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低聲道:“殿下也千萬莫要折損自己,若沒有您......如今皇城恐怕早已淪陷,百姓流離失所。您是大淵的英雄,絕不是什麼廢人。”
是啊。
宗洛自嘲地想。
上輩子他就是大淵的英雄。函穀關一役歸來的時候,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十裡蘭花夾道相送,文人墨客賦詩寫詞,武夫莽士拍手叫好,就連三歲小兒習武時都說想成為他這樣的將軍。
但是英雄又怎麼樣,還不是說厭棄就厭棄,讓自刎就自刎。
年邁的內侍帶著他來到大巫祠深處。
巫祠深處的廂房雍容華貴,帶著極難形容的靜謐風情。平日裡隻有淵朝帝王才有資格在清祀期間更衣使用,就連上輩子的宗洛也從未來過。
元嘉在門口停下,放好燈籠,為他推開門:“太巫閣下正在從觀星台趕來的路上,您千萬配合治療,一切都會好的。”
宗洛勉強笑了笑,忽然道:“......我自己就可以了,不需要下人。”
元嘉張了張嘴。
他想起方才殿下同陛下的交談,寧可不恢複身份也要維持最後的尊嚴和驕傲,勸誡的話頓時停在了嘴邊。末了,化作一道歎息。
“三殿下,內裡已經放好了藥浴熱水,老奴就在外邊守著,您若有事,隻需輕喚一聲便可。”
“好,麻煩公公了。”
伴隨著身後關門的聲音,宗洛緩緩脫下鞋襪,赤腳踩在吱吱呀呀的深木色地板上,走進廂房內。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清新古怪的巫藥氣味,伴隨著繚繞蒸騰的霧氣一起,在衣服上凝結成滾落的水珠。
廂房中央挖開一口偌大的圓形池眼,下方連接著地熱,在天然形成的溫泉眼裡引水。一旁泉眼周圍堆滿藥材殘渣,那都是七七四十九天前巫覡們尋來準備好,放在藥爐裡煉製,最終濃縮成藥液,一桶一桶倒進來後凝成的精華。
這一池巫藥千金難尋,需要尋找四季藥材,一年隻備得出一次,洗浴後有強身健體,清心明目之效,僅有帝王才有資格享用。
宗洛循著水聲慢慢走近池邊,抬手解開自己胸前的衣物。
經過一場博弈,他的手心後背全是汗,濕漉漉一層掛在身上,被冷風一吹,貼著難受極了。
好在,還是賭對了。
要是放在上輩子,他敢這樣頂撞淵帝,估計自刎聖旨還會來得早些。
然而現在不僅得了賞賜,恢複了身份,清祀結束回皇子府之後,他還能順理成章將小八接出來。
比起前世,這輩子堪稱截然不同。
以退為進,率先示弱,表明自己的態度,反倒得到這樣一個結果。
宗洛還真不知道,隻是死遁一次,偽裝一次目盲,竟還能給他帶來這麼多驚喜。
是該說他上輩子一葉障目,還是這輩子太過荒謬。襯得他上輩子的死,也像個笑話一樣。
“沙沙沙......”
纖塵不染的衣物逶迤著墜落在地,露出一截蒼白頎長的小腿。
宗洛拿起一旁屏風上掛著的裡衣穿好,一步一步走進藥池內,任由淺綠色的熱水沒過他的腳踝,小腿肚,大腿,小腹,最後停留在胸口位置。
他靜靜地坐在藥池內,感受著巫藥彌漫的氣息。
計劃的變更也導致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比如說,淵帝沒有讓禦醫為他診斷,反倒請來太巫。
宗洛有些緊張。
這門點穴手法是他師父鬼穀子自創的,專門用來給徒弟練習聽聲辨位。所以用普通的解穴手法解不出來,隻能按鬼穀的方式來解,屬於不傳之術。
太巫和禦醫不同,禦醫走的是醫術,即使是施針診斷,也隻能診出他眼睛穴位周圍留存有淤血,繼而導致失明。
而太巫,走的卻是神神鬼鬼的路子。
前朝有負責觀察天時星象的太史和應詔命進行卜筮的太卜。大淵的太巫則是集這兩位於一體,氣候預測,國事吉凶,都歸他占卜。
宗洛本來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穿書後就變得不那麼堅定了。更何況他親眼目睹過太巫卜算出九星連珠,還卜算過北方天災,西域暴雪,就連地震也預測過。
......這可是穿書前也沒有的技術!
更何況。上輩子正是在巫祭大典之後,淵帝才對他忽然厭棄。
宗洛想,即使其中不是虞北洲搗鬼,見一見太巫也很有必要。
“嘎吱——”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
宗洛收回思緒,徑直將手搭在池沿邊。
下一秒,他本能地感到不對,正想回頭,卻感覺自己濕漉漉的長發被人鞠起,親密地纏在五指間,愛不釋手地把玩。
熟悉又甜膩的聲音在他耳後響起。
“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師兄有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