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如此決策,對於袁氏一族難免不當作無妄之災,若其心本赤誠,恐要因此真就滋生反叛之意。”
“再者,恕兒臣直言,若袁氏一族此刻反叛,並非毫無勝算。”
“好好的封功之宴,其權勢卻反遭極大削弱,若要袁滿仲心無芥蒂是不可能。失去一個賢臣已是莫大損失,若再增長一個叛臣,更是得不償失了。”
皇帝聽罷,心神稍沉寂下去了:“寒兒以為如何?”
“削弱袁滿仲背後的勢力乃是必然,然絕不可如此激進。兒臣以為,借反叛之措辭,暫緩破除其將要封賞的軍功,首先乃確保其權勢不再增長。”
“如此對其權勢的削弱未免太無用了。”皇帝冷言道。
祁寒腰俯得深:“雖僅破除軍功,然反叛罪名之大,袁氏一族隻覺慶幸,若父皇再將其二人放回,亦更彰顯您的寬容與極高的信任。”
“如此,既極大地讓袁氏一族更誠服,又不至於封受軍功,讓其權勢再加擴大。至於此後削弱之事,便步步抽絲剝繭,穩步推進,到時自可水到渠成。”
“父皇以為如何?”
祁寒拱手作揖道,麵色鎮靜舒緩。
“好──”皇帝隻出聲應和著,扭眸思慮幾許,“不愧是吾兒,心思縝密,此方法確有一定可取之處。”
說罷,皇帝笑聲朗朗。
“罷,想來寒兒身子骨仍舊虛弱,不妨早些回府歇息?”
祁寒忍著疼痛,作揖矜重遲緩,禮數上卻毫不懈怠,身子板正,腰俯得深:“那兒臣便先行告退。”
·
袁府內,聞蝶忙朝袁冬月寢院一麵跑一麵壓著嗓子喊道:“小姐,秦王殿下突然來訪,其馬車方停府外──”
袁冬月聽罷,先愣片刻,再由床塌上扶起身來,木然的麵孔上終於浮現一絲神情:“是麼?”
“千真萬確,小姐!”
聞蝶跑來蹲至她床榻前,睜大了眸子欣喜望著她道。
想來聞蝶這傻丫頭以為秦王是為她來的,袁冬月垂眸輕眨眼睫,輕籲一口氣。
近幾日梁氏命人嚴守她寢院,日日罰她抄些家規,供些殘羹淡飯予她,然這些還不夠,長姐更是得了空便來挑刺,一門心思欲要在她頭上耀武揚威。
好在自己也可趁這幾日幽禁好生養傷。
袁冬月即刻起身。
──雖不知他為何到訪,然去瞧瞧吧,興許能獲得些阿兄與父親的消息。
趁幾位隨從打岔的空隙,在聞蝶托舉下,她翻過牆垣,避開各家丁丫鬟的視線,速步朝客堂趕去,心底卻莫名覺著失落與緊張。
她匿於客堂左側一麵燒藍點翠花鳥紋插屏後,輕忍喘息,此番小跑,鼻尖忽便輕浮一層薄汗,麵頰暈開柔柔的粉暈,玉手纖纖,捏緊了雕木,抬眸瞧外邊望去。
祁寒一襲紫檀官服,瓊姿皎皎,玉影翩翩,麵中仍一點淡笑,態度閒安,若春情吐麵。隻步子稍緩,一雙花眼渾如點漆,卻難掩疲倦,嫣然微闔。
瞧其模樣應是方從宮中出來便來了袁府。
沒死,真好,也算不枉自己將他從大漠裡拖回來。
其後隨著侍從,府內丫鬟姨娘等均側目而望,眼底皆有欣賞之意,梁氏與袁俞月二人聞得消息實是吃驚,趕忙便上前迎接。
梁氏幾人行過禮,祁寒亦是唇邊微漾,抱拳回禮。
“殿下身子可好些了?”梁氏垂著頭詢問道,聲音很是客氣。
祁寒“嗯”過一聲,遂朝客堂裡頭尋望著。
梁氏抬眸瞧其模樣,忙帶著笑解釋道:“老爺前些日子進宮麵聖去了,想是與皇上有要事商議,到如今也還未歸。”
祁寒聽罷,點點頭,梁氏及袁俞月等人隻隨其側,堆著笑同他步入客堂。
梁氏忽又憶起什麼,忙高聲喚丫鬟備上熱茶、軟毯,又獻上域外昂貴的補品來。
秦王方加爵位,又深得皇上喜愛,如今大病初愈,身體恐還虛弱,梁氏自是謹慎之至,絲毫不敢怠慢。
祁寒方沾黑漆彩繪交椅,垂頭理齊衣擺,接過丫鬟手中遞來的一盞熱茶,未喝,隻對上梁氏雙眸笑著置於茶案,忽開口道:“怎不見二小姐?”
袁冬月聽罷,隻呼吸稍凝,眸子直直瞧著他的麵龐,此刻離得近些,忽能清晰觀得他麵色浮白,憔悴儘顯。
梁氏手捏絲帕,拇指不自覺用勁,按出些許褶皺來,然不出片刻便從容笑道:
“小月自西征回來,想是受了驚又太過勞累,獨自在宅院靜養半月了,竟都不見好轉。”
梁氏歎氣一聲,神情戚戚:“恐實是不方便見人,還請殿下見諒。”
“噢。”祁寒點點頭,雖覺疑惑,卻抿嘴作笑麵道,“傷勢可重?可曾喚郎中給二小姐瞧過?”
“哎,自是瞧過的,倒是勞煩殿下掛心了。”
祁寒端過熱茶,瞧梁氏垂眸歎息,麵上肌肉沉沉地掛著,他趁喝茶刹那,扭眸瞥過袁俞月一眼,隻忽地與她對視。
他即刻垂眸輕笑一聲。
梁氏倒應對自如,其女卻遠不如她。
袁俞月之情狀難掩心虛,眼神亂竄,不斷扣弄著手指,時不時偷瞟他,裡間三分敬畏、七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