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七聞言便道:“屬下遵命。”
“那屬下先行告退,殿下——”他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口,“殿下不若暫將公務放一放,先去補覺吧?”
“昨天值夜的人無意中提起,殿下一夜未睡,一直在書房處理政務。”
雲七眨了幾下眼睛,哭笑不得:“屬下知道殿下昨天,激動了些,輾轉難眠了些,但也不必一整夜……”
陳清玉不自然的咳了一聲,紅著臉趕他走:“孤知道了,你先下去。”
雲七連忙退下,出門時還囑咐道陳清玉旁邊的近侍:“你可多勸這些殿下,彆染了風寒,殿下身體好卻也遭不住這樣勞神。”
近侍應道:“是,雲統領。”
這近侍是新來的,難得與這位武力超群的太子親信說話,一時多嘴了幾句:“統領不知,殿下也就昨日不知為何夜裡精神了些,近些天來,聽府上的老人們說,殿下比以往要注重許多呢。”
“不僅天寒添衣不用下人多次提醒,而且吃飯也不再是草草了事,前陣子還特地囑咐廚房多做些茉莉口味的吃食,據說那位老廚子都激動壞了,念叨了好久殿下終於肯好好吃東西了呢!”
雲七嘴角抽動了兩下:“是嗎,嗬嗬。是好事啊。”
近侍不知內情,樂嗬嗬的,隻當太子喜歡:“殿下表麵上看著英明非凡,不想也喜歡這種甜甜的口味呢。”
雲七內心偷笑,腦中閃過陳清玉在書房中珍視地捧著一條發黃了的茉莉手串的畫麵,還有他在給蕭南時準備早膳的前一天,特地親去廚房吩咐添上茉莉餅的身影。
殿下啊,殿下。
他走入夜中,嘴裡哼著從雲一那裡無意中聽來的小調。
“不入春園,怎知春色幾許……”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隻因已入骨…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
幾日後。
西域的使團即將返程。在此之前,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是烏始挐的名聲從“淫徒”變為“不舉”,因為常年萎靡,所以才需要尋求刺激;
烏始挐本人並未正麵回應過,隻是據下人透露,他的府邸中日日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其二,則是西域長老公開表示對烏始挐的失望,並且支持烏尼雅公主暫代烏始挐,繼續與中原的合作事宜。
烏尼雅更是沒有讓他失望,傳聞她與蕭家的小姐把酒言歡,互相贈禮,拿回了西域王室曆代相傳的神力弓。
為歡送使團而設的宴席上,烏尼雅左右逢源。
她近日瞧著烏始挐不好受,表麵上憂心忡忡,實則樂開了花。
和丞相之女合作,自己的確損失了一個神奇的丹藥,卻所獲頗豐。利用蕭南時介紹來的人脈,連談事情都順暢不少,讓西域眾人對她的能力很是信服。
春風得意的烏尼雅端來一杯酒,恭敬的敬陳清玉:“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陳清玉似乎早有預料,微笑著點頭,與她移步無人的偏廳。
偏廳內,烏尼雅麵色微沉:“太子殿下為何言而無信?”
“您上次問我借人,說要調查蕭小姐遇害一事,現在事情查清楚了,為何還不將人還我?”
“公主很看重您的手下。”陳清玉說。
烏尼雅不悅道:“當然了,那是我得力的手下,或許被烏始挐下令而不得不從,到底是我西域的子民。”
“西域的人若在中原犯了錯,自然有中原的刑責要擔。”陳清玉說,“倒是他受刑時,吐出的一些話,讓孤很好奇。”
烏尼雅心中愈發沉重,雙手攥緊問他道:“太子在說什麼?”
陳清玉溫和一笑:“沒什麼,隻是知道了公主的一些籌謀,想必王子、長老和遠在西域的王也同樣好奇。”
烏尼雅心裡恨得咬牙切齒,表麵上卻隻能乖順地問:“既然太子知道了,那不妨敞開來說。
我的確想上位,成為下一任的西域王。”
“若能得到殿下助力……”
“你不是已經找到幫手了麼?”陳清玉說。
烏尼雅警鈴大作,退後一步,眯起眼說:“看來什麼都瞞不過慧眼如炬的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要知道,我的背後是當朝丞相之女。”
陳清玉揚了揚眉,他當然知道。
他不僅知道,連那些人脈都是他與蕭南時一同設計好的。
但他隻是輕描淡寫地說:“孤不理會這些雜事,對你的交易也沒有興趣。
孤隻知道,你的計劃容不得泄露,尤其是現在。”
“所以,我們可以談談通商條款的事嗎?”陳清玉繼續溫和無害的笑著,“先前擬定時,中原在某些地方做出的讓步,或許還來得及再議。”
*
【西域回去了。】
【烏尼雅要氣死了,哈哈。之前你讓她拿到的那些好處,陳清玉又收回去了,還多收了!這下他們回去的馬車都輕了不少。】
蕭南時聽著小春的彙報,手上繡東西的動作不停,嘴角卻上揚:“哪有那麼大的便宜給她占。”
“不過她最想要的,會得到的。”她說,“烏始挐已經廢了,她就算失去一些政績,大體也不錯。”
小春又說:【烏始挐玩的也太狠,竟把自己玩廢了!這樣的人要真當上了西域的王,你們也不敢和他合作了吧?】
蕭南時不置可否。
她心裡倒是有點想法:烏始挐上一世可是一帆風順的成了王,就算因為她有了蝴蝶效應,也不至於此。
她後續沒動手,不代表彆人沒有。
有個人,倒是很有可能。
蕭南時心裡想象著那道純白無暇、翩翩如玉的溫雅身影吩咐下人對烏始挐出此計策的樣子,不由噗的一聲笑出來。
蕭夫人正坐在一旁織帽子,問她:“笑什麼呢?最近總是看你無緣故的一個人傻樂。”
有時候在飯桌上,南時便對著一塊糕點,或者一碗豆腐羹露出神秘的笑。
南時收住笑容:“和娘呆在一起,時兒高興。”
這時,她的貼身侍女走進來,畢恭畢敬地說道:“小姐,長公主府的人剛剛來回話了。”
“長公主說,很是喜歡小姐送去的手抄佛經,邀小姐五日後去她府上聽戲呢。”
“長公主可有說是什麼戲嗎?”蕭南時問,“若是《牡丹亭》就好了,我最喜歡。”
蕭夫人抬起頭來嗔了她一眼:“長公主請你去看,你還先挑上了。”
侍女在一旁也笑了,還是一五一十地答道:“回小姐,夫人,長公主並未說呢。”
侍女走後,蕭夫人問她:“你怎麼突然想起給長公主示好了?”
蕭南時說:“娘,您不是常教育我不要整日悶頭玩樂,該多出門走動走動、學著去交際麼?女兒是聽您的教誨。”
“長公主喜歡我,直誇我字好看呢!”
蕭夫人哼了一聲,搖搖頭,沒說話。
是聽她的教誨呢,還是為了日後當那位的妃子開始不再懶散了呢?
罷了,總歸比她日日窩在被窩裡躺著好。
不過一會兒,剛才的侍女又折返回來。
蕭南時笑著打趣她:“怎麼,想起來長公主指定的戲名啦?”
侍女麵色有些古怪的說:“小姐,府外有一個……”
“有一個,拿著一隻筷子的乞丐找您。”
第86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33
◎恩人◎
*
西域一事由太子主辦, 且辦的甚好,不僅文武百官滿意,早朝時, 皇帝也難得龍顏大悅地誇獎陳清玉。
“不枉朕對你的看重!”他對修改後追加不少的條款連連點頭,“太子你說,想要什麼賞賜?”
陳清玉聽見上位之人久違的誇獎,心裡微微起伏,卻並非想象中那般歡喜。
也許,聽過真正發自內心的肯定後, 再聽這些所謂的嘉獎之詞, 即使來自自己一直孺慕的父皇, 也並不受寵若驚。
他寵辱不驚地恭敬行禮道:“回父皇, 兒臣不過謹遵父皇所教, 在諸位大臣相助下完成此等分內之事,不敢奢求賞賜。”
皇帝對他依舊謙恭的態度很是受用:“太子賢德, 朕更當嘉獎,以激勵你的其他兄弟。”
“西域此番進貢的香料草藥,還有奇珍異寶,都挑好的送到你府上。”
“嘉獎,奇珍異寶,他也配?”
太子這邊得了誇獎,那廂, 便有人犯了紅眼。
三皇子在亭台高處眺望著滿載寶物前往太子府的馬車隊伍,對下人酸言酸語。
下人連忙奉承他:“可不是嗎, 西域本來就求著咱們辦事, 這差事誰來辦都一樣容易, 太子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三皇子冷哼一聲:“你還算明事理!”
他身後不遠處, 賀頌聲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她的侍女在一旁皺眉說:“明什麼事理呀?慣會拍馬屁的東西!”
“奴婢雖然不通政治,但前些天也跟著小姐聽過將軍他們提過一嘴,這差事看似不難,卻還關乎西北邊的諸部落和挨著西域的夷人,哪裡是他這個廢物皇子能完美解決的?”
“是啊。”賀頌聲說,“而我卻要被母親逼著來,為嫁給這個廢物皇子做準備。”
侍女急道:“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賀頌聲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神情不似一貫的輕狂驕縱。
她勸賀椒茹不要嫁入皇室,也正是怕有此日。
沒想到,賀夫人真的先將她許了出去。賀椒茹甚至還能嫁與十皇子或者太子,她呢?就隻配個浪名遠揚的廢物,還不比陳寶聞受寵。
而她心氣依然高傲,即使被強行塞來與三皇子“提前認識”,也不欲與他這個真草包多談。
即將走遠之時,卻聽見三皇子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不行,我倒要給他找點事做!”
賀頌聲本來對這種皇家內鬥沒什麼興趣,下一秒卻聽見他毫無遮攔的音調響起:“不若就拿那漪州的事情開刀,反正現在也是十弟那個不中用的在看著,好下手的很……到時候東窗事發,一箭雙雕!”
“蠢貨!”賀頌聲在心裡責罵道,“那可是漪州,這些年水患不知害了多少人,他拿漪州做靶子,不知是蠢還是惡毒?!”
“況且漪州人傑地靈出人才,多少世家大族都誕生在那裡,他要是被人發現,指定會被報複,說不定我也——”
她突然想到什麼,口中喃喃:“漪州世家……”
“漪州,蕭氏?”
*
“你,過來。我家小姐有話給你說。”
賀頌聲的侍女攔住一個過路的小乞丐,命令般地說道。
衛鴉看著侍女得體大氣的裝束,心中疑惑:最近怎麼總撞上這些達官顯貴?
他心中自知得罪不起,隻好跟著侍女來到站在隱蔽處的賀頌聲麵前。
他是見過太子與丞相之女的人,並非一般的小乞丐。但那二位都是隨和溫柔的親切之人,雖然威儀萬千,但未曾擺什麼架子,讓他不太有壓力。
賀頌聲今日卻因著賀夫人的要求,好生打扮了一番,華貴豔麗,金光閃閃,一張瓜子臉上鳳目張揚。
衛鴉望見她高高在上的模樣,壓住心中的慌張,極力沉著說:“不知這位小姐找草民何事?”
賀頌聲揚起了下巴:“還挺懂禮數。”
她這時才正眼瞧他,不禁高聲大叫:“天啊,你怎麼這麼臟?!”
衛鴉瞅了一眼身上的臟汙痕跡,難堪不已。
日漸寒冷,他們一行人沒什麼去處,整日和野貓野狗爭地盤睡覺。今日淩晨,他們辛苦摘來的蘑菇被年紀大的乞丐搶走,還一人挨了頓打,身上自然更加狼狽。
侍女對賀頌聲耳語道:“小姐,找人傳話就得找這種。越是不起眼、臟兮兮的,越不會被人與我們關聯呀。”
賀頌聲揮了揮手:“可我看著不爽,人還是乾淨些好。”
她對衛鴉說:“我看你長得也不差,何必這麼糟踐自己?到時候叫你去傳話,指定被攔在府外。
這樣,我給你點錢,你去客棧洗個澡,買身乾淨衣服,再去蕭府替我傳這個紙條。”
衛鴉看著侍女遞來的錢袋和寫著他看不懂的文字的紙條,猶豫了片刻後,正要謝恩,便聽賀頌聲張揚而強勢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喂,我可告訴你噢,你不許拿了這錢不按我說的做,聽見沒?”
“我會叫人盯著你的!”她張牙舞爪地恐嚇。
衛鴉以為自己的小心思都被她看穿,忙說:“多謝這位小姐,我一定都聽你的。”
*
“所以,你便去洗了澡、買了新衣裳,才照她說的來給我傳話?”
蕭南時讓侍女將衛鴉帶入府中,接過紙條問他。
“嗯。”衛鴉說。
托賀頌聲的福,他選的是最偏僻的客棧,買的是彆人不要的破衣服,手裡的錢袋還剩下大半,足夠他帶著弟弟們撐過冬天了。
“那你為何身上臟?”蕭南時說,“上次見你,你們雖然拮據,卻也保持著體麵,可是遇到了難處,又為何不來求我?”
“我覺得我能解決。”衛鴉乾巴巴地說,“機會隻有一次,我想省著點。”
他又不好意思地開口:“不過……這下,可能真的需要蕭小姐相助了。這些錢,我需要留著用,卻擔心被那些年紀大的乞丐發現了搶走。”
蕭南時聞言道:“無礙。你若是不放心,將錢先交給我保管,我每隔一段時間約好地點給你一些維持生計,這樣也不至於被彆人注意。”
衛鴉很是感激:“實在是麻煩蕭小姐……”
“好吧,或許上次見麵還是萍水相逢。”蕭南時笑著晃了晃手中的紙條,“但這下你幫了我,不是嗎?我們互幫互助。”
其實她也可以直接替衛鴉他們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但衛鴉的神情告訴她,他是一個追求自尊與平等的人。
這時,侍女走近她耳語幾句,蕭南時看了一眼衛鴉,對侍女點點頭:“無妨,讓他進來。”
於是沒過多久,陳清玉的身影也出現在會客廳內。
衛鴉見了他,連忙想要下跪,卻因為腿上被打後留下的傷口嘶了一聲。
陳清玉看了蕭南時一眼,對衛鴉說:“免禮。”
他還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上次和你提過的收容所一事已經快要對外正式宣布。這個冬天之前,你們就可以登記並住進去,隻是需要通過勞作換取糧食。”
衛鴉此時也顧不上疼痛,雙眼放大,一下子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多謝太子、多謝太子!”
“就算勞作再多,我們也是願意的!”
陳清玉又說:“你們若想要識字念書,也是可以的。”
衛鴉眼中的光芒更盛,又忽然有些暗淡:“是,我一定會告訴弟弟們,叫他們去好好念書……”
陳清玉說:“不止他們,還有你。”
衛鴉小聲的說:“我、我已經年紀大了……”
蕭南時剛剛出去了一下,這時又走進來,接話道:“年紀稍長又如何?我前幾年才學弓箭,前陣子已然能打敗西域王子了。”
小春在一旁嘖嘖稱奇:【你可真是一點也不害臊。】
前幾年?她明明先前已經學了大半輩子弓箭!
衛鴉自也聽過坊間流傳的她的英武事跡,仰慕道:“蕭小姐自然是貴人貴體……”
蕭南時說:“人貴在自貴。你不輕視自己,相信自己了,什麼都能做到。”
她說著,遞給他一盒藥膏:“我瞧著你有傷的樣子,這個藥膏很好用,我用不起眼的盒子給你裝了一些,你留著和弟弟們一起用吧。”
衛鴉連聲道謝,與此同時,他眼中的光一下子亮起,再也沒有熄下。
他很快告彆。陳清玉在蕭南時一旁不疾不徐地說:“回頭我再讓人給你送些藥膏來。”
蕭南時瞥了一眼他:“這不是你送我的那個。”
“我們蕭府也是有好的醫藥的。”
她還不舍得把他給她的那盒藥膏送旁人,當成寶貝稀罕都來不及。
陳清玉心裡高興,依然沉靜著說:“不論如何,太子府的東西,都是你的。”
蕭南時說:“這是你將皇帝給你的香料和寶貝全偷偷送到我這裡來的理由?”
陳清玉眼神亂飄著說:“我留著也無用。”
他有些臉熱,趕緊轉移話題:“所以這紙條講的是什麼?衛鴉可說了是誰送的?”
“他不知道是誰,對方臉皮薄,想必也不會告訴他。”蕭南時打開紙條說,“不過照他描述的那種口氣,除了賀頌聲,我實在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
“賀家二小姐?”陳清玉眉頭微蹙,回憶道,“她似乎總是針對你。”
“小姑娘想爭一口氣罷了。”蕭南時說,“她當真要嫁給三皇子?”
“嗯,據我所知,父皇並不反對。”陳清玉回答她,“但也不支持,你有彆的想法?”
“我雖與賀頌聲不對付,卻也不想看她跳火坑。”蕭南時邊說邊閱讀紙條,語速逐漸緩慢,“此事我再想想——倒是你,要怎麼對付這個?”
她捏緊紙條,麵色愈發難看,給陳清玉翻譯著上麵的內容。
紙上是幾朝前通用的字形,現在隻有愛好書法並對此頗有研究的人才會通曉。賀頌聲事事都相與蕭南時爭個高下,蕭南時研究過這種字,她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也跑去學,倒是方便了她二人傳密信。
陳清玉聽完她的話,眼睛微眯,神情沉下臉,全然不複平時的好脾氣。
“漪州之事不可兒戲。”他冷聲說。
“我與你同在。”蕭南時握住他的手說,“賀頌聲都知道,那是我母親的家鄉,我兒時也住過好一段時間。”
她想到這裡,忽然歪頭看向他,半認真半戲言道:“如此說來,你倒還是我們的恩人了。”
陳清玉笑著搖了搖頭:“我是奉命行事。”
“真是神奇。”蕭南時自顧自的說著,“原來我們這樣早就有了關聯。”
她有些欣喜,拉著陳清玉往廳外走:“難得你來我家,我帶你去……”
正說著,她忽然停下,大驚失色地鬆開他的袖子。
“哎呀,我忘了!我還沒和爹娘說過你我的事!”
第87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34
◎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陳清玉啞然失笑, 又試探性的問她:“你想要什麼時候說?抑或是我先……”
蕭南時搖了搖頭:“不不不,這種事我得親口同他們講。”
“我想想……就最近,我挑個時日與母親提提。”她向他保證道, “我家長都很開明,他們也經常誇你,想必會支持我們的。”
陳清玉心中很是忐忑,但不好在她麵前表露,隻好裝作平靜的溫順一笑:“好。”
他們站的有些遠,這時, 蕭丞相拎著幾包紅繩係好的糕點袋子, 匆匆趕來:“不知太子今日忽然來訪, 微臣有失遠迎!”
他甫一靠近, 這才看見陳清玉身旁還站著自家閨女, 立馬咳嗽兩聲,說道:“原來小女已先招待過太子殿下了, 嗬,嗬嗬。”
陳清玉恭敬回道:“丞相不必多禮。是晚輩今日路過丞相府,突發奇想來拜見丞相,還望不要叨擾丞相才是。”
蕭丞相看看陳清玉,又看看站在他身旁、絲毫沒有走到自己身邊意思的蕭南時,眼皮狂跳。
他晃了晃手裡的袋子,對蕭南時說:“接著!特意給你和你娘買的剛出爐的桂花糕, 快點找她去吃吧,我來接待太子這位貴客。”
蕭南時聞見油紙袋子裡飄出的香甜氣息, 咯咯地笑著, 與他們匆匆分彆, 歡快地跑向內院找娘親去了。
蕭丞相目送她小鹿般的背影, 生怕陳清玉覺得不妥,說道:“這丫頭從小被我們寵的無法無天,在家裡活潑的緊,太子勿見怪。”
“丞相哪裡的話。”陳清玉的視線也緊緊追隨,“令愛機敏靈動,若非丞相與夫人愛之深切,又怎會有如此活潑的蕭小姐?”
蕭丞相對陳清玉的話很是滿意,將他請進自己的書房。
“殿下,請。”丞相取出他珍藏的棋盤和永子,對陳清玉說,“我在朝堂上,不能對太子傾囊相助,那便教殿下下下棋吧。”
“晚輩朽木,慚愧受教。”陳清玉說。
蕭丞相率先落下一子:“我記得殿下一直極力避免與臣子們私交,連最普通的社交活動也鮮少參加,近日也開始改變了。”
陳清玉一邊對弈,一邊回答他:“一味退避三舍不是自保之策,也無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當仁不讓。”
丞相輕笑一聲,隱約從他眼中覺察到幾分不同往日的誌氣,讓人想到了畫龍時最後點上的睛。
陳清玉又說:“我明日會去將軍府。”
蕭丞相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語。
既要積極活動,就不免與他們這些重臣打交道。正因為熟悉皇帝,才明目張膽的來,反而少猜忌。陳清玉這是在示好,不欲將蕭家拖下水,也不想他幫他站隊。
“皇帝與我下棋時曾告訴過我,世間有如棋盤,身居其位,要製衡利弊,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蕭丞相感慨道,“可我還是覺得,這世事並非棋盤,而是廣水,取一滴用之於民,取百滴恩情於世,方可船行更穩。”
“太子是有情之人。”他說。
“丞相也是。”陳清玉看著黑白相間的棋盤說,“我很羨慕,也很慶幸,南……”
他看見蕭丞相突然古怪起來的臉色,連忙改了口:“蕭小姐有蕭丞相夫婦這樣的父母雙親,真的很好。”
好到讓他相信即使沒有他,她也能過得很好。
蕭丞相瞪了他半晌,終於還是搖搖頭笑了:“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殿下也能讓我心服口服地說出這樣的話。”
“為她有了你,而感到欣慰。”
陳清玉猛然抬頭與他對視,洞明他了然的眼神,不由微笑出聲。
南時還說父母不知情,可他們看來也隻是足夠尊重她,選擇了放手觀望。
他執棋欲落,原本打算下偏,卻最終未避鋒芒。
“好棋。”蕭丞相歎服,“我輸了。”
“承讓。”陳清玉謙虛道。
“皇帝說你棋藝不精,此言差矣。”蕭丞相仰天大笑,“不過,我和他下棋,也不敢下贏,在他麵前誰能大的過他呢,是吧?哈哈!”
“希望以後也有機會常與太子下棋。”
“隻要不打擾丞相。”陳清玉高興地說,坐直身子環顧書房,欲言又止。
蕭丞相哪裡不懂他心中那些小九九,揮揮手道:“我家有棵桂花樹,枝繁葉茂,想來也該開花了,不如由下人領著,太子替我去瞧瞧?”
陳清玉的眼睛裡霎時落滿光芒,他誠心告了謝禮,匆匆離去。
蕭丞相又低頭皺著眉研究剛才的棋局,對陳清玉的棋藝嘖嘖稱奇,自歎不如,灰頭土臉地去後院找蕭夫人。
“時兒呢?”他在屋內左右瞧瞧,沒看見南時,隻看見小桌上才吃了幾個的桂花糕,指著問蕭夫人道,“哼,我大老遠去買的,她沒吃?”
“吃了兩口。我看她吃的也不香,心裡想著旁的,就打發她回自己院子裡找事乾去了。”蕭夫人正在織帽子,頭也沒抬地回話。
蕭丞相轉而說起太子:“方才我和太子談過,他人倒是誠懇,也不露怯。”
“不罵他了?”蕭夫人斜睨了他一眼,調笑道,“昨晚是誰在床上瞪眼嘟囔半天?”
“誰叫他一天天的淨找各種由頭往府裡送東西?”蕭丞相跳腳,“用他送那千年老參、阿膠銀耳、奇珍異寶……?我堂堂丞相府,還能沒有?”
“孩子一片心意嘛。”蕭夫人倒很滿意,“再說,那自然是皇室的東西比較好。”
“而且你彆總和他較勁,平白無故討人嫌。”
“誰敢嫌?!”蕭丞相吹胡子瞪眼。
蕭夫人:“時兒敢,我也敢。”
蕭丞相一下子蔫了,支支吾吾道:“……哼,陳清玉那隻狐狸精真那麼好?怎麼就把我家時兒迷惑走了呢?”
“哪怕不是太子,而是市井小民,我也讚同。”蕭夫人這時換了個針腳,對他語重心長的說道,“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好與不好,太子也有太子的好與不好。”
“時兒喜歡,就是最好的。”
*
陳清玉跟著下人一路來到一處院落外,院前掛著一道好大的牌匾,上麵用行書娟秀利落的寫著“時居”二字。
未入其院,先聞桂香。下人沒有跟進去,陳清玉隻身走入,遠遠眺見蕭南時坐在桂花樹下的秋千上,捧著一本書,卻又沒有看。
金黃與橘色的相間的桂花像金屑一樣落到她膝間和腳下,桂落無聲,四周靜悄悄的。陳清玉不忍打擾這份美好,悄無聲息的走近她,卻被正好抬頭的蕭南時驚喜的眼神捕捉:“你怎麼來了!”
她並未多想,也懶得起身,倒是迫不及待的問他:“你和我爹爹下棋了嗎,誰贏了?”
陳清玉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難以自抑的自得,輕聲說:“是我。”
蕭南時立馬捧場:“你真厲害!我爹爹的棋藝是我聽說過最高的了,你竟這麼短時間便下贏了他。”
陳清玉抿唇一笑,並不誇誇其談,很好奇地問她:“你在讀什麼?”
蕭南時將書冊舉起來給他看,一雙眼睛半遮在書後,笑意盈盈地念剛剛讀過的文字:“問天不應,看小小雙卿,嫋嫋無聊。”
“這詩集寫於我最喜歡一位詞人,她名叫雙卿。”
“世間女子,要麼受世俗製約,無可奈何失去自我;要麼奮而起之,臨危遠眺,懸於高閣。
雙卿卻羨煞我也。她的詞總是在寫自己,一遍又一遍寫自己的名字。”她說,“我總覺得,女子不論是居於廟堂、江湖抑或深宅,最重要的都是憑自己的心去選。自己認同了,選什麼都是天高海闊,選什麼都是不負卿卿。”
“你所言甚是。能讓百姓都安心選擇自己心之所向,也是我的責任。”陳清玉深有同感,“我想,我也該拜讀一下這位詞人。”
“我房裡還有她更全的詩集,我去拿給你。”蕭南時說完,提起裙子便歡快地跑進房中,又很快出來,遞給他一本厚一點的書冊。
“裡麵還有一封信,也是給你的。”陳清玉伸出雙手去接,蕭南時卻並未立刻鬆手,而是叮囑他,“你要回去了才能看。”
“為何?”陳清玉不解道。
“這有什麼為不為何?”蕭南時跺了兩下腳,氣急敗壞地說,“總之就是不能在我眼前看,我也是會害羞的。”
“我知道了。”陳清玉連忙溫著聲乖乖向她保證,“我回去再看。”
蕭南時很是滿意。她撫著頭發,又問他:“到飯點了,你在我家用午膳嗎?”
“可以的話。”陳清玉很期待,又為難道,“會不會打擾你們?”
蕭南時搖搖頭,拉了一下他,便往前廳走去。
陳清玉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腳步忽然停了一下:“你家一直是一起用膳嗎?”
蕭南時在前麵頭也不回,腦袋上的釵環發出清脆細碎的聲響:“對呀!那不然呢?”
“不過,我娘喜歡原汁原味,我爹爹不愛吃葷,我呢,則喜歡鮮香一些的海鮮河鮮,除此之外……”說到自己的家人,她嘰嘰喳喳地打開話匣,“我們三個總吃不到一起去,都是互相遷就。”
“上次,我和娘親還故意給爹爹的湯盅裡添了他最難接受的蹄筋整蠱他,他當時那個臉哦……”
陳清玉聞言流露出羨慕的神情,蕭南時剛好回頭,這一次,她沒有錯過。
“那你呢?”她問,“清玉,你喜歡什麼?”
“我?”陳清玉對這個問題很陌生也很意外,“我沒什麼喜歡的。既是來你家做客,入鄉隨俗便是,不必特意照顧我。”
“在我心裡,你不是來做客的。”蕭南時說,“我心裡的飯桌上,早晚要從三個人添至四個人。”
她並未多言,熱熱鬨鬨的四人飯桌上,卻從閒聊中分出神來,不著痕跡地密切觀察著陳清玉的筷子停落。
下人又一次上菜時,她出聲囑咐道:“我看太子殿下喜歡芥菜呢,一會兒在湯裡多放點呀。”
“我……”陳清玉驚訝的望向蕭南時,卻隻看見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轉頭去和蕭夫人抱怨如意坊的工期越做越長,好像剛剛隻是隨口一提,不足道也。
他自己都沒發現的事,她總是能夠發現。
就像他手腕上那顆小痣。
不論是喜好還是為人,他始終覺得自己殘缺,卻被她柔和而慷慨地接納,一塊塊拚起,讓他也可以有完整與生存下去的權利。
*
陳清玉從蕭府告彆,又馬不停蹄去辦公務。等回到太子府已是晚膳時分。
他的三餐四季常年一人獨用,原先隻是覺得寂寞,現在覺得孤苦,尤其是短暫的坐在蕭府溫暖洋溢的熱鬨飯桌上之後。
下人端來整齊裝盤的精致菜肴,清淡而少顏色。天氣漸冷的季節,飯菜擺在他麵前,他卻一動不動。
下人又很快按照禮製,用銀針為他試毒。陳清玉眼睜睜看著食物表麵的熱氣消散,最後吃進口中已經變得冰冷。有些菜還熱氣騰騰,但在他看來和冷掉的食物也沒什麼分彆。
滿室靜的隻有他落筷的聲音。陳清玉不禁想:蕭南時真的能忍受的了嗎?
皇室是華美的樊籠,對她來說,會不會成為一個火坑?她對於這種生活的厭倦,最終會不會也變成對他的厭倦?……
懷揣著難言的失落,他草草吃完,一番更衣盥洗後,頗正式而緊張的打開她的信件。
“清玉卿卿……”
陳清玉剛看了半行,便來不及愁腸百結,連忙合上信紙,麵紅耳熱。
過了半晌,他按耐不住心中溢滿的思念,又一次展信閱讀,滿紙親昵。
紙上沾了桂香,墨色倜儻,蕭南時柔雅嬌俏的麵容似乎和她優美而不失筆鋒的妙灑字跡一樣映入眼簾。
早月朦朧,像一個不太圓的圓盤。陳清玉一手眷戀的執信,另一手借著月色翻開詩集,找到某一頁。
“問天不應,看小小雙卿,嫋嫋無聊。”
“誰望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誰還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第88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35
◎恩愛天命◎
*
一連數日, 蕭南時都沒有再見過陳清玉。
他從府上離開的隔天夜裡,三皇子就開始生事,來者不善, 幸虧他們早有防備。
即便如此,陳清玉也依舊很忙。三皇子專揀漏洞較多的十皇子麾下找事,漪州的新堤和水庫本來大功將告,如今也不得不暫停了工程。皇帝隻好命陳清玉重新主管此事,徹查內情。
對此,蕭南時隻覺得諷刺, 她若是陳清玉, 必然不會再輕易臨危受命。可換位思考, 若她居其位、謀其職, 又有這樣可怕的家庭雙親, 又會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隻好在心中更疼自家太子了一些。
雖然麵上見不到,但二人日日紙筆傳情, 也以此為樂。陳清玉一開始還疏離有禮的緊,還在信中勸她好好說話,蕭南時不聽,一封一首黏膩的思慕豔詞,一封又一句“陌上花開”,他倒也逐漸習慣。
這天,蕭南時坐在案前, 剛落筆“展信安”,便停了下來, 問小春:“對了, 之前讓你幫忙查的賀將軍的把柄, 怎麼樣了?”
小春悶悶道:【我的權限級和能量太低了, 隻查到些雞毛蒜皮的八卦,根本不足道。】
它很是自責:【對不起,姐姐……】
“沒事沒事。”南時寬慰的撫摸了兩下它的光團身體,溫柔地說:“你用不上苛責自己,按人類的年齡來說,你還是個嬰孩呢,整日不休息,陪著我忙活,夠辛苦了。
放寬心,陳清玉都說他會解決了,我也就是隨口一問。”
雖然這麼告訴了小春,但她自己心裡還是隱隱擔心。
“賀將軍,賀夫人,賀二、三皇子,賀三、十皇子,賀貴妃……”
“陳龜年,陳清玉,暗殺,落水,婚配……”蕭南時用筆在紙上理了一下邏輯,忽然覺得蹊蹺。
陳清玉說,賀家為陳龜年苦他久矣,不惜涉險謀害,為何之前又想把賀三嫁給他?
嫁過去監視和進一步害他嗎?還是賀家並非真心對待陳龜年,一切都隻是為覬覦大權而找的借口?
“今天怎麼沒見你捧著那個寶貝十字繡?”
她正想著,琉璃珠串成的門簾被掀開,粉麵含春、稍稍豐腴了些的容嫵走進來,笑著打趣。
蕭南時驚喜地站起來,飛快收好紙筆,小跑到她麵前:“表姐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
容嫵說:“阿栩因為水庫的事情忙著,沒人陪我去樊珍樓吃蟹了,所以來找我的好妹妹。”
蕭南時瞪了她一眼,憤恨地轉過頭去:“那你還是找辦完公事的姐夫吃去吧,我近日改頭換麵,不吃蟹!”
“騙人的吧,時值盛秋,你肯不吃蟹?”容嫵忙笑著拉回她,“我剛剛開玩笑的,其實我來是要感謝你上次給我求的符。”
蕭南時瞪大眼睛轉身看她,隻見容嫵低頭扶摸了下自己的小腹,輕聲道:“順便去寺廟還願呢。”
“哇!”蕭南時笑逐顏開,“那我豈不是要當姨姨了!”
她連忙手忙腳亂的扶容嫵坐下,還笨手笨腳的找來一個最軟的軟墊子,又給她添了一杯熱水,用手微微扇涼。
“得了你,懷個孩子哪有這麼金貴。”容嫵說。
“怎麼沒有?我覺得生孩子最不容易,也最嚇人了。”蕭南時說,“我敬佩你們,敬佩我娘,懷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孩子來,換了我就害怕,我覺得我做不到。”
“我也有些怕,但我喜歡小孩,自己想生,所以不覺得苦。”容嫵說,“你若是做不到就不做,左右蕭姨母他們都慣著你。”
蕭南時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那我若是嫁入皇室呢?嫁給日後的皇帝呢?”
容嫵隻當她在奇思異想,隨口接道:“那不行吧,皇帝子嗣有關江山社稷,你不生都有大臣在你和皇帝耳邊念著你們生。”
蕭南時用手撐著腦袋,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岔開了話題:“上回你說,孫家有幾個長輩煩人的很,如今你們搬出去後再沒有了吧?”……
*
她們沒聊多久,就趕著天色未晚,一路快馬加鞭去寶華寺還願。
今天似乎是個良辰吉日,香客不少,蕭南時還在人群中遇到了幾個熟人。
“聽聞賀二要嫁給三皇子,賀夫人今日與她同來,許是來算一算這門姻緣的。”容嫵在蕭南時耳邊說,“可是算的好與不好又能如何?終歸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蕭南時說:“我看也未必吧?”
容嫵皺著眉說:“瀛栩說,三皇子近日在朝堂上很是春風得意。
水庫的事辦不好,十皇子責無旁貸、太子無辜受牽,恰逢漪州當地的知府德行有虧,三皇子的人處理得當,皇帝自然嘉獎他。”
“為此,這門婚事,估計賀夫人就更加著急著操辦了。”
蕭南時瞅了一眼麵色木然的賀頌聲和她身邊紅光滿麵的賀夫人,歎了口氣:“三皇子召妓、酗酒、自大,嫁給他便是跳入了火坑,辛苦養了這麼久的女兒,賀家也舍得。”
容嫵如今是當了母親的人,往日裡對總找蕭南時麻煩的賀頌聲頗有怨言,當下卻也憐憫慈悲:“是呀,我竟不知道這樣的人家,養女兒是為了賣女兒。”
蕭南時跟著容嫵進了佛殿,陪她還完願後,蕭南時說:“表姐,你先四處逛逛,我上次來時托住持幫忙製了個小玩意兒,現在去取。”
她同容嫵分彆後,卻沒往住持常在的大殿走去,反而回到剛剛路過的地方,走到一個偏僻的拐角,戳了戳躲在紅柱後的人。
“賀三小姐,彆來無恙。”
賀椒茹猛然回過頭,聽見她的聲音,鬆了口氣,又疑惑地問:“蕭小姐找我,是有什麼要事嗎?”
剛剛她跟在賀夫人與兩位姐姐身後,卻意外地被塞入一個紙條,上麵寫著見麵的地點,定睛一看,塞紙的人正是蕭南時的貼身侍女。
她實在想不出蕭南時為何要找她,何況賀夫人又又漁零Э壹7耳提麵命,蕭家小姐是她們姻緣路上的“勁敵”。雖然上次合奏後她視蕭南時為流水知音,可畢竟隻是她一人這麼覺得。
蕭南時展顏一笑:“合奏戰曲時我便覺得,賀三小姐與我琴音相合,頗為投機,不知是否得幸與賀三小姐成為朋友。”
賀椒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頗震驚地看向蕭南時,啞著嗓子沒說話。
蕭南時又說:“對了,也要感謝你前陣子與十皇子一道傳信太子,救我於西域人陰謀的事。”
賀椒茹大驚:“你怎麼知我?!”
“之前不確定,現在知道了。”蕭南時俏皮地眨了下眼,“果真是你讓十皇子去找的太子吧?我總覺得十皇子自己遇上這種事,指不定一個莽撞就自個兒沒輕重的衝上去救人了。”
“這……”賀椒茹沒忍住笑了出來,又很快捂住嘴,眼中流過一絲吃味,“蕭小姐很了解十皇子。”
蕭南時愣了一下,隨即咳了一聲,壓低聲音說道:“那個,你懂,清玉有時候會提起……”
賀椒茹忽然想起來這茬,為自己剛才的失言麵上燥熱,忙不迭說:“啊、是,抱歉,我知道你們……”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她低下頭,紅臉保證道,“我雖是賀家人,與蕭小姐素來有隙,但那日撫琴也讓我覺得同你頗有緣分,視若知己。”
“看來我們心有靈犀呢。”蕭南時點點頭說,“我今天特找你來,確有一事……”
“三妹,夫人叫我來尋你回府,你可——”
賀頌聲的聲音忽然傳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她從拐角儘頭探出頭,看見蕭南時回過頭的麵容,大叫一聲指著她道:“蕭南時!”
“二姐。”賀椒茹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說,“不可對蕭小姐無禮。”
“看見你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多了。”蕭南時說。
“怎麼。”賀頌聲才不管什麼有禮無禮,見了蕭南時便如炸了毛的貓,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在她麵前有多形穢,就更高聲說:“你也來看我的笑話麼?”
“不是,我是來感謝你。”蕭南時很淡然的麵對她氣急敗壞的怒火,“前些天你的那張紙條忙了我的大忙,也幫了漪州的大忙。賀二小姐,你是功臣,不要妄自菲薄。”
賀椒茹聞言驚訝不已,轉頭去看賀頌聲,卻見她雙目圓瞪,小聲說:“我就知道那個小乞丐靠不住,竟還是告訴你了!”
“不錯,我就是報了信,卻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讓三皇子那個蠢蛋倒黴。”她說,“結果哪知道你們蕭家這樣沒用,竟還任由著他成了事!”
蕭南時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她後來也將紙條給了父母。爹爹、娘親和陳清玉都覺得,這未嘗不是個清理那些私吞水庫款項的佞臣的良機,稍微放長線,才能釣大魚,所以目前由著三皇子自以為是。
漪州知府倒是一個意外,陳清玉忙著,讓三皇子占了先機,但在皇帝麵前搶功勞刷臉,和萬千民生、天災下的百姓安危孰輕孰重,群臣心中也自有一把秤。
但她沒打算把這些掰碎了講給賀頌聲聽,她隻是說:“總之,你不想任由賀將軍把你嫁給三皇子吧?”
“廢話!”賀頌聲嗔怒道,“嫁過去給他府裡那群大著肚子的妾室當主母管家嗎?”
“既如此。”蕭南時笑盈盈地說,“我們合作吧?”
*
和賀家的兩位小姐道了彆,蕭南時趁著四下無人伸了個懶腰,重新端好整齊的儀態,蓮步輕移向佛寺大殿。
她先前並沒有和容嫵撒謊,見到住持,蕭南時趕忙走上前去恭敬道:“圓一住持。”
住持對她亦頷首問好,讓她稍等片刻,便去一間屋裡取出一個包裝簡樸大氣的符,交給蕭南時。
蕭南時雙手合十後,迫不及待的接過符,聽見住持蒼老的聲音問道:“可否容貧僧一問,這符是蕭小姐為太子殿下求的嗎?”
蕭南時接符的雙手緩慢下來,反問他:“住持何出此言?”
“阿彌陀佛。”住持微笑著說,“蕭小姐儘可放心,太子殿下於我寺有恩,貧僧不過隨口一問。”
蕭南時想到上次陳清玉對住持的態度,也放鬆下來:“原來如此。”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住持忽然說道。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蕭南時不解道:“住持這是何意?”
住持說:“世間因緣際會,苦惱嗔癡,都緣於愛者。
蕭小姐命裡有一劫,因他人之愛欲升起,因你被愛的優渥心性而來。”
“可若我因為恐懼為求愛而產生的煩惱苦楚,也就自然無法擁有愛所帶來的那些喜樂溫情。”蕭南時坦然的說,“如果有些愛一定要曆儘艱險才能落定,我也願意一試。”
住持合眼,了然一笑。
“我曾在佛前,聽天命傳說殿下命裡有一劫,你也是。”他輕輕道,“如今看來,你的劫已然解了。”
“那殿下的呢?”蕭南時急急問道。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住持並未回答她,口中念念有詞,背身離去。
蕭南時望著他的背影打了一個冷顫,忽然有點理解烏尼雅當時被自己裝神弄鬼時嚇到的心境。
“真的有神佛嗎?”她停下腳步,抬頭凝望森嚴威武的佛殿。
金頂木梁,龍蓮垂首,香煙繚繞。
“即便有神佛,既定天命,我也不信。”
她便是從那“天命”中走出,天命要她和陳清玉死,她偏要他們好好活著。
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
“今日你爹爹上了早朝便一直沒回來,這都多久了,也不叫個人來吱一聲。”
隔天晌午,蕭夫人坐在蕭南時對麵織帽子,毛線帽子已然快完工,她把帽子放在蕭南時腦袋上比了比,順口說道。
“許是忙忘了吧。”蕭南時不以為意,“娘,您這帽子織小了,我愛綰發髻,得織比頭大些的。”
蕭夫人瞟了她一眼,神神秘秘地說:“你懂什麼。”
這時,門外跑來一個著急忙慌的下人,正是蕭丞相身邊的人。
他一進來,就大揣著氣說:“不好了不好了,漪河秋澇,淹死好多村民了!!”
第89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36
◎陳清玉,我好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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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 皇帝的書房中。
“若新堤沒有暫停修築,如今已然竣工,又豈會死傷如此多人!”
皇帝坐在龍椅上, 把手串往桌上狠狠一摔,紫檀木和碧璽的手串四分五裂,骨碌滾到地上。
“你彆以為朕不知道你那點爭寵的小心思,身為皇子,為了內鬥拿這種事情當筏子,如此不顧大局!”
“比不上太子分毫!”
“父皇, 您現在知道兒子比不上太子分毫了?”
三皇子自知做錯了事, 一直沉默地將頭低埋。
這下被皇帝戳穿, 他又羞又惱, 抬頭苦笑說:“您一早就知道兒子設計太子和老十漪州的事, 不也沒有阻攔麼?”
“既想著坐山觀虎鬥,就不要等著虎鬥起來打壞了旁邊的柵欄而責備!”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吼起來, “從來都拿兒子當棋子去製衡太子、保護你的老十,父皇,父親,我也是你的兒子!!”
“滾出去!”
皇帝一張臉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對三皇子大罵道。
“一個二個,都讓朕不安心。”
三皇子擦了擦眼角, 一甩袖子匆匆離去。
皇帝撫摸著心口,自言自語道:“就連後宮也雞犬不寧, 去賀貴妃宮裡, 便上太子的眼藥;去樨妃宮裡, 更是烏煙瘴氣。”
“若是皇後還在……”
那樣溫柔大度、從不忤逆他的女人, 這世上也就唯她一人了。
“陛下,賀貴妃來了。”
皇帝正打開抽屜,取出一對黃色的碧璽耳環,就聽見下人通傳的聲音。
“你來啦。”他撫摸著碧璽,抬眼看溫婉動人的賀貴妃款款而來,他的目光也隨之柔和,“朕在看桂兒的遺物。這麼多年過去了,朕還是最愛她。”
“若是人都能像皇後那樣,多好。”
賀貴妃彎腰撿起地上散落的珠子,低垂著頭掩住冷笑的神情,細聲細氣的說:“皇後姐姐自是最好的,臣妾也每每思念難平。”
“漪州洪澇,皇帝打算如何?”她輕聲問道。
“臣妾不過隨口問問,也是想著我們老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該讓他去曆練曆練。他也一直想替最疼他的父皇分憂呢。”
“聞兒身嬌體貴,從小沒吃過苦,他有這個心就很好了。”皇帝說,“漪州苦寒,再過一陣子又是冬季,朕還答應他過陣子帶他去打獵,等到秋末冬初一起吃羊肉火鍋呢。”
“太子倒是自請接下這個擔子,親去漪州一趟。他之前便一直負責這些事,交給他朕也放心。”
“太子的能力自然是極好的。”賀貴妃走到皇帝身邊,笑著幫他捏肩,“臣妾也時常聽哥哥說,臣子們提起太子都隻有誇獎呢。”
見皇帝的臉色逐漸黑下來,她眼中劃過一絲得逞的精光,轉移了話題。
“那皇帝哥哥,臣妾先前和你提過的,聞兒和蕭小姐的事……”
“蕭夫人正是漪州人,等這件事過了再說吧。”皇帝想到蕭丞相三番五次暗示女兒不急出嫁,皺了皺眉,轉而疑惑地說,“不過朕上次聽你哥哥說,你屬意你那侄女,賀家的三小姐與聞兒結親?”
“哥哥許是記錯了。”賀貴妃捏皇帝肩膀的手一頓,又很快麵色如初地繼續,“椒茹也是個好孩子,但臣妾想著家人嘛,同聞兒親厚,不免嬌慣他;若是端莊高貴如蕭小姐,自然能管教一二。”
她同皇帝又說了些話,見他公務繁忙,便與宮女一道離開。
出了殿門,宮女著急的問她:“娘娘不生氣嗎?這下讓太子搶了風頭。”
“原本就是隨口一說,表個孝心罷了。”賀貴妃眯了眯眼,雲淡風輕的說,“漪州積貧偏僻,就算治得再好,也沒什麼大的加成。
就和陳清玉前些年瘟疫時冒死救那些窮人一樣,吃力不討好,蠢得很。”
“娘娘英明。”宮女低下頭笑著說。
“再說,把太子調去漪州那小破地方數日,我高興還來不及。
他不在,三皇子那個蠢蛋自有一堆把柄等著哥哥好好收拾,也可以趁此讓我們聞兒多在皇帝跟前學習。”
賀貴妃掩唇輕笑,眉間儘是得意之色。
“都說太子愛民奉公,有什麼用?這天下是皇帝的,皇帝愛誰,誰就是贏家。”
“太子,不過是我們十皇子的墊腳石罷了。”
深宮蕭牆,抬眼是四方天,肅殺的秋風掃過,連帶走賀貴妃低沉又冷森的話語。
“漪州苦寒之地,不知能不能凍死了他。”她的腳步逐漸緩慢,望著白茫茫的天空喃喃。
“秋一過,就是冬天了。”
“我的龜年走的時候啊,也是一個冬天。”
“陳清玉。”賀貴妃輕輕的說,“真希望死的人是你。”
*
話說回蕭家這邊。
“你先彆急,慢慢說。”
蕭夫人沉靜地對下人吩咐道,話雖如此,她的手緊緊捏住針的末端,目光緊盯對方。
下人冷靜下來,一五一十地說:“今日早朝傳來消息,漪州大洪死傷多人,皇帝震怒,丞相也因此被留宮商議此事,不得空回來,特意忙中抽空囑咐小的來給夫人小姐稟報。”
“丞相還交代小的告訴夫人小姐,蕭家人都住在地勢高的山下,應該沒有受到波及。”
“都這個時候了,怎還會有洪澇?”蕭南時皺起眉,“那水庫和堤岸呢?”
“水庫應是無事,但原先正在收尾的新堤前陣子因為朝廷下令擱置了,本就沒修完,如今天降大洪,聽說都衝垮了。”
下人說完,蕭夫人揮手遣他退下,壓下心中不安,轉過頭對神色忡忡的蕭南時說:“要不你進宮去看看,再問下你爹爹詳細的情況?”
“正好快到飯點,你帶上食盒,順便給他送些吃食。”
蕭南時點頭答應。她換了身端肅些的裝扮,解下琉璃珠串的釵環,換了一個木質的素簪。想了想,又往香包裡塞了一個平安符。
她提著大食盒,坐上馬車便焦急地往宮裡去。
蕭丞相以前也被留在宮中議事辦公過,她有探望的經驗,輕車熟路地在宮道上行走,迎麵撞上了行色匆匆的陳清玉。
“太子殿下!”
蕭南時眼前一亮,連忙走上前去行禮,問道:“殿下這是要去哪裡?”
陳清玉回了一禮,看見她和身後侍女手提的食盒,心下了然,低聲回複:“漪州事急,我已向父皇請命前去賑災,穩住後續運轉。”
“你放心,我定儘我所能賑災漪州。”見蕭南時神色不安,他柔聲說,“丞相就在前麵的宮裡,正在與工部尚書交談,你過去探望的話,可能要稍等片刻。”
蕭南時聞言眉頭微蹙,屏退下人,對陳清玉小聲說:“要去多久哇?”
“我也不知。得等到過去看實際情況,再把一切處理好再回來吧。”陳清玉實話實說,“怎麼了?”
蕭南時低下頭,想去抓他的衣角撒嬌,又反應過來這裡是宮內,便甕聲說:“沒怎麼呀,就是我一想到好久都見不到你,心裡難過。”
陳清玉喉結滾動,喑啞著說了一聲:“嗯。”
他紅著臉開口,聲如細蚊:“其實我也……”
“你吃過了嗎?”蕭南時忽然抬眼問他。
陳清玉訝然片刻,這才感到幾分饑餓。洪澇的消息是淩晨傳來的,他從那之後就起身趕往宮裡與皇帝議事,早飯也沒吃。
但他想快馬加鞭趕往洪區,搖搖頭說:“不曾。我會讓下人準備食物,在路上解決,你不必擔心。”
“我怎麼會不擔心,你等等。”
蕭南時鼓了鼓嘴,放下手中的食盒掀開蓋子,頓時現出裡麵冒著熱氣的蒸糕。她取出食盒內乾淨的布將糕點包好,遞給陳清玉。
“這些米糕和月餅你收好,一會兒在車上吃。月餅是我家中秋時自己做的,鹹口的裡麵有鹹蛋黃芸豆沙和玫瑰雲腿兩個口味,你記得趁熱吃呀……”
她細細囑咐著,最後說:“這些都是我爹爹愛吃的,希望你也吃得慣。”
陳清玉受寵若驚地捧著手裡的點心,像捧著什麼奇珍異寶。他沉吟良久,還是問她:“我若是吃了,那丞相……”
“這個你放心。”蕭南時不自然的眨了兩下眼,“我命她們多裝了許多吃的,原想著遇不到你,就多分些給爹爹的同僚,量很足的。”
其實歸根結底,進宮前她就懷揣著念頭想要趁機見他一麵,沒想到真叫她見到了,卻是臨彆一麵。
蕭南時頗傷感的歎了口氣,解開係在腰間的香包,從裡麵翻出來一個小巧簡約的平安符來,一並塞到陳清玉手裡:“對了,這個你也收好。”
陳清玉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平安符,月白色的符上用寶藍與墨綠色紋著蘭葉葳蕤的圖案,右上角有一點半橘半黃的圓形,像琥珀,又像月亮。
蕭南時解釋道:“這是我之前去寶華寺給你求的平安符,沒想到現在真用上了。陳清玉,祝你平平安安、順利回來。”
那次去寶華寺,她給父母、表姐都祈福求了平安,又怎麼可以少了他的份呢?
且嚴格意義上,這算是她第一次為他求平安符,為此特地去找住持,自己設計了符文的包裝,才有了如今的圖案。
蕭南時見四周沒有路過的宮人,踮起腳尖湊近陳清玉,甜甜的一笑:“我等著你呢。”
她的笑嬌俏可愛,而言語溫柔綿軟。陳清玉緊攥著平安符,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眼角紅紅的,蕭南時見了,忙打趣他:“殿下攥的這麼緊,可不要把符攥壞了!”
陳清玉聞言忙鬆了鬆指尖的力道,輕聲笑著:“你說的對,我不能把它攥壞。”
他應當當作無上的珍寶,好好供奉起來,或無時無刻係在身上,永遠不離。
蕭南時還急著去給丞相送飯問候,陳清玉也即將啟程,二人隻好匆匆告彆。
陳清玉大步走出宮門,一邊走近馬車一邊問幕僚:“我去漪州的事,告知母妃了嗎?”
“剛才已經派人去說過了。”幕僚恭敬地說,“樨妃娘娘說,殿下此去定要認真辦事,務必抓住這個機會牢牢把握水庫的功勞才是;她也會在皇帝麵前多替殿下美言……”
陳清玉聽見意料之中的回答,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手中的點心卻愈發讓人感到溫度尚暖。
“孤知道了。”他平靜而和善地說,“今天一早便同孤一起忙碌,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那幕僚立馬露出驚喜之色,對儒雅多禮的太子殿下感激不已:“多謝殿□□恤,那小的便先告退,殿下此去也要注意安全……”
陳清玉掛著溫和如春風的微笑,看著幕僚同自己道彆又離去,他的笑意不減半分,目光卻漸漸淡漠。
他坐上車內,眼神重新聚焦在那團被包好的糕點上,這才不由得眉目舒展的勾起嘴角。
平安符還沒有結繩,他將它放在衣物裡貼近心口的地方,每一次心跳仿佛都可以感受到符的存在。他將還熱乎乎的糕點攤開放在桌上,用手帕包住一個月餅咬下一口。
耳邊似還回蕩著蕭南時把月餅交給自己後說的話:“……不是中秋,也可以吃月餅呀。日日中秋,日日團圓,這才是好兆頭呢!”
他吃到的是蛋黃夾心的月餅,裡麵的蛋黃橘黃色冒著紅色的油光,圓圓的,恰似一個好月。
他的中秋不太好,但或許十五日過去,總會迎來月亮圓滿的十六夜。
陳清玉想,也是她讓他第一次不想再去計較母妃對他的態度。他從遇見蕭南時開始才明白,原來被人牽掛,被人真心關懷是這種感覺。
從此他便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人牽掛他,有人因他的離開而寄予思念,而非僅僅是厚望。
*
某天夜裡,京城下了一場雨。
雨打桂花落了滿地。屋外的秋千和小桌上都浮著一層被水浸濕的桂,雨的氣味與桂的氣味相互混雜,透過窗戶不容忽視地飄進房裡。
容嫵捧著暖爐,幫趴在桌上的蕭南時把披風往上提了提:“你怎麼愁容滿麵的,比我還心事重重?”
孫瀛栩隨太子一同去漪州了,同行的還有朝中負責相關事宜的部分官員。她這些天閒來無事,又憂思不已,便想來蕭府找表妹玩樂玩樂,哪知道她是這副樣子。
蕭南時把地理誌往桌上一丟,嗷嗚一聲,長長歎了口氣。
“姐姐,你說眼下秋天都快過完了,漪州怎麼天降大水了呢?反常的很。”她皺著眉說,“我想要翻書查查以前人們記載的治水方法,都找不到完全可行的案例。”
劇情裡也沒提到過這場洪澇,畢竟原先的劇情服務於男女主,陳寶聞不需要處理政務,隻管談情說愛、吃喝玩樂,臟活累活自然還得陳清玉這個炮灰哥哥來乾。
“我們國土遼闊,就是京城和底下的縣城氣候也不一樣;漪州是離咱們最偏遠的了,據說夏潮熱冬苦寒,秋澇多發,災害不斷。”容嫵說,“你且寬心吧,看不懂就不看了,左右有那些大臣們去。”
蕭南時轉了兩下琥珀似的眼珠,小聲辯解道:更多支援由氣額群叭衣寺巴一劉就六三整理發布,看文可加入“這不是想著漪河大洪,作為我的老家,我也該略儘綿薄之力嘛。”
“雨要下大了,窗戶關緊了嗎?”
蕭夫人端著一盤月餅走進屋來,隨口問道。
“關緊了關緊了!”蕭南時看見月餅,原先不是很餓,卻十分嘴饞,蹦蹦跳跳就去迎蕭夫人坐下,又夾起一塊月餅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表姐,你吃不吃?”她把盤子往容嫵跟前推了推,介紹道,“這可是我們自己做的哦,娘親拿來的應該都是鹹蛋黃豆沙的,鹹蛋黃是郵州貢來的,可好吃啦!”
“我便不了,我近來吃鹹一些的東西就犯惡心,隻想吃些清淡的。”容嫵笑了笑,將盤子重新推回去,想到什麼,神情落寞下來,“不知瀛栩在漪州怎麼樣了,竟也不寫封信回來。”
“漪州路遠,他們事多繁忙,京內外也下著大雨,重重因素累著,一時半會兒傳不來消息也是正常的。”蕭夫人說,“我聽你姨夫說,他們在漪州一行人很順利,皇帝近來麵色都好了不少。”
蕭南時不管皇帝老兒如何,她和小春反複確認過好幾次,既然皇帝猝死是原定的劇情,就不會輕易逆轉,左不過這個冬末他就會駕崩。
她隻是和容嫵感同身受。
陳清玉在京中,她尚且可以與他寫寫信,偶爾還能相約出去,麵對麵說說話、親昵一番。
況且那時即便整日不見,也知曉二人就同在一地,心中踏實;而他走的這麼多天,了無音信,她隻能憑爹爹每日在飯桌上無意提起的朝政事務才能聽見他的近況。
山遙路遠,山高水長,古來音書難傳,錦書難寄。車馬迢迢,她也是這下才懂得了曾在現代的便利,相隔千萬裡,一個電話打過去,便能聽見他的聲音。
但是,在這裡隻有沒完沒了的秋雨和相隔數遠的他們。蕭南時呆呆望著被她吃了一大半的月餅,裡麵的蛋黃夾心像前幾日濃鬱的月色一樣。
然而如今隻有半個月亮,就好像有個人不在,她心中空落,像是缺了一半。
蕭夫人瞧見蕭南時出神的樣子,偷笑著搖了搖頭,狀若無事地提起:“說起來,我也許久不回漪州了。”
“本打算新年回去一趟,可聽聞近兩年皇帝身子不大好,京中局勢千變萬化,我也不放心留你爹爹一人在京守著。”她話中彆有深意,“這次洪澇,雖然應當無事,但我也總掛心著漪州老家那邊的親戚呢。”
蕭南時原本低頭不語,聽她這樣說,耳朵動了動,若有所思地偏過頭對蕭夫人緩緩開口:“既然娘這麼想回去一趟,不若我們收拾一下,這兩天就動身?”
*
“許久不回來了,這山路倒是比之前要平穩許多。”
去漪州的馬車上,蕭南時望向青綠滿目的車窗外,對蕭夫人說。
“是呀,原本早就要修路的,結果撥下來的款被人挪用了,前幾年太子來時才發現,回去便徹查此事順便修好了路,如今村民們出行也方便。”蕭夫人說,“你小時候走這山路,一連哭了好幾天呢。”
蕭南時聽到前半段還覺得與有榮焉,聽到後半段就蔫下去,吐吐舌頭,並不承認。
這時,馬車前麵傳來馬夫的聲音:“夫人、小姐,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能到漪河邊上!離蕭家老宅也不遠了。”
蕭南時見蕭夫人不時望向窗外頗為緊張的神情,握住她的手好生勸慰道:“娘親您彆慌,我們來前爹爹不都說了嗎?洪澇已然被治住了,目前他們隻是在重建堤岸和一乾基建。”
“我不是慌。”蕭夫人回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輕聲說,“我就是……”
“近鄉情更怯。”
蕭南時笑著靠在她肩上,馬車下的顛簸襲來,她難得不覺得暈厥,心中無比欣喜。
那欣喜的情意在她行至漪河邊下馬車歇息時,格外深厚。
蕭夫人有些乏,留在車上打盹。她興致勃勃,想要去看看好久不見的漪河。
洪水已經漸消,除了壞死或倒塌的樹墟,在河邊看不出什麼洶湧決堤的痕跡,隻見反射著太陽光亮的水外,石頭灘地顯露,無數塊小小的石子堆積如山。
石山的那頭,無數塊小石子之外,一道素白色的修長身影被陽光照射,在空曠的藍天下尤為矚目。
蕭南時在來得及認出他是誰以前就已經不自覺咧開嘴角,她提起裙擺,一路小跑向前,鞋履在石地上踩出歡快的響聲,愈響欲密集、愈清脆。
於是,陳清玉手裡拿著當地官員稱上的報表與圖紙,剛剛視察完地形情況,回過頭來,恰好遍撞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向他跑來。
若不是身邊還有下人在說話,他幾乎要以為這是昨夜的好夢。
可他清晰聽見數十步以外,蕭南時比春日更加明媚的高聲呼喊:“陳——清——玉——”
“我——好——想——你——呀!”
第90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37
◎“廣愛世人,絕無私心”◎
“陳——清——玉——”
“我——好——想——你——呀!”
最後一個字落下, 她撲入他的懷中。
是熟悉的蘭草清香,是她懷念許久的味道。
下人很有眼色的退開,站去遠處值守把風。陳清玉胸口劇烈起伏著, 不可置信地回抱住蕭南時,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南時?”
良久,他才呆呆的開口,像是還沒緩過來。
“我在呢~”蕭南時從他懷中出來,雙手扶住他的肩,踮起腳來親了親他的鼻尖, “我在這兒。”
“南時。”陳清玉的睫毛如蝴蝶般顫動, 他低下頭靠近她的臉, 用剛剛被她親吻過的鼻尖抵住她的鼻頭輕蹭, 紅唇微張, “南時。”
蕭南時覺得有些癢,但沒避開他, 輕輕地回應著:“嗯,我就在這裡呀。”
“你怎麼……”陳清玉這才想起來問她怎麼來了這裡。
隻是,怕她是因他而來,又怕她說不是。
蕭南時了然一笑:“我娘親思念家鄉,也掛心這裡的親戚,特回來看看。”
陳清玉垂下眼,露出微笑:“好, 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說。”
“我還沒說完呢。”蕭南時看見他腰上係著的平安符,很是高興, 兩隻手揪住它晃著, “而我思念你, 掛心你, 於是也跟來了。”
陳清玉忽然有些鼻酸。
他解開隨身的囊袋,從中亦取出一個平安符。
蕭南時眼前一亮:“這符上印著金箔的桂花圖案真好看!”
“你喜歡麼?”陳清玉聞言將符遞給她,“喜歡便送給你。”
“這種東西怎麼能亂送?”蕭南時雖然眼饞,但不讚同的說,“你向佛祖求了平安,就是給自己用,又不是給我求的,贈與我多怪啊。”
陳清玉很小聲的說:“就是給你求的。”
“啊?”蕭南時張開小口,驚訝的看向他,繼而聽見陳清玉正色重複道:“正是給蕭小姐求的。”
“你母親來了。”他輕聲道,又用正常的音量說,“願蕭小姐日後不再身處險境,平安健康,安寧和樂。”
蕭南時背對著馬車的方向,心裡也打鼓。
她這才想起來上次他們同去寶華寺,最終在同一個殿前偶遇的事情,頓時泛出蜜意,抿抿唇說:“那,便多謝殿下美意了。”
她雙手接過符,才發現左上角的位置有一個玉白色的小小的圓點,像渾圓的玉,又像雪色的月亮,不由笑起來。
“臣婦見過太子殿下。”蕭夫人這時剛好走近,對陳清玉行禮。陳清玉立馬回禮將她虛扶起,蕭夫人站直身後,瞥向蕭南時道:“聊什麼呢?在太子麵前笑得這麼開心。”
“娘!”蕭南時趕緊將平安符收好,欲蓋彌彰道:“沒聊什麼,就是在說今日天氣真好。”
蕭夫人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咳了一聲對陳清玉說:“那殿下先忙,小女與我就不叨擾了。”
她福身作彆,也不忘說一句:“若殿下得空,也可來蕭宅坐坐,我想大家都會很歡迎殿下的。”
蕭南時跟著蕭夫人離開,戀戀不舍地回過頭來,用口型對陳清玉說:“你一定要來!”
陳清玉站在原地目送她們離去,用微笑代替回答。
*
漪州蕭宅。
漪州四麵環山,中間一條漪河。山間多野味,親戚們聽聞蕭夫人和南時要回來,準備了滿桌山珍,陳壇相迎。
蕭夫人是能喝的,一杯接著一杯和許久不見的親人們執手淚眼,好不感人;
蕭南時就有些困乏,大人們不許她吃酒,曾經一起玩的同齡人又都不在此,飯吃飽了便了無樂趣。
“哎……”她蹲在地上看瓢蟲亂爬,悶悶不樂,“怎麼千裡迢迢跑過來,還是見不到麵啊……”
“一個人在這兒嘀咕什麼呢?”蕭夫人突然出現在身後,嚇了她一大跳。
蕭夫人手中端著一碗盛著漂亮的橘紅色的東西,蕭南時湊近一看,原是一碗乳酥酪,左右各有一團紅薯泥和栗仁芋泥,上邊點綴著雞頭米、柿子,還有桂花釀的蜜糖,看上去便很好吃。
“你舅娘說你從小愛吃這個,特意做給你當飯後點心的。”蕭夫人說,“若是沒吃夠,後廚還有原料。”
“就知道舅娘疼我。”蕭南時嘻嘻一笑,伸手就要去接,忽然有些猶豫。
蕭夫人疑惑的望向她,隻看她小嘴鼓了鼓,雙手背在身後扭捏道:“娘,你說,太子殿下如此辛苦的為我們漪州賑災,我剛看他都瘦了……要不——?”
蕭夫人狠狠刮了一下蕭南時的鼻子,笑著說:“那你拿著這碗去獻給殿下吃唄?就說體恤他為民奉公!”
“正是這個理呢!”蕭南時高高興興地說,接過碗提腿便要跑,又突然轉頭狐疑地盯著蕭夫人,猶疑道,“娘,你是不是——”
蕭夫人露出神秘的笑容,蕭南時立馬不自然地回過頭去,講碗還給蕭夫人,比往常跑的更快,邊跑邊說:
“我不端去給他了!我喊他過來一起吃!”
*
卻說陳清玉處。
今天的事務已經處理完,剩下的隻等下麵的官員進一步勘查走訪再議,所以也算偷得半日閒。
他卻站在臨時的書房中無聊撫書,沒有離開的打算。
雲七剛來問過他是否要借這個機會去蕭宅,他拒絕了,其實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
她們一家子久彆重逢平安喜樂,他若是去了,便是外人,算得上什麼?
會打擾她們、讓她們不自在的吧。
“殿下,有人找您。”
書房古樸的木門被敲出沉悶的響聲,守門的下人是當地分配的一個仰慕太子的少年,此刻正揚聲通報。
“誰?”陳清玉問道,以為又是公事,習慣性整理衣袖,拿起手邊的圖紙。
門外的聲音有片刻遲疑,還是回答他:“說是蕭小姐。”
“快請她進來。”陳清玉立馬說。
他掃視一眼簡陋的臨時書房,桌上整齊擺放著密密麻麻各種公文書函,急匆匆地走去打開門說道:“不,我出去迎她。”又就著衙府的水缸照了照自己,確認外形整潔後才疾步往出走。
守門的少年對這一係列行雲流水的動作目瞪口呆,自言自語道:“這蕭小姐是什麼來頭?讓太子殿下如此這般!”
“不是吧?那個蕭家,你不知道?”一個年長些的大胡子男人走過來,搭著他的肩說,“就是山腳下那個蕭家,書香世家!
前朝起就往朝廷輸送了不知多少夫子大臣,兩朝交替,大把的人回來隱世避世;數十年前蕭家重回大眾視野,為天下讀書人興辦書院、提供各種典籍古籍,被人傳頌流芳呢!”
“但是蕭家沒有那樣年紀的小姐呀。”少年眨了眨眼說。
其實他原就是當地官宦人家的幺子,從小與蕭家也有來往。隻是聽說太子要來,才特地求了個看門的的差事來,能給這位了不起的殿下看門,他頗為榮幸。
“我聽聞丞相夫人也是出於蕭家,最近要回來省親。”大胡子說道,“許是丞相的千金?難怪太子要親自招待。”
“太子殿下莫不是想巴結丞相?”他摸摸胡子說。
“去去去!”少年立馬辯駁道,“太子來咱們這兒這麼久,你可曾見過他是那拜高踩低趨炎附勢之人?”
“殿下那是廣愛世人、絕無私心的!”
絕無私心的陳清玉此刻站在蕭南時麵前,摸摸鼻子,心虛道:“抱歉,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
蕭南時撅起嘴做出嬌蠻的樣子,心裡卻想著他定是太忙了,又心疼起來。
她看周圍沒人,偷偷握了一下他的掌心,手撤走時微撓了一下,小聲說:“好啦,又沒人怪你。我舅娘做了特彆好吃的東西,邀我們太子殿下一起去品嘗呢。”
陳清玉手心酥癢,麵上驚訝道:“邀請我嗎?”
蕭南時點了點頭,拉著他往蕭宅的方向走:“是呀是呀,大家都歡迎你去呢。太子殿下為我們漪州日夜勞神,是該好好招待。”
“這都是我分內之事。”陳清玉輕聲說。
“不管怎麼樣,你就是做了,做了好事就要好好慶賀歡迎。”蕭南時笑著說,“我,我舅母一家,我娘……我們都歡迎你來!”
她想到什麼,忽然把他的手臂猛地一晃,柳眉一豎,壓低聲音說:“對了,我娘好像發現我倆的事了!”
“都怪你,光天化日送什麼符呀,被她逮著了吧!”
陳清玉沒來由想戳一下她因為佯怒鼓起來的臉,實際上他也這麼做了。
見到蕭南時更加惱羞成怒的模樣,他難得笑的歡快,頗有幾分少年意氣地說:“你不喜歡?那還給我吧。”
“陳清玉!!”
蕭南時跺了跺腳,正要發作,忽然撞見他明朗的笑容,自己也一下子開懷起來。
或許,這般意氣風發,有些許頑皮——才是本來的他。
她心裡如此想著,情不不禁地對他說:“我好喜歡你。”
“怎麼突然說這種話。”陳清玉的笑容止住,不好意思起來。雖然聽了這麼多次她的表白,但他對此還是沒有任何抵抗力。
“就要說,就要說!”蕭南時任性道,“每次見你都會發現新的你,都會更喜歡一點。”
“我就是想將我的喜歡說與你聽,讓你知道,有這麼個人,她特彆、特彆愛你。”
“那我爭取每次都讓你發現。”陳清玉笑著說,“這樣你就不會厭倦。”
“我本就不會厭倦你的。”蕭南時不滿地反駁他,“我怎麼舍得。”
秋日,山穀中多風。這時正好一陣風掃過,一同卷來的還有遠處窸窸窣窣的聲音。
“什麼聲音呀?”蕭南時覺得很耳熟,但一時沒反應過來。
陳清玉很輕的扯了一下她的袖角,帶她走向山道去尋。
他在這裡數日,知曉聲音的來源,也曾夢想過帶她去看。他們走著走著,窸窣的聲音沙沙放大,蕭南時定睛一看,是一棵枝乾粗壯的桂花樹。
她回頭驚喜的看了陳清玉一眼,小跑著去樹下,用手比了比自己在樹乾上的位置,對身後走近的陳清玉說:“小的時候,這棵樹對我來說是參天巨木,如今看來也隻是一棵普通的大樹罷了。”
陳清玉想著小小的蕭南時抬頭仰望大樹的模樣,在她背後勾起嘴角。
又一陣風吹過,橘紅色的桂花隨之搖落,伴著剛才聽見過的花葉聲響與從天而降的桂香,蕭南時蹲下身,取出手帕一粒一粒拈著被吹落滿地的桂花。
陳清玉也學著她蹲下,一起幫忙撿起來,期間聽見蕭南時的耳語:“我小的時候,也這樣撿桂花。”
“用手帕包好,放進衣袖裡,結果整個人都充盈了桂花香。”
她咽了道口水,懷念又期盼的說:“撿下的桂花,可以釀桂花蜜,也可以做成桂花糖。”
“我看舅娘那裡已將桂花蜜釀好了,我們一起做桂花糖,好不好?”
陳清玉立馬附和她:“好。”說完了才反應過來是什麼事,低下頭悶悶笑著。
他們改走了山道,比蕭南時來的時候用時還短一些便回到了蕭宅。
蕭夫人和舅娘舅舅一起站在低調樸實的大門口,像在翹首以待兩個家人的遲歸;
舅娘身後還躲著南時剛上學堂的外甥,一隻手抓著舅娘的裙擺,一隻手背在身後,不知拿著什麼寶貝。
遠遠見到二人,蕭夫人也沒了在京城的種種規矩,向他們高高揮手大聲說:“走快點兒,飯都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