的身上,以至於無暇他顧。
霧起初難以招架晏明灼毫無收斂地表達愛意,後來祂卻有意縱容他變本加厲的黏人與占有欲。
……哪怕祂明知,這是招致晏明灼清醒時間愈來愈短的根源。
霧也曾壞心眼地在察覺到晏明灼蘇醒跡象前,悄悄藏在厚重的簾布之後。
祂隨時能夠重新化為一團無形的霧,以人類的眼睛,無法捕捉到融化在空氣中的淡淡灰色氣流。就算當著晏明灼的麵,霧也有信心讓其不發覺自身存在。
但祂忘記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你已經被外麵世界的自由所吸引,不願再陪伴我這個病人了嗎?”醒來的銀發青年,平靜地注視著遠處的簾幕。
漂亮到與銀水晶無異的眼眸中,含著剔透的水。眼下左右對稱的兩點淡淡淚痣,如同妖精般勾人攝魂奪魄。
他質問的語調並不急促,聲音並不高昂,卻如一記重鼓捶在霧的心中!
分明沒有人催促霧,霧急急忙忙撩開簾幕踉蹌而出。
彆哭了……
祂要去攔即將滴落的水晶珠,淚珠穿透無形霧氣,浸入床布。
這時霧才想起,化作人形,找回屬於“佘曇”的聲音。
“彆哭。”嘶啞低沉的男音隨著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平靜落淚的青年臉頰,隨後是唇瓣,再往下拱入衣領,摩挲著細膩光潔的蒼白肩頸。
這一刻,霧悚懼地顫抖!
自祂生出意識之時起,從未有此麵臨極大恐怖的顫抖!
被“淺薄”情感所捕獲、被囚禁的獵物,並不隻晏明灼一個。
一直、一直、一直注視著晏明灼,目眩神迷到無法移開視線的祂,早已涉足局中,難脫“愛之囚籠”所構築的可怖泥沼。
這就是你的反擊嗎?
晏明灼……
霧低下頭顱,癡迷地嗅聞著青年的脖頸。
祂毫不猶豫地回應道——對於先前的指責——他說:“在確認你死於我手之前,所謂外界,不值一提。”
麵對霧的狂言,晏明灼仍舊平和。
他微微彎起被噬咬破痕的唇角,原本插入男人黑發撫摸後腦的手指,漸漸下移到連接後腦與脊骨的後頸。
手指按在後頸微凸的骨頭,輕攏慢撚。
“晏明灼,你會愛我吧?”霧矯健的手臂,攬住青年變得纖瘦的腰肢。他一遍又一遍執著地問。
“嗯。”晏明灼也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回答,“直到我死。”
“如你所願,佘曇。”
……
此後日複一日,波瀾不驚,除去晏明灼的身體以無可挽回的趨勢虛弱下去。
互動值達到【60】時,晏明灼失去了引以為傲的才能。
——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
互動值達到【70】時,晏明灼已經難以行走,每次最長蘇醒時間縮短到兩個小時。
就連床事之間,也固定了最省力的姿勢,更多要靠霧祂自己。
倘若……互動值達到80以上呢?
那一天,晏明灼因疲倦而沉睡過去之時,心滿意足的霧披著散落的外衣,胸膛微敞,流露出被手指疼愛過的痕跡。
咚、咚。
樓下傳來敲門聲。
祂眯起眼,說不清是含有神性還是獸性的銳利灰眸,霎時間穿透臥房,穿透樓層,視線投往站立身影的洋房大門。
那是一個大約1米7左右,身材瘦弱,藏青色短發帶耳釘的俊秀年輕人。
他的懷中,還抱著一個如洋娃娃般可愛的貴族裙裝少女,依偎在他胸膛,睡顏恬靜。
“那是……”霧喃喃出聲。
祂思考片刻,起身離開臥房——離開前,不忘叫門窗緊鎖——隨後下樓。
男裝打扮的藏青發年輕人又用力敲了敲門,難掩焦急之色。
片刻後,門被打開。
探出頭來的,竟是銀發銀眸的晏明灼!
“果然是您住在這!”年輕人又驚又喜,“我曾經在論……同伴討論時了解到,晏明灼閣下現居住在迷宮十字街13號,確有救命急事,這才貿然上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