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把青蘿卜、白蘿卜、水蘿卜、紅蘿卜拌在一起。”方言嘿然一笑。
“哈哈,這菜倒不錯,就是這名兒太雅。”
“有俗的,叫‘蘿卜開會’。”
“‘蘿卜開會’,這個菜名俗得好!”
汪曾其搖頭失笑:“不過時節不對,立秋以後得少吃涼拌菜,這回咱們做乾貝燒蘿卜。”
“得嘞。”
方言提著籃子,跟在身旁。
汪曾其就像個尋常老者,絮叨著一日三餐的柴米油鹽,話裡話外都是生活的滋味。
很快地,籃子裡裝著蘿卜、豆腐、栗子、土豆、韭菜花等家常小菜,還有汪曾其從家裡帶來的米線、高郵鴨蛋等地方特產。
兩人提著東西,來到沈叢文家中。
“師母。”
開門的是章兆和,方言在《人民文學》編輯部跟她打過照麵。
“老師的身體怎麼樣?”
方言跟著汪曾其,走進了屋。
“我啊很好。”
沈叢文從書房走出來,“前天才檢查過,沒什麼大毛病。”說完,眼睛落在方言身上。
“你就是茅公的弟子,小方吧?”
“叢文先生,您好。”
方言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
在汪曾其的互相介紹下,沈叢文和方言聊了開來,“讓他們忙他們的,你跟我進屋吧。”
方言看了眼汪曾其,就見他以燒菜的由頭,笑著走去廚房。
沈叢文拍了下方言的肩,“我這個弟子啊,對‘吃’情有獨鐘,當年在西南聯大,讀了四年,吃了四年,就連鬼|子的飛機在春城上空盤旋,師生們往郊外逃命的時候,他竟然還吃著點心,往反方向跑。”
方言好奇道:“跑錯了方向嗎?”
沈叢文笑罵道:“他說那邊的樹林有鬆子可以吃,就算被炸死,也不做餓死鬼。”
方言強忍著笑意,跟著沈叢文來到書房。
湘西風情的雕花木窗下,藤編靠椅,梓木方桌,桌上的筆是一毛三分中小學習字筆,紙也隻用一毛五分的糊窗高麗紙,墨是沉澱後加水的墨汁,所以無光彩,可以叫死墨。
“伱比我年輕時候要強多了。”
沈叢文坐了下來。
方言一臉詫異,一問才知他說的是自己當燕大老師的時候,因為第一次登台授課,過於緊張,呆呆地站了10分鐘,不知道說什麼。
好不容易開了口,結果10分鐘就全講完了,再次陷入窘迫,最後無奈之下,在黑板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
“曾其說你的小名叫‘岩子’,岩石的‘岩’,性子確實如磐石般穩重。”沈叢文把稿子遞了過去,暗暗透露出願意指導散文的意思。
又一個“一字之師”!
方言大為意外,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隨後,照他的意思,從到到尾看了一遍,改動的地方不少,但修改得確實精準到位。
“可惜我沒有去過你寫的這個苗寨,肯定很美吧。”沈叢文語氣裡透著一絲遺憾。
方言說:“那個苗寨,我其實拍了不少照片。”
“照片?!”
沈叢文倍感興趣:“有帶在身邊嗎?”
方言從包裡取出第四期的《十月》期刊,照片就夾在《秋天的懷念》那一頁。
沈叢文翻著黑白照片,就算不是彩色,依然看得津津有味,眼裡流露出懷念之色。
靠著這些照片,沈叢文開始指導方言對《那山那人那狗》裡的景色描寫,修改潤色。
這麼一來,更如詩如畫,完全就像一副湘西風情的水墨畫。
“這篇《秋天的懷念》,寫得很不錯。”
沈叢文趁著方言認真修改的工夫,隨手翻起了《十月》。
“這篇是我朋友寫的,叫石鐵生。”
方言說:“叢文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
沈叢文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是想讓我也點評下這篇散文嗎?”
方言鄭重地點頭,“可以嗎?”
沈叢文露出驚奇的目光,“看來這個‘鐵生’是你很要好的朋友。”
方言會心一笑:“非常要好的朋友!”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汪曾其的聲音。
“開飯了,開飯了。”
滿滿一桌的菜,乾貝炒蘿卜、拌薺菜、拌菠菜、塞餡回鍋油條……
最硬的主菜就是鯉魚豆腐,鮮嫩的鯉魚肉配上香濃的湯汁,鮮豔的紅辣椒絲勾人食欲。
最後吃上一口鮮活的豆腐,任由美味在口腔內刺激交融。
這叫一個滋味!
方言連吃兩大碗,瞥了眼汪曾其:“汪老,您怎麼不吃啊?”
汪曾其解釋說,做菜的人一般吃菜很少,自己燒的菜端上來之後,習慣每樣嘗兩筷,然後就坐著抽煙、喝茶、喝酒,看客人們吃。
沈叢文說:“從這點說起來,願意做菜給彆人吃的人是比較不自私的。”
“老師說的是。”
汪曾其說,“小方,感覺味道怎麼樣?”
“這可真是‘四方食事,不過手裡一碗人間煙火’。”方言幾乎脫口而出。
“小方這一句,說到了吃的精髓。”
汪曾其又驚又喜,接著把方言在菜市場講的“蘿卜開會”,分享給眾人。
“既然小方在吃上有這樣的見解,不妨第一篇散文的題材,就先從這方麵入手?”
沈叢文放下筷子,把目光投了過去。
“寫關於吃和美食的散文?”
方言腦海裡下意識地浮現出紀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