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賀石不一樣,即使他是賀石一手養大,親自教導出劍的徒弟。
時至今日,賀懷霄不得不承認,其實他和顧雪洄是一樣的。
他不願就這麼碌碌無為過一生,他和顧雪洄的劍意如出一轍。
天生劍骨,注定劍修,劍意怎麼能是平凡呢?
他必青出於藍,如同那一個劍招,脫胎於顧氏長鯨汀的鯨吸百川,因為不斷的精進,最終成為他的獨有劍招。
賀懷霄給這個劍招起名——
雲洄流影。
樓道中的黑暗再前進一寸。
定光劍爆發出尖亮的劍鳴,如真凰降臨引吭高歌,賀懷霄還未動,劍尖已經燃起金紅色的劍光,如同火焰。
“我沒有辦法走和師尊一樣的路,我們的劍不一樣,我們想要的也不一樣。”
起身一躍,定光劍劃出一道劍光,如破曉時分,日光噴薄輝映雲天。
朝霞漫天刺破黑暗。
這一劍威勢極大,去時洶湧,衝向無邊無際的黑暗,無需賀懷霄再出一劍,那道明亮的劍光扭曲黑暗。劍氣撕開一切,原本已經消失的樓道再次出現在賀懷霄麵前。
賀懷霄往前邁出一步。
他邊走邊低聲道:“我的小師叔精彩豔絕,還沒化神就感悟出屬於自己的法相外化,連普通的化神都能唬住,不敵他。我雖不才,無法像他一樣憑借超絕的大道親和提前領悟這些,但這一劍——前輩你看如何?”
天極塔內依舊安靜,那位曾經給長山州修士留下這座天極塔的大能早就羽化,自然不可能聽到賀懷霄這句話。
可是在賀懷霄邁出一步後,樓道牆壁上忽然出現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那個人影從賀懷霄站立的地方開始揮劍,一路陪著他向上。
人影手上拿著的劍,是街邊最普通的碧光劍,每一次出招,那把劍都會迸發出晶亮的劍光。
直到賀懷霄在樓道儘頭站定。
他的前方,是第五百層。
人影停下動作,驀地轉過身來,似是與賀懷霄對視。
“師尊……”賀懷霄眼眶發紅,對著人影一拜,“多謝前輩讓我再見他一次。”
待賀懷霄直起身,人影手上的碧光劍忽然亮起金紅色的火焰,緊接著,火焰從劍身蔓延到整個人影,整個樓道燒了起來,不斷塌陷,推著賀懷霄往前走。
向他的目標走去。
天極塔外,石碑上代表賀懷霄的點已經停在四百九十九層很久。
圍觀的修士有的已經不耐煩。
“都說了,元嬰難上,化神勉強,那個人就算上不去第五百層也很正常的。”
“時間就要到了,他要出來了吧?”
周圍基本上都是唱衰聲。
任閒瞥了一眼林融,對方也恰好看過來。
任閒摸了摸鼻子:“你彆聽他們瞎說,你大師兄不可能過不去的。”
“我知道。”林融語氣堅定,“我本來就是要說這句話,任大哥你就對大師兄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任閒:“……”
周邊圍觀人群陡然爆發出響亮的驚歎聲。
林融和任閒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
天極塔第五百層亮起!
“亮了亮了!天極塔時隔多年,終於又有人闖過五百層,再次亮塔!”
“五百零二!亮了!”
“五百……五百零四了!好快!”
上一個人的還沒感歎完,就看到天極塔再接著亮一層,隻能急忙改口。
五百零四,五百零五,五百零六……天極塔一層接一層次第亮起,就在眨眼間。
所有人都抬頭往上看去,看賀懷霄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停下來。
天極塔三千裡外,一隻巨鯨停留在空中。
顧雪洄站在鯨角處的香愈木上,遙遙遠望。
就算是以他化神修為的目力,天極塔在這裡也隻是一條模模糊糊的小柱子。
“看什麼?”他身旁坐下一個人,白衣執扇,朗若清風。
顧雪洄沒回,而是道:“我以為薑少掌門俗事纏身,不會那麼有空才對。”
薑榭笑笑,平靜道:“我現在來長山州,就是最重要的事。”
顧雪洄懶懶散散應一聲,顯然是不太相信。
他帶著長鯨汀脫離天衍宗,就意味著天衍宗失去一個重要的傳承,實力大打折扣,少不得要被一些一直覬覦天衍宗地位的宗門看輕嘲諷幾句。還有興陽派,顧雪洄可不覺得對方會放過這個打壓對手的機會。
不過不管怎麼說,當初他能離開天衍秘境,也多虧了薑榭。
所以他們還是朋友。
——私下的,明麵上可不能讓人知道。
薑榭環顧一周,說道,“我看這周圍除了山就是雲,你到底在看什麼?”
“喏,看到那個塔沒有?”顧雪洄往前一指。
“看到了,不就一個塔有什麼……嗯?”薑榭定睛一看,咦了一聲,“亮……亮了?”
“是啊,賀懷霄亮的。”顧雪洄桃花眼一彎,笑意蕩漾,映照漫天輝光,燦爛至極。
“他說要給我看看亮起的天極塔是什麼樣子的,然後他就去了。”
薑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突然間覺得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要不然我先離開一下?”
“不許,”顧雪洄按住他,不許他離開,“來都來了,就給我看著!”
“看就看,收起你的清霜劍啊!凍我腳乾啥!”
薑榭一掌拍碎腳下的冰,咬牙切齒。
第 157 章
天極塔外的圍觀修士激動不已, 都在給他數數,看他能一下子闖過多少層。
賀懷霄每一層停留的時間都不會超過一炷香的時間。
除了猜測賀懷霄能闖到第幾層,還有的在估算賀懷霄的真實修為。
“五百層以上還能這麼輕鬆, 肯定不隻元嬰!”
“就剛才那一片羽毛的威勢, 少說也得是化神,而且不是化神初期, 是資深的化神老怪!”
這個說法一出, 立刻得到不少修士的認同。
長山州的修士修為大多在元嬰金丹,這個修為在長山州就能算是很不錯了, 至於再往上的境界, 比如化神大乘,那必須得是中上宗門的掌門長老才這個修為。
這些修士最多就到元嬰, 化神對他們來說看似很近,其實是一直觸摸不到的願景。
長山州達到化神的修士屈指可數, 有很多修士不曾見過,對於化神的了解懵懵懂懂, 更多依靠口耳相傳的修為特征來斷定。
任閒聽了一耳朵,對著林融搖頭道:“看來長山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光是這修為境界認知,就比其他州地差了好多。”
說句不客氣的,就是被叫做野蠻不開化的冰原州都比長山州強。
林融猛地握住任閒的手, 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任閒愣住:“怎……怎麼了?”
林融一字一句,很是鄭重:“所以我很感謝任大哥,謝謝你帶我去中州,帶我找到我大師兄, 也謝謝你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護我。”
林融仰著頭,他一直維持著少年的外貌, 五官清秀,不敢說是見之難忘的長相,但也很難生出惡感來。
特彆是這麼直直地看著人,眼中帶著感激崇拜。
明明周遭的人亂七八糟發表著狗屁不通的分析,惹人發笑,任閒這會兒卻沒空去聽去嘲笑了。
“沒什麼,我都說了,我會帶你出長山州,”任閒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從林融身上移到另外的地方,“我隻是在兌現我的承諾。”
林融點頭:“我知道,所以很感謝任大哥願意兌現承諾。”
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
任閒不再說了。
更重要的是,他想不出該怎麼回應林融。
在林融看來,他是一個自家大師兄的朋友,可靠的大哥哥。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出乎圍觀修士的預料,賀懷霄沒有一口氣直衝,而是在五百一十二層的時候停下。
賀懷霄停了超過一炷香的時間,還沒通過。
因為不確定賀懷霄真正的修為,現在周圍一圈人是不敢高談闊論發表什麼見解了——要是話還沒說完,賀懷霄就上去了,自己還要趕緊改口。
反正時間還沒到,憑借賀懷霄之前的快速闖關表現,眾人都覺得他不會卡在這裡。
五百一十二層,這是當初賀石的挑戰層數。
林融眼睛一閃,忽然有些哽咽。
“你也就這點本事了,”林融身後傳來嚴天瑞冷冷的聲音,“跑都跑了還要回來,看來這些年我教你的東西還沒記住,還惦記著軒紫劍宗以前教的蠢東西?”
林融回道:“震雷宗有什麼讓人值得學的東西嗎?自詡長山州陣法第一,其掌門首徒卻在同等修為的情況,通關天極塔不如一個專修丹藥的修士?”
前不久白水跡才輸給盧秋心,廣流仙宮和震雷宗本就是冤家路窄,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踩了震雷宗一腳。
廣流仙宮嚴天瑞一時半會兒沒辦法,但對付勢單力薄的林融,嚴天瑞可不會客氣。
尤其是林融現在已經恢複記憶,和震雷宗一副不死不休的樣子,更讓嚴天瑞深覺自己對林融的苦心栽培全喂了狗。
對付林融這樣的金丹,對嚴天瑞來說太簡單。
單手掐訣,嚴天瑞手中的量天尺一揮,萬鈞雷霆落下。
林融沒有驚慌,抽出折扇迅速於虛空中劃動,眨眼間布下數道陣法刻痕,如一張網兜,攔住嚴天瑞所有攻擊。
嚴天瑞冷笑連連:“學得真不錯,可惜還沒學到精髓。”
他不再留手,量天尺繚繞閃電,當空畫出浩瀚星河,法相外化,星空降落,於林融頭頂落下。
周圍原本還有好些看熱鬨的修士,感受這恐怖的氣機,悚然不已,紛紛避退。
唯有林融身邊的任閒沒有動。
他抽出黑鐵棍當空一砸。
星河崩裂,星辰破碎化作齏粉,平地隆起,升起險峻接天的峰巒,穿破星河長天。
“竟然是兩個化神!”
“這年頭化神也遍地走了嗎?怎麼到處都有?!”
“對不起,是我不成器,修煉太慢了……”
任閒與嚴天瑞兩人的法相外化,激烈交鋒,誓要把對方碾碎。
量天尺與黑金長棍相擊,拉鋸出一串串火花。
黑金長棍每一次落下,都有一圈圈漣漪擴散,量天尺亦不相讓,揮送出紫色的雷電,帶著無雙的威勢劈向任閒。
“今天真是來值了!難得的化神修士對戰!最近一次雙方為化神的交戰還是三十多年前的樹根老人與廣流仙宮的長老……”
“此言差矣,當年震雷宗吞並軒紫劍宗,軒紫劍宗前任掌門賀石雖然隻有元嬰,但是其劍光燦然,當初我就在雲鶴城,雖然不能近前,但遠遠都能看見,可見那一戰也是十分精彩!”
“喂喂喂,你在說什麼呢……嚴天瑞可還在呢!”
“嗐,誰不知道軒紫劍宗消失得莫名其妙,賀石的實力有目共睹,當年在迭會山一戰可是出了大力,堪稱化神之下第一人!誰知道竟然給震雷宗逼死,若是給賀石時間,他未必不能化神!”
“可憐軒紫劍宗現在物是人非,實在是太突然了,誰能救得了又能敵得過?賀石人品貴重,謙和有禮,以誠待人,光芒內斂卻難以掩其華彩,可惜了可惜了……”
林融早已被任閒送出交戰圈外,聽到周圍人對賀石的評價,終究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低下頭,小聲抽著氣擦去眼淚。
原來還有人記得賀石,記得他平凡卻又驚天的一劍,記得他的好,說他是個真正的君子。
他整理好情緒,折扇一展。
扇麵邊緣揮灑出點點輝光,輝光連點成線化成陣法刻痕。
既然他是軒紫劍宗賀石的弟子,就沒有勞煩彆人來殺嚴天瑞的道理。
他叫做林融,承蒙軒紫劍宗前任掌門賀石憐憫,有幸拜在膝下修煉走上長生路,賀石更是為了他殞命,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仇人在麵前而不動手?
即使他已經沒有學劍做劍修,他依舊是賀石的弟子!
陣法一成,瞬間天地昏暗,驟風起,絲絲線線的雨從天而降。
林融的右手握著折扇,朝前一扇,風聲中驀然傳來一聲虎嘯,沙石亂飛,一隻白虎從風中走出,發出震天的怒吼。
地上的雨水彙成河流,林融左手抬起從浪中引出一道水流在腕間翻轉,片刻間凝出一條水龍,龍頭張嘴向嚴天瑞撞去,龍尾在翻卷,暴雨如箭。
風虎雲龍,風生水起,淩空成殺陣,攻伐手段儘數向嚴天瑞殺去。
周圍圍觀的修士莫不驚異,倒吸一口氣。
林融其展現出來的陣法能力,遠超其元嬰該有的水平。
——至少不是長山州元嬰修士會有的水平。
遠遠觀望的廣流仙宮長老目光一凝,嗤笑道:“這是震雷宗能教出來的?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劉琦詩神色嚴肅,看得目不轉睛。她雖然不是很精通陣法,但這種類似的陣法,她在中州見過。
天衍宗的少掌門,此次天驕榜第一——薑榭。
林融這個陣法威力當然比不上已經化神的薑榭,但以他金丹的修為對陣化神期的嚴天瑞,竟然不是完全的一麵倒,就已經很讓人驚異了。
任閒退到一邊,看著林融於陣法中對戰嚴天瑞。
他知道林融的意思,可是單憑林融現在的修為,絕對不可能打過嚴天瑞。
即使有陣法加持,兩人相距一個大境界,林融不是賀懷霄顧雪洄那樣逆天的體質,能到這個程度已經算是十分不錯。
……而且他還不能算是軒紫劍宗的人,林融總是說要聽賀懷霄的。
任閒歎了一口氣,有些幽怨。
“是我這個大師兄失職,小師弟讓任大哥操心了。”
背後忽然傳來一聲笑,任閒倏地轉過頭來。
賀懷霄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天極塔,正言笑晏晏站在他後麵。
任閒放鬆下來:“誒?你怎麼出……”
不等任閒說完話,賀懷霄就朝他一拱手:“任大哥稍等,懷霄去去就回。”
話語餘音還在,人已經不見蹤影。
與林融對戰的嚴天瑞能感覺到林融的疲軟。本來就是林融的修為遠比不上他,若不是有那個古怪的吐納法,怎麼可能堅持到這個時候?
他不會給林融活著的機會。
量天尺勾起一條陣法刻痕斬斷,穿過重重風雨,對準林融的心口。
當——
量天尺與一件硬物相撞,發出金鐵交鳴聲。
風雨驟停,嚴天瑞看到一個戴著銀白鳥羽麵具的修士,手持一柄長劍,橫在林融麵前。
劍身金紅交錯,上麵的紋路如同岩漿流動,聚集到劍尖發出極其燦然的劍光。
嚴天瑞在來天極塔前已經知道,有個戴著麵具的神秘修士進去挑戰天極塔,在進塔前還毀了白水跡一隻眼睛。
看到人出了天極塔,嚴天瑞下意識瞄了眼天極塔,看看這個修士挑戰到第幾層。
五百一十三。
看來這個修士的實力也不過如此。
嚴天瑞昔年也曾闖過天極塔,後來隨著閱曆增長,對天極塔的了解越多,也就知道,那個傳得神乎其神的五百層,其實是元嬰能否進入化神的測試門檻。
能過,就代表有化神的潛質,對天地法則有初步的感悟,不能過,就說明其悟性極差,這輩子若是開不了竅,或是人生有什麼重大機遇生出感悟,否則化神是彆想了。
——真正的化神,不可能會止步天極塔五百一十三層。
嚴天瑞笑了聲,手上加大力道,量天尺向長劍壓去:“閣下聲勢浩大,我還以為你是化神,看來也不過是虛張聲勢。我勸你及早收手,彆管這樁閒事,再向我磕頭認個錯,我們震雷宗說不定還能饒你一命,否則……”
“否則什麼?”
賀懷霄揭下麵具,露出真容。
三十五年過去,他長高了很多,麵容依舊俊朗,劍眉星目,眼瞳漆黑,薄唇挺鼻,任誰看一眼都能知道他的身份。
“這不是閒事,是我軒紫劍宗與震雷宗不死不休的仇怨!”
定光劍劍光大綻,一劍揮出,橫切星河天地。
第 158 章
天地間唯有賀懷霄這一劍, 一劍橫掃,劍氣傾泄千裡萬裡。
嚴天瑞的星河法相如同一塊軟布,被定光劍劍尖定住一點後一轉, 扭曲出層層扭曲的褶皺。劍落星落, 璀璨劍光蓋過星光銀河,穿刺分割這塊星河破布。
嚴天瑞的化神法相砰然碎裂。
“好小子!有幾分像你師父!”嚴天瑞皮笑肉不笑。
賀石的劍確實不錯, 可他也和賀懷霄一樣是個元嬰, 最終還是敗了。
所以賀懷霄也會像賀石一樣,注定失敗。
“是嗎?”賀懷霄灑然一笑, “我的劍是他教的, 像他是自然而然的。”
定光劍遞出,與繚繞閃電的量天尺交鋒, 鏘鏘聲不斷。
量天尺在空中旋轉,灑落億萬星光, 每一道星光裹挾雷電,鋒利無匹。
劍光縱橫交織, 劍氣激蕩,賀懷霄單手持劍,躍起落下,劍起劍落,一斬再斬無數星光雷電。
量天尺氣勢磅礴, 每一次拋出落下,都向著賀懷霄的要害而去,奈何定光劍比嚴天瑞的動作更快,每一次都能攔住他的進攻, 反手還給嚴天瑞一劍。
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嚴天瑞不是賀懷霄的對手。
任閒笑著無奈搖頭。
嚴天瑞的修為實力可比不上天驕榜那些人, 賀懷霄打他太容易了。
果真如賀懷霄自己所說的,去去就回。
帶著白水跡匆忙趕到現場的震雷宗長老臉色煞白,直愣愣地看著頹勢顯現的嚴天瑞,乾癟的嘴唇不自覺地抖動,滿是驚顫。
白水跡亦是不敢相信,在他的印象裡,賀懷霄的實力與他差不多,兩人的境界相差不大,雖然他之前判定戴麵具的就是賀懷霄,但也隻是覺得他作為劍修,修習劍打起來更有優勢罷了。
若是與真正的化神對戰,賀懷霄定然不敵。
他忽然想起之前林融所說的,賀懷霄是本次天驕榜的十八名!
這其中代表的深意,不僅僅是長山州終於有修士能在天驕榜留名,更代表賀懷霄的實力,已經和十四州最頂尖的那些天才一樣,有與他們一爭長短的實力。
他和賀懷霄的差距,從鏡河試煉開始,他是賀懷霄成為榜首路上的踏腳石,那時他還可以安慰自己他們修為境界相差不大,若論師門,震雷宗比軒紫劍宗還要強一些,隻要他勤勉修煉,後續必然能一雪前恥。
現在,賀懷霄的修為已經遠遠超過他,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更是他拍馬也趕不上,是已經和他師尊嚴天瑞一個個級彆的實力,甚至於,遠遠超過。
“這……這怎麼可能?”震雷宗長老不敢相信,“他明明就隻是一個元嬰而已!”
賀懷霄從始至終隻有一劍。
如同賀石當初的一劍——一劍破萬法!
無論嚴天瑞施展什麼道法手段,他隻要一劍!
三千裡外,巨鯨噴出一口雲氣,擺尾向西南方前進。
薑榭繞有興趣地看著遠方。
他們距離得太遠,根本無法看清打鬥的人影,卻能看到勢不可擋的劍光斬落星河,無數星辰粉碎落成星塵散開。
“賀懷霄這一劍也太快了,真不給人留麵啊——”薑榭搖著扇子感歎。
顧雪洄到現在還不知道薑榭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話:“我們是打算要去雲鶴城,你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薑榭點頭,又道:“我要是不留在這裡給你引路,你知道怎麼走嗎?”
“……我才不會迷路!我還有懷霄!”
薑榭拉長聲音:“是哦,畢竟你還有小賀師侄——”
“你嫉妒?”
顧雪洄挑眉,清霜劍閃過劍光,薑榭頓時感覺腳底生寒。
“霏霏啊,”薑榭折扇一展,滿是哀戚地歎氣,“兒大不中留啊——”
“……”
顧雪洄哼笑一聲,清霜劍毫不客氣掃過去:“廢話真多,快帶路!”
=======
天極塔下。
震雷宗長老後退些許,手指掐捏,一道長光從他指尖飛出。
猝不及防的,長光落到另一個人手裡,隨即被掐滅。
震雷宗長老惴惴不安:“你乾什麼?”
風水輪流轉,震雷宗要迎來滅頂之災了,尤其是嚴天瑞必死的情況下。他不趕緊回去收拾細軟跑路,難道還要留下來嗎?!
白水跡用一隻眼斜覷,陰惻惻道:“長老這是要去哪裡?”
“我是想著回去商量一下如何是好……賀懷霄來勢洶洶……總得讓……”震雷宗長老吞吞吐吐。
白水跡要是想留在這裡給,怕不是給嚴天瑞收屍,而是陪葬!
“總得讓你們這些牆頭草先知道消息,然後儘快逃命是嗎?”白水跡冷笑接上。
“這……這怎麼能叫逃命呢?”震雷宗長老咽下一口口水掩蓋心虛,“之前軒紫劍宗也是這樣,現在不是也……也……”
“也回來複仇了?”白水跡似笑非笑,“長老該不會是覺得我也能像賀懷霄一樣,有人護著逃走,待修煉有成就能回來報仇雪恨吧?”
他壓低聲音問道:“所以那個護著我離開的人,是長老嗎?”
震雷宗長老打了激靈,眼底滿是陰沉:“白水跡,你不要太過放肆!如今掌門命懸一線,宗門岌岌可危,豈是你意氣用事之時!”
反正說什麼他都不可能留下來,以他的修為,就算是白水跡要攔也攔不住。震雷宗長老抬手一甩,與白水跡對了一掌。
“總歸是同宗門一場,勉強算得上是你的長輩,最後勸你一句,及早為自己打算!”
震雷宗長老頭也不回地離開。
白水跡站在原地,不甘心地抿唇,看著嚴天瑞被賀懷霄一劍擊敗。
劍氣浩瀚如海潮,將嚴天瑞從高空掀落。賀懷霄手起劍落,劍光一閃,從高空摔落的嚴天瑞一隻手被定光劍穿刺,鮮血噴湧,染紅長空。
“師尊!”白水跡衝上去,欲要接住嚴天瑞。
然而還沒靠近,就被定光劍的殘餘劍氣掃開。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嚴天瑞狠狠摔在地上,量天尺跟著一起落下,似是驚雷落地,震得四周塵土飛揚。
化神的嚴天瑞竟然連坐做賀懷霄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兩人交手還不到半天的時間,嚴天瑞就落敗。
白水跡驚懼抬眼,看著賀懷霄提著定光劍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
“快,快走……”嚴天瑞隻剩下出的氣,奄奄一息。
白水跡搖了搖頭。
嚴天瑞咳聲,強撐著道:“賀懷霄……當初殺賀石的是我,你我都清楚,震雷宗不過是拿你們的爭端當借口……”
定光劍劍尖定在嚴天瑞眉心,他的神魂被禁錮,逃脫不得。劍氣入紫府不斷激蕩,燒灼神魂。
就算是白水跡能救他,他也要廢掉修為成為一個廢人。
除非夏侯泰有辦法。
都說渡劫期大能神通廣大,可到底沒有起死回生返老還童的能力,不然夏侯泰為何還要提那麼多要求。
震雷宗因為偶然得了夏侯泰的丹藥陣法書崛起,裡麵記載的方法,最終的目的隻有一個——提高修為延長壽命。
活得越久越怕死。
白水跡撿起嚴天瑞的量天尺,到了這一時刻,他反而十分冷靜:“你要為收養你的師門報仇,我也不可能放棄我的師門!反正我的修為肯定不如你,你要殺就殺!”
這些年他對嚴天瑞不是沒有怨氣沒有懷疑,他焦慮過,擔憂過。不知道自己在嚴天瑞眼中是什麼形象,自己是不是還是他寄予厚望的弟子,未來是否會將震雷宗交到他手上。
可現在,震雷宗都要沒了,他還要爭這些做什麼呢?
白水跡很清楚,時至今日,他和賀懷霄之間勝負已分,他沒有和賀懷霄一樣的天賦,更不如他堅定剛強,能從穀底重新爬上來。
若是今天真的讓他繼續活下去,以後他也不會有太大的成就。
至此籍籍無名。
嚴天瑞用儘最後的力氣,虛虛握住白水跡的手:“你走,走得越遠越好,震雷宗……早就是以前的震雷宗了。”
白水跡卻反而鬆開他的手,輕輕勾起嘴角:“師尊,你不會還把希望放在那個中州遠來的渡劫期長老身上吧?你覺得他會收下我嗎?你明明知道,他的目的不簡單,卻還要我去找他,是覺得我還有機會複仇嗎?”
“他一個渡劫期大能,在中州什麼沒有,為何要來我們這個小地方?師尊你難道就沒有疑慮嗎?”白水跡一字一頓,“更重要的是,我不是賀懷霄,我做不到。你說得對,現在的震雷宗已經不是以前的震雷宗了,我不想要了,不想去光複這樣的宗門。”
賀懷霄抬起眼,第一次仔細打量白水跡。
沒有想到一直爭強好勝的白水跡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承認自己不如人,承認自己做不到,拒絕繼承一個爛透了的宗門。
“我可以不殺他,”賀懷霄說,“但是我對你們口中那個中州來的渡劫大能很有興趣,我想他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他把定光劍從嚴天瑞眉心移到白水跡的脖頸處。
“我給你一個機會。”
一個活下來,從此做個普通人的機會。
白水跡一怔,扯了扯嘴角:“你是在憐憫我?你以為我需要?”
“我看嚴天瑞挺想要的,不然他都死不瞑目,”賀懷霄道,“你其實沒得選。”
算算時間,那個震雷宗長老快回到震雷宗了。
還有那些見勢不妙就倒的牆頭草,嚴天瑞彆的不說,為這些修為一直什麼長進的牆頭草也算是儘心儘力,就這麼讓他們苟且偷生——至少白水跡不願意。
路是他們自己選的,嚴天瑞為他們背上罵名,付出生命,最後這些人拍拍屁股走了,白水跡不能
“你說得對,”白水跡應道,“不過……你不會連那個渡劫期也要殺吧?在中州結的仇?你不是才元嬰嗎?”
賀懷霄能越境殺化神,白水跡算是見識到了。可化神到渡劫,中間還有一個大乘,賀懷霄不能跨越兩個大境界,以元嬰的修為殺渡劫吧?
這不可能……的吧?
白水跡驚疑不定。
“走了。”
賀懷霄嗤了一聲,他沒有給白水跡太多的時間思考,如同抓雞仔一般抓起白水跡,越過周圍重重圍觀人群腳,腳下踩著定光劍,急速飛起升空。
白水跡這才發現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飛來那隻最近在長山州討論度很高的巨鯨。
之前他都是聽彆人說,沒有真正見過,待離得近了,才發現這隻巨鯨竟然沒有血肉,白骨纏繞樹根,鯨背上還有一片陸地。
雲淡風輕,輕紗薄霧繚繞,陽光透過雲層,落在其中一處亭台的簷角上,風中隱隱傳來清淡的香味,宛如世外桃源。
“霏霏,我回來了。”
白水跡被賀懷霄帶著安全落到一片草地上。
第 159 章
要說白水跡心裡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這條白骨巨鯨的背上陸地似有一層透明的琉璃罩將空中的雲霧水汽隔絕在外, 甚至於陽光在這裡也不會太刺眼灼熱,而是柔和溫暖的。
在外麵的時候白水跡隻看到隱約的一點簷角,到了裡麵才發現, 這裡遠不止一處建築。
鯨角處巨大的香愈木投下一大片綠蔭, 假山花木,風景如畫, 亭台怪石, 錯落有致。
偶爾有飛鳥穿過這處桃源,在翹起的簷角上個停一停歇個腳, 又跳到香愈木樹枝上叼起一片樹葉, 蹦跳著飛起,離開這裡。
白水跡放輕呼吸, 怔怔地看著那隻飛鳥如同在其他地方正常飛行一樣,離開這處世外桃源。
就算白水跡再沒見識, 也知道這樣的場景無疑隻有手法通天的大能才能創造出來。
聽到聲音,薑榭先從屋裡出來, 笑眯眯和賀懷霄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小賀師侄,最近過得如何?”
賀懷霄笑著應話,與他見禮。
“咦,沒意思,”薑榭握著折扇搖了搖, “我還以為你會驚訝一下呢。”
賀懷霄:“若是沒有得到霏霏的允許,你是進不來的。”
薑榭和顧雪洄的關係沒有用因為長鯨汀脫離天衍宗而變差。
說了沒幾句話,賀懷霄就要往屋裡走。
薑榭揚了揚眉,推了他一把, 轉而看向白水跡。
“我聽說震雷宗是長山州的陣法第一,”薑榭不緊不慢道, “我之前來過長山州,可惜沒能正式拜會震雷宗討教一番。”
白水跡不知薑榭的身份,更不知震雷宗改進的陣法與天衍宗的淵源,隻看眼前人廣袖白衣,端的是翩翩佳公子。
“閣下是中州來的?”
白水跡對長山州天賦出色的修士如數家珍,薑榭眼生,還是這般說辭,讓白水跡有些好奇,有生出莫名的眼熟來。
他很確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薑榭。
薑榭笑了笑,折扇一展:“來吧,讓我見識一下長山州陣法第一的宗門是怎麼個事。”
說完,不等白水跡應下,數道陣法刻痕瞬間落下將白水跡圍困在其中。
周圍風起雲湧,薑榭的麵容變得模糊不清。
白水跡打了個冷顫。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薑榭看著那麼眼熟了!
===
這些日子顧瀾生的狀態好了很多,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不過大多數時候,顧瀾生還是更願意選擇休眠自己默默休眠療傷。
“沒辦法,”顧瀾生靠在床上,無奈搖頭,“我總不能指望你們兩個劍修治好我吧。”
顧雪洄瞪眼。
顧瀾生輕笑一聲,接著道:“你還不服氣呢?”
“沒有。”顧雪洄拖著長音,說起夏侯泰。
縱然夏侯泰的修為確實比顧瀾生高一些,可是顧瀾生半死不活了,他居然還有餘力跑一趟天驕榜拿走李若的心臟,再之後,居然還能殺了孔連方,劫走秦天逸。
“這很正常,”顧瀾生的語速很慢,他抬眼瞧了下門口的賀懷霄,點點頭示意他一起進來,接著道,“他修了那麼亂七八糟的法門,就算受了重傷再強撐一下也不是難事。”
以前那些出納早夏侯泰毒手的天驕可不是白死的。
夏侯泰現在就在長山州。
“老祖宗,你覺得我現在能打過你嗎?”
離開前,顧雪洄問。
顧瀾生笑起來,抬手甩出一道劍氣。
清霜劍錚然出鞘,橫檔下這道劍氣,反手一掀。
從顧雪洄腳下開始,劍氣如漣漪蕩開,白霜向四周蔓延。
長鯨汀瞬間由從最燦爛的夏進入最酷寒的冬,白雪皚皚,冰天雪地。
原本還在外麵搖著折扇和白水跡“切磋交流”的薑榭停下動作,搖著頭笑了笑。
白水跡從一頭撞在冰上,茫然眨眼。
“閣……閣下?”
薑榭隨意一抬手就是雷霆手段,白水跡再傻也能察覺到對方並不是真心要和他請教的。
畢竟對方的修為和陣法造詣都比他高太多。
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薑榭,想來想去隻能隻有一個原因:薑榭是賀懷霄的朋友,他在為朋友出氣。
“太弱了,沒意思。”
薑榭收了笑:“夏侯泰沒有教你們震雷宗彆的東西嗎?”
“啊?”
白水跡剛爬起來,剛對上薑榭無波無瀾的眼神,忽然一頓,再次慢慢彎下腰去行禮。
“多謝閣下指教。”
他被薑榭打得鼻青臉腫,稍微動一下感覺渾身的筋骨都在疼,還要硬挺著做動作,實在滑稽。
“行了,”薑榭抬了抬扇子,“既然說了給你機會,你就好好表現吧。”
巨鯨從雲間遊過,夜色下起伏的山巒是暗綠深灰的一片,蜿蜒的河流顏色清亮些。再遠一些,河灘平原上輪廓隱約的屋舍,點點紅色的燈光星火。
薑榭迎風站立,遙遙遠望:“好像要到了。”
白水跡跟著探頭要去看,忽然就被薑榭提起衣領。
薑榭回頭大聲喊:“我們先走一步了,剩下的路你不要自己走,讓小賀師侄來——”
回應薑榭的是一道帶著寒霜的凜冽劍氣。
手中折扇一轉,薑榭巧妙借力這道劍氣,毫不猶豫帶著白水跡從巨鯨上跳下,悄無聲息投入廣袤漆黑的深空中。
===
大仇得報後,賀懷霄發現自己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激動。
顧雪洄帶著賀懷霄從酒窖裡挖了幾壇好酒出來,就著明月清風慢慢品鑒。
兩人都沒怎麼說話,並排靠著坐在一處石台上。周圍是洋洋灑灑的銀色月光,照出兩個人影。
嚴天瑞一死,剩下的震雷宗門人如同散沙,除了麻煩些,是不難處理的。
難的是夏侯泰。
把杯子裡的酒喝完,顧雪洄眼睫一抬,對上賀懷霄沉靜烏黑的眼瞳。
“我聽人家說,結契的儀式和凡人的婚嫁很像,”顧雪洄說著,一邊伸手去抓旁邊的酒壇,“結契的道侶要互相敬酒,如果要宴請賓客,也要喝酒……這些你知道吧?”
賀懷霄點了點頭。
他其實不怎麼喝酒,連自己的酒量在哪裡都不知道。不過他覺得,如果真的要辦結契請賓客,他應該比顧雪洄靠譜挺得住……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有顧忌。
顧雪洄沒有特意催化掉酒氣,這會兒腦子已經有點迷糊了,視物也開始模糊,抓了半天,明明感覺到手指尖已經碰到酒壇,卻始終抓握不到。
賀懷霄微微移開眼,眼看著顧雪洄的手指在酒壇壇口轉來轉去。
三十五年前,他築基出關第一次見到顧雪洄,粗略掃一眼,就覺得這個小師叔實在不像是劍修。
因為這雙手實在漂亮,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溫潤細膩,不像是握劍的手。
月色銀光隨著那隻手變換光影,顧雪洄摸索了半天,終於拎起酒壇,倒出僅剩的幾滴酒液。
“沒了?”
顧雪洄旋指,酒壇隨之轉動,依舊空空如也。
“這樣就不能和你繼續乾杯了。”顧雪洄的語氣低下去。
賀懷霄杯子裡的酒近乎滿杯。
他端坐不動,看著顧雪洄一點一點靠過來,小聲與他商量:“要不然我們再去拿幾壇?”
“…… ”賀懷霄沉默,眼睛不自覺往更遠處的顧瀾生院落看去。
雖然顧瀾生因為身體原因長時間昏睡,但並不代表他就失去意識沒有喜好,
“不可以,”他放輕聲音,哄道,“你已經醉了,還是不要再喝了。”
“隻有一點而已,我還是認得你是誰的。”
明朗月色裡,那雙招人的桃花眼映著明月光,眼波瀲灩。
賀懷霄能看到他細密的眼睫,恍若羽毛撲閃輕刮,連帶他的心臟一起悸動。
“我是誰?”
“賀懷霄。”
顧雪洄答得毫不猶豫,而後猛地抓過賀懷霄的手臂,低頭含住他的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兩個之前還是並排的人影越靠越近,部分交疊。
“賀懷霄,你彆怕。”
顧雪洄溫熱的吐息與他交融:“當初是我帶你走出長山州,自然要把你好好地送回來。”
賀懷霄俯下身,抱住他。
兩人額頭相抵,同時閉上眼。
顧瀾生說:“這一劍依舊不夠。你是先天靈體,才會被夏侯泰看中。你天生與大道親和,化神之後再無大道感悟瓶頸,比起其他人修煉隻有坦途,唯一的障礙便是如何發揮自己的優勢……霏霏,你對自己的了解還不夠深刻。”
感知敏銳的先天靈體專修哪一項都好,重要的是怎麼利用自己的天賦體質。
就算是修劍,先天靈體也不會輸給注定要做劍修的天生劍骨。
“也許你該好好問問,賀懷霄的劍道是怎麼走的。”
化神之後,哪怕是同一個修為境界的修士,因為對天地法則的感悟不同,外化法相亦有強弱。
即使顧雪洄遲遲無法化神,卻不妨礙他對天地法則的感悟運用,提前修出法相。
他的冰雪法相隻要一外化,就能壓過世間絕大多數法相。
但這還不夠。
壓製擊碎對方的法相,這是普通修士打鬥時都會用到的手段,顧雪洄是先天靈體,不該和其他普通體質一般簡單粗暴。
紫府靈氣盈滿,顧雪洄的神魂自眉心飛出,輕輕朝賀懷霄吹了一口氣。
賀懷霄還沒化神,神魂無法離體,在紫府內盤坐,卻不妨礙他動作。
定光劍於神魂中感受到挑釁,躁動難耐地發出劍鳴,灼熱的劍氣撩著金紅色的火焰轟然而出。
顧雪洄的神魂手持縮小的清霜劍,接下這道劍氣,任由劍氣順著劍尖攀附向上。
在劍氣就要到達劍柄時,神魂再揮出一劍。
這一劍沒有揮帶清霜劍特有的冰寒劍氣,而是把定光劍的劍氣揮出。
定光劍的劍氣沒有如往常一樣在地麵留下火焰灼燒的痕跡,而是一道冰痕。
賀懷霄猛地睜開眼。
顧雪洄的神魂沒有回歸體內,清霜劍劍身在月下泛著冰藍色的光。
神魂與賀懷霄對視,眼底清澈如稚童。
賀懷霄拔出定光劍,輕聲問他:“要再來嗎?”
神魂沒有回答,手上的清霜劍卻動了動,劍刃若隱若現,如冰如雪。
清霜劍與定光劍沒有直接相交,而是各出一劍,劍氣互抵。
賀懷霄一側的土地被劍氣燎灼,綠草燃燒,露出焦黑的土地。
顧雪洄一側則是覆蓋一層晶瑩的冰殼,冰殼中依舊是碧綠的草葉。
顧雪洄的神魂持劍一掃,冰寒的劍氣壓過定光劍的劍氣,方圓百裡瞬間變白。
賀懷霄搖了搖頭,再次出劍。
依舊是兩方劍氣互抵,不同的是,這一次顧雪洄的神魂手腕一轉,丟出清霜劍。
神魂旋身飛回眉心紫府。
“嗯?”
賀懷霄稍一愣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顧雪洄抱住:“不用看了,你肯定是輸了!”
不遠處,清霜劍收束劍氣,小小的劍身如繡花針無聲無息穿刺入定光劍的劍氣。
將定光劍釘入一根石柱上。
原本還囂張狂放的灼熱劍氣頓時冷卻,風一吹,化為細細的雪粒落下。
第 160 章
丹綺撐著一隻手靠在窗邊, 看著遠方天空的某一個點。
那似乎是飛鳥?
丹綺沒放在心上,最近長山州各種消息紛亂繁多,讓人興奮又不安。
自從震雷宗吞並選自劍宗後, 實力大增, 特彆是跨州飛船墜落,興義和追賠償追得緊, 震雷宗把貪婪的目光投到雲鶴城上, 幾次都露出要吞並的意思。
若不是丹綺機敏,與回鄉任職的謝府君借助皇朝與廣流仙宮的聯係, 多次與震雷宗周旋, 這才勉強保住丹綺的城主地位。
最近震雷宗不知為何,是安靜了很多, 不再來找事,可是丹綺反而更加不安, 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
她聽來往的修士說,震雷宗和廣流仙宮又在天極塔那裡爭上了, 就連嚴天瑞也急急忙忙趕去了。
感覺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丹綺幸災樂禍地想,鬥起來才好,廣流仙宮每次都是不疼不癢地騷擾一下震雷宗,治標不治本。
反正震雷宗吃虧她就賺了!
當丹綺發現震雷宗的山頭有一道流光急速飛入過,是之前帶隊去天極塔的那名震雷宗長老。
他跌跌撞撞, 幾乎顧不得喘氣,一路飛奔,衣袖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也顧不上整理。
而後,丹綺看到有一名長老背著背囊急速離開。
緊接著, 又有數位門人同樣帶著自己所有的家當離開震雷宗。
丹綺再也坐不住,起身飛速趕去城頭。
從城頭望過去, 她先前看到的那個點漸大,是一個魚形的……
不對,這是一隻巨鯨!
丹綺隻在書上見過這種生物的樣子,聽人說巨鯨都是生活在湘汀州與冰原州中間的無儘海,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巨鯨飛得極快,丹綺很快就看到這隻巨鯨的白色骨頭與纏繞在外的樹根,以及在雲霧中偶然顯露出來的陸地一角。
鯨背上還有一片陸地。
巨鯨擺尾掀起狂風,之前那些急急忙忙要離開震雷宗的長老被這一道風掃落,從空中墜落。
悠長的鯨鳴在天地間回蕩。
“這是什麼情況?”
不單單是丹綺,雲鶴城中的其他修士也注意到這一幕。
巨鯨來到長山州後就引來注目,巨鯨自顧自地飛行,隻要不靠近就沒有危險,因此不少修士是把這條巨鯨當做奇觀,猜測也許是某個上古大能羽化後遺留下來的秘境。
“該不會是震雷宗不怕死地去挑釁巨鯨吧?”
“很難說啊,震雷宗也不是第一次這麼貪了……”
丹綺眼也不眨地看著,待看到兩道長虹從鯨角處拖曳而來,不知為何心跳加快。
是劍光!
那是劍修禦劍飛行拖曳而出的劍光!
她看不清劍上的那個人影,卻有預感這上麵的人她一定認識。
當初軒紫劍宗有兩個劍修跑了出去……
是他們!
他們回來報仇了!
丹綺難以抑製住激動,運氣騰飛,跟隨上那兩道長虹。
巨鯨遮掩陽光,在地麵投下一大片陰影。
此刻,震雷宗的山門廣場處,直到那些提前跑路的長老弟子被扔到地上,還有些不知情的弟子茫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中有誰是服了嚴天瑞給的丹藥才勉強晉級,又有誰在近期被嚴天瑞找過,許諾可以再為你們提升境界?”賀懷霄問。
三十五年過去,除了新入門的弟子,震雷宗的老人基本上都還記得兩人。
此刻看到賀懷霄麵無表情持劍站在他們麵前,眼中滿是驚懼。
——他們還沒忘記當初賀懷霄被他們追趕逃亡時有多狼狽!
陳單是聽到動靜才從急匆匆趕來山門廣場的。
“師父……”與陳單一起投靠震雷宗的家族後輩陳嗣霖衝過來攔住他,麵色發白,結結巴巴道,“是……是大,不……是賀,賀懷霄……你彆去!”
陳單沒應聲,在站定的角落向賀懷霄望去。
賀懷霄和他記憶中的模樣相比變化不大,除了身高,變化最大的就是手中那把劍。不再是以往最普通的碧光劍,而是一把金紅交錯的長劍。
一看就不是凡品。
那把劍的劍光很亮,是他此生所見的最耀眼奪目的劍,刺得他眼睛發疼。
賀懷霄居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陳單猛然想起來,前些日子白水跡帶著部分弟子去挑戰天極塔,沒多久,嚴天瑞也收到傳信急匆匆離開。
現在確實是除掉牆頭草的大好機會。
陳單露出一個慘笑來。
當初確實是賀石讓他走的,他放賀懷霄離開的,但投奔震雷宗苟且偷生,也確確實實是他自己的主意,他不會狡辯。
如果賀懷霄要殺他這個叛徒,他不會反抗。
“嗣霖——”陳單轉頭過來喊人。
陳嗣霖下意識看向他,這才發現陳單不知何時紅了眼眶。
“師父……”陳嗣霖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他聽陳單說道:“賀懷霄必然是回來報仇算賬的,他若問你,你就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我身上——本來你就是聽命於我,不過是無奈無法違抗長輩的命令罷了,他不會為難你的。”
陳單對陳嗣霖來說,陳單不僅僅是傳道授業的師父,還是家族長輩,他沒有不敬重不聽命的道理。
依照賀懷霄對賀石的感情,他能理解陳嗣霖,不至於對他下死手。
賀懷霄好歹是陳單看著長大的,陳單自認對他還算了解。
陳嗣霖抓著陳單的手不放:“師父同他解釋原因,當時師父是迫不得已,若不是你願意投誠,震雷宗怎麼可能放過我們。還有林融,林融更不可能活下來……”
陳單:“林融已經不見很久了。”
陳嗣霖安靜下來。
林融失蹤後,他也參與過搜尋,沒有找到一點痕跡。沒有人知道林融去了哪裡。
聽那些精通陣法的震雷宗弟子說,林融不知道怎麼破了震雷宗的護山大陣,陣法水平實在超乎他們的想象。
陳嗣霖還有其他幾個弟子和陳單一起轉投到震雷宗後依舊繼續學劍,對陣法一知半解,往日那些震雷宗的弟子也怕他們在林融麵前說漏什麼,十分排斥他們。
因此陳嗣霖和陳單對震雷宗內部的事件感知往往要慢一步。
現在震雷宗大難臨頭,其他早就收到消息的震雷宗長老收拾東西跑路,而陳單陳嗣霖這些人,直到賀懷霄提劍找上門才知道。
最先回來報信的震雷宗長老知道嚴天瑞已死,還有遲遲未歸的白水跡,估計凶多吉少。
震雷宗部分修為遲遲沒有增長的門人在多年前,就服用殺過不少修士挖取金丹後煉製出來的丹藥,至今是震雷宗不能被外人知曉的秘密。
跟在兩人後麵的,不止有丹綺,還有好幾個閒散修士鬼鬼祟祟湊過來看熱鬨。
驟然聽到賀懷霄這麼問,如一聲驚雷炸響。
震雷宗內不管是知情的還是不知情的,皆是驚詫。
一個長老站出來,厲聲反駁說沒有這種丹藥,賀懷霄要殺人何必找借口。
“借口?”賀懷霄諷刺一笑,“是不是試試不就知道了?”
話音一落就出劍,定光劍劍身筆挺如直線,向前衝去。
這個長老吃了一驚,趕忙避開。
他其實參與過嚴天瑞的計劃,也知道宗門來了個神秘的渡劫期大能,但是這位大能閉關去了,如今嚴天瑞一死,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去找這位大能來救場。
他沒有像其他長老一樣慌慌張張離開,卻也不做阻攔。
——震雷宗發展到現在留下來的東西可不少,就算是前些年因為跨州飛船一事大出血,可憑借嚴天瑞的手段,震雷宗這些年依舊發展得如火如荼。
賀懷霄修煉有成歸來找上門又如何,短短三十五年,他一個金丹再怎麼逆天也不可能打敗一個渡劫期的大能。
他胸有成足,自覺自己能代替嚴天瑞接下震雷宗。
至於賀懷霄,隻要那位渡劫期大能一出來,還不是死人一個。
再想得遠一些,就算是廣流仙宮那個垂垂老矣的大乘期太上長老出關,也不會是對手。
在此之前,他需要做的就是拖住賀懷霄一段時間,引起那位渡劫期大能的注意,逼迫他出關,而後記得自己立下的汗馬功勞,扶持自己成為震雷宗的新掌門。
這名長老怎麼說都是偽化神,再加上賀懷霄這一劍隻是試探,沒有儘全力,反而給了他自信。
正當他正了正衣冠打算繼續和賀懷霄廢話時,眼角餘光看到另一柄銀藍色的劍飛掠而來。
當下再也顧不得說話,他從袖中抽出量天尺揮退,同時閃身避開。
然而還是太慢了,清霜劍擦著他的耳側飛過,他隻能感覺到寒氣襲來,銀藍色的劍身微微振動,似乎有什麼東西掉落發出極其輕微的啪嗒聲。
也許是他聽錯了,是劍鳴而已。
總之這把劍沒有殺了他,一擊不中後重新回到顧雪洄手中。
就這樣結束了?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下意識譏笑道:“原來也不過如……”
“陶長老!”
他身旁的人眼睛發直,嘴巴大張,一副震驚不已的模樣。
陶長老的最後一個字最終還是沒有落下。
因為他終於在旁人的提醒下,後知後覺地知道那聲啪嗒是什麼東西掉落了——
是他的耳朵。
一直沒有流血是因為被冰寒的劍氣凍住,直到顧雪洄收劍入鞘,劍氣消散,他才感覺到疼痛。
一瞬間,傷口崩裂鮮血噴湧。
“聽不見耳朵不好,可以不要耳朵。”
他對上一雙冰寒的桃花眼。
顧雪洄一眼揭穿他的意圖。
“廢話這麼多,是不是想著拖延時間等夏侯泰出來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