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小事,裴謙雪拱手送走禦駕,滿心滿眼都是方才前來彙報的衛戍兵說的那番話。
瑾瑜竟然受傷了?!還和北寧王一起滾落山崖?!
也是了,北寧王早就看穿了瑾瑜的身份。如今趁著這位死敵失憶,自然是趁你病要你命,
裴謙雪心急如焚,和段君昊打了個招呼,也跟著一起繞路去崖下找人。一隊人在崖下尋了許久,這才終於找到。
白衣劍客倒在寒潭旁,似乎是摔下來後還走了一段路,至於可能一同摔下來的北寧王則無影無蹤。
段君昊沉吟:“你們再去附近找找,看看有沒有北寧王的身影。”
遺落在山崖上的偏偏是北寧王的玉佩。
眾所周知,不久前虞北洲大勝歸來,於大淵城門口,在段君昊眼皮下將玉佩贈予這位顧姓學子。
僅僅隻是一塊玉佩,很難推斷出掉下山崖的就是顧洛和虞北洲,萬一隻是顧洛一人不小心追著獵物,騎馬摔下去,那誤會就大了。
畢竟......哪位百家學子敢這麼膽大包天同北寧王打架。
先不說虞北洲鬼穀傳人,劍術無雙的身份,就是戰場上那些傳聞也足夠叫人聞風喪膽。
果不其然,就在他們試圖尋找虞北洲的時候,北寧王府忽然來了位下人,說北寧王在獵場逛了一會,頗覺無趣,先一步回府了。
北寧王身為裁判,但他實在任性妄為的很,這樣半路放鴿子的事情也沒少乾......總之也沒人敢說一句不對就是了。
至於裴謙雪,他直接將昏迷不醒的宗洛帶回自己府上,又請來隔壁大巫祠的巫醫,細細調養,等過一天一夜後,宗洛才悠悠轉醒。
“阿雪有心了。”宗洛連忙表達自己謝意。
“我同你是摯友,何須道謝?”
裴謙雪笑了笑:“就是瑾瑜沒能同家人順利相認,實在有些遺憾。”
宗洛沒想到裴謙雪行動力這麼強。
獵藝前一天,裴謙雪就在他麵前自爆曾經的摯友身份,許多事情事無巨細,都同宗洛一一講過。比如他的老父親,又比如他沒有兄長卻有好幾位弟弟。
要是宗洛真的失憶了,這些就是極為寶貴的信息。
但問題是宗洛沒失憶,所以說這些的時候,就顯得十分尷尬了。
不過在裴謙雪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倒也有點意思。
宗洛有心試探裴謙雪,便拐彎抹角地問了幾句老父親。
裴謙雪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令尊......是一位很嚴厲的父親。”
淵帝的確是一位很嚴厲的父親。
那會兒宗洛端坐在裴謙雪對麵,思緒遊走。
他幾乎從未見淵帝笑過。
不管宗洛打了多少次勝仗,贏得有多麼漂亮,為大淵開拓多少版圖,都從未換得父皇展露笑顏,或者是誇獎他一句乾得漂亮。
宗洛永遠記得,他第一次領兵作戰時,敵方將領陰險狡詐,損招頻出。他經驗不足,又難免保留著現代人的思維,手下留了情,沒想到到頭來卻被對方反咬一口。
雖然最後硬生生用武藝莽了過去,但不免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
當時淵帝站在高台之上,負手而立,看到他後什麼也沒說,直接拿起擺在蘭錡之上的湛盧,森冷的劍氣刹那間外放,頃刻就將宗洛裹得嚴嚴實實的上衣絞碎。
看著他上半身纏滿繃帶,上麵還隱隱約約透著滲出的血,淵帝拿著劍的手都在抖,麵容染上怒意,語氣譏諷。
“領兵作戰,靠的是腦子,而非蠻力。若今日同你對戰的是朕,你根本不可能有獲勝的機會。”
宗洛垂首,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麵容羞愧。
“在你這個年紀,朕可以毫發無損地帶兵殺到匈奴營地往北數百裡。”
淵帝當年領兵作戰的天賦不亞於虞北洲這位天命之子,同時也有著大淵戰神的稱號。不然他也不可能以毫無根基的出身,在前代皇子裡殺出一條血路。
“心慈手軟者不為將,朕對你很失望。”
淵帝放下劍,背過身去,不願看他:“下次若你還帶著一身傷回來,直接滾去太醫院,朕不想看到你。”
再之後,宗洛吸取教訓。領兵作戰時,幾乎沒有再受過重傷。
除了其中一次,那次受傷太重,重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他一路都是昏著被抬進太醫院的,昏睡了好幾天,也的確沒能再去麵見淵帝。
然而,裴謙雪的下一句話,卻讓宗洛攥緊手心。
“但是......令尊很愛你。很愛很愛,比全天下的父親還要愛你。或許隻是礙於種種原因,又或是身份,無法清晰明了地表達。”
宗洛花了好大力氣克製,才沒有當場笑出聲。
大淵丞相在他這位皇子麵前,自然不可能說什麼不好聽的話。
若是前世,他或許真的會因為裴謙雪的話而觸動。
但這一世的他,絕對不會。
宗洛穿書前父母早亡,小時候像踢皮球一樣被寄養在各個親戚家,後來大了就勤工儉學,自己養活自己,跌跌撞撞地長大。
他的確從未品嘗過父愛,所以他幾乎偏執地渴求著親情,任何一種。
可即使宗洛再渴求,也不可能不知道。
父愛或許有很多種表現途經。但絕對不可能是沉默不言,閉門不見,放逐邊疆;更不可能是傳下聖旨,硬生生逼自家兒子在城門下自刎,叫天下人恥笑。
絕對,絕對不可能。
回過神,裴謙雪的聲音仿佛近在咫尺:“雖然昨日未能見著,不過倒也無礙。”
“兩日後待臘日清祀,我再帶瑾瑜去相認,可好?”
宗洛停頓片刻,毫無陰霾地笑著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