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掛在身側的隨身包裹,沿地圖指引的方向大踏步,往先前藏起黑色大衣和亮白色微笑假麵的隱秘草叢信步走去。
黑公爵隨時可能折身回返,晏明灼得加快回收偽裝道具的速度。
不能讓安森身份暴露,將他小心翼翼保持住脆弱平衡的“高空走鋼絲”局麵,意外毀於一旦。
取回道具之後,計劃裡的下一步嘛……
*
涼風吹過身上單薄的灰衣單衫,銀發銀眸的青年似乎在密不透風的黑夜裡,徹底迷失了方向。
他伸手摸索著一棵棵相鄰的黯淡樹乾,腳下跌跌撞撞,闖入一眼望去,仿佛永遠沒有儘頭的荒蕪野林。
“好心的異國人……”
“夜鬱金香莊園的主人。”
邊走,晏明灼邊呼喚著黑公爵的代稱:“尊敬的夜鬱金香公爵,古老傳聞中的不死領主。”
“我知道你能聽見我的聲音。”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凹凸不平的草地,白皙修長的手指上,多出不少被粗糲樹皮磨出的細細血痕。
晏明灼執著地一次次重複著沒有回應的呼喚,“請出來見一見我,此前被人帶走,並非出於我本人的真實意願。”
畫家可憐巴巴的語調,為悅耳的嗓音增添上不少哀愁。
由於長時間缺少足夠水分的滋潤,青年清澈磁性的聲線,漸漸染上幾分沙啞:“與我見一麵吧,至少請讓我當麵向你解釋清楚,好麼?”
無望而執拗的呼喊聲,隨呼嘯的寒風四散而去。
寂靜的夜林中,形成回環往複的一道道回聲,吵得人心亂如麻。
“你生我氣了嗎?”麵對依舊不曾回應的黑公爵,晏明灼並不氣餒,“我的確得知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消息,但此前說過的話,我並不打算放棄。”
“你既然答應讓我留下,便要履行允諾,不是麼?”他絮絮叨叨,帶著幾分激將法般的氣惱,“言出必行,保持你那貴族的氣度!”
隻有嗚嗚的夜風,在應和著他的獨語。
見激將法也不起作用,晏明灼隻好歎氣,終究失落地停下腳步,孤身停留在鬼影憧憧的深林裡,茫茫然不知所措。
一晚上幾次遭受驚嚇,兼之失血過多消耗的體力,令他臉色愈發蒼白,宛如一縷遊魂飄蕩在林中。
但這美貌而可憐的鬼魂,還是不願意放棄追逐。
他倚靠著樹乾,低下頭休息會,好不容易恢複幾分體力,又直起身體,準備胡亂朝著某個方向行進。
一不小心,腳下碰到哪塊凸起的尖銳小石子!
虛弱的晏明灼猝不及防向前栽倒,眼見天使般的臉蛋就要墜地,他的腰際,卻出乎意料地被一隻勻稱有力的手臂攔住。
小臂肌肉發力,將人帶起,側身攬住摟入懷裡。
“你真的很吵。”等待已久的低沉嗓音,隨怪物抬眸望來,徘徊在青年耳畔,吐露些許熱意。
黑公爵極其無奈,連冷臉都維持不下去:“一路上,我根本沒法離開你這個麻煩精,靜下心思考!”
“是麼?”倒下的時候,晏明灼笑得還挺開心。
站穩身體的他,順勢湊近,學著黑公爵的模樣,矜貴地微抬下巴,篤定道:“我就知道,你一直跟著我,並且,一定會出現。”
“看來我果然沒有猜錯。”
老早就聽見呼喚,隱藏在陰影裡,跟著銀眸青年一路的黑公爵,麵對他洋洋得意的調侃語氣,偏生沒法發自內心的厭惡或氣惱。
他深深投去一眼凝視,默然不語。
數百年來,有無數人拜服於令人恐懼的力量、難以計數的財富、攝人心魄的英俊容貌下,拚儘渾身解數,用花言巧語或是陰謀詭計,試圖討好黑公爵。
最終,這些人都會暴露屬於欺騙者真實的嘴臉,因貪婪而獲得他們本該享有的下場。
對他而言,莫名顯得格外特殊的晏明灼,會是其中一員麼?
“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是因被詛咒困住,無法離開,才想要討好我?”黑公爵淡淡問,“亦或是當真不想離開?”
一道新的送命題。
問題的答案,無疑決定著晏明灼的未來。
麵對黑公爵提出的新問題,晏明灼臉上輕鬆的笑容漸漸散去。
他垂下眼眸,開始思索如何應對新的危機。
用過一次的招數,短時間內再用就會失效,沒法再用花裡胡哨的歪理邪說引歪思路,也沒法中途話鋒一轉,煽情渲染氛圍。
一旦關鍵時刻應對不當,先前做過的努力等同於白費。
那麼,這次就用真誠來應對吧。
是沒有神秘音的存在,脫離扮演狀態後,晏明灼也會做出的選擇。
“我這個人,其實挺奇怪的。”晏明灼退開黑公爵的懷抱,平視著他,徐徐開口,“我不喜歡受約束,或迫於外力所操控。”
他說:“討厭詛咒的限製,讓我被迫留下,是出自真心。”
黑公爵抿緊唇,臉色不善地走近他:“然後呢?”
晏明灼挺直脊背,立在原地,朝走近的冷酷怪物認真道:“想要留在你的身邊,也是出自真心。”
想要了解縈繞於夜鬱金香莊園內的百年詛咒,還有什麼途徑,比接近身為莊園領主的黑公爵更快捷?
他這次,的的確確每一個字都屬於真話,隻不過隱藏了些許前提條件罷了。
“既然你問出這句話,就證明你內心其實是想要相信我的,不是麼?”見黑公爵停下逼近的步伐,不搭話,晏明灼繼續往下說:“不然,在相逢的第一刻,你就會殺了我。”
“或者,在我消失以後,你根本也不會再出現,放任我一個人在外麵自生自滅就好了。”
晏明灼用平靜的語氣,一針見血戳破怪物的強硬外殼,逼迫他直視早已動搖的軟弱內裡。
“為什麼不試著,帶我回去,與我長時間再相處一下看看?”
明明頂著天使般純淨的銀發銀眸,他誘惑的語氣,卻恍若地獄魔鬼在發出代表交易的邀請:“我親愛的公爵大人,你在害怕什麼?”
“事實上,你分明清楚我與你的武力差距,我能完好無缺地站在這,大言不慚地對話,全仰仗你的心軟與仁慈,不計較我此前的冒犯。”
黑公爵微皺起眉,眉間浮起好看的懸針紋,彰顯出主人意誌在理性與感性的界限之間,陷入苦苦掙紮。
一連串的問句,令他無言以對,又心動異常。
畫家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他倏地靠近黑公爵,行了個不那麼標準的貴族禮,隨即單膝下跪,輕輕拉起震驚的黑袍怪物未持刀的手,仰起臉,將冰冷的蒼白手掌貼在臉頰。
“我的心上人。”
溫熱的細膩肌膚與掌心相貼,源源不斷傳去熱意。
溢出明亮的眸光,含著淺淡而赤忱的笑,晏明灼發出預告決勝的致命一擊,重重刺入怪物心房。
他柔聲說:“請在今夜,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