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也沒說話,她想起了三叔季遠。李氏死了,生前再大的罪也就抵消了。也就是說,季遠可以繼續參加科考。
今年童試的時間已經過了,明年季遠才能入考。而考舉人,則需再等三年。
另外,古代女子低下。發妻若喪,夫守孝可以月代年。所以季遠隻需要守孝三個月,便可續娶。
以劉氏的性子,怕是過不久就要為季遠續弦。
她猜得不錯,劉氏得知李氏已死,高興得差點沒放鞭炮慶祝。在她眼裡,李氏是兒子的汙點,是擋路石。現在這個女人死了,兒子就能順利參加明年的童試,隻要考上了秀才,就能做教書先生,收入也會越來越多。以後她就不會再受周氏的氣了。
至於季鬆和季雲會不會傷心難過,她才不管。
若放在往常,李氏這麼一死,周氏和季菀肯定會被人說道議論。但現在知道他們家今非昔比了,也不敢輕易得罪,參加葬禮的時候,也都默不吭聲。
季雲哭得肝腸寸斷,一聲聲的叫著娘。
季鬆也哇哇的大哭,任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不免唏噓同情。
季遠慣會做戲,麵色十分哀痛,瞧著還真是一副情深義重的模樣。
劉氏是做戲都懶得做,還笑眯眯的收禮金。而就因禮金的問題,李氏的娘家人又和劉氏起了爭執。
“我女兒在你們家吃糠咽菜的受罪,卻被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人送去了大牢,現在她死了,你卻要踩著她的屍體賺錢。黑心肝的老虔婆,休想!”
李氏的娘指著劉氏一通怒罵,撲過去搶她手裡的銀錢。
吊唁的村民們也沒想到他們在靈堂上就鬨將起來,周氏立即把幾個孩子護在身邊,以免被殃及。
劉氏也是個賴皮的,自然不會讓李母得逞。
“你生了個殺人犯的女兒,好意思出門?我要是你,早羞得一根繩子上吊了。還想要錢,哼,不要臉。”
兩人瞬間扭打起來,罵罵咧咧不可開交。
“你才是不要臉的東西,虐待媳婦孫子,我女兒命苦,嫁進你們季家給你們家傳宗接代,勞苦功高。你們這些個見利忘義的東西,明明自己作孽,卻要來冤我的女兒,把她送去蹲大獄受苦,自個兒在家吃香喝辣,現在還要賴作踐她。”
李母一邊扯劉氏的衣服一邊指桑罵槐,“我呸,一群狐媚子,不要臉的娼婦,天天打扮得跟妖精似的到處勾引人。你季家還要什麼家風臉麵?早不知被戴了多少頂綠帽。我女兒被你們這群黑心肝的害死了,你們現在得意了,踩著她的屍首賺她的屍骨錢,還穿得花枝招展來嘲笑她。你們季家全都是些不要臉的浪蕩蹄子,把我女兒的屍骨錢拿來…”
季菀臉色沉冷。
任誰都聽得出來李母這番話罵的是誰。
周氏抿著唇,神情冷淡,卻沒說話。
苗氏帶著馮家的幾個婦人已經上去勸,季海皺眉,對季遠道:“死者為大,鬨成這樣成什麼樣?去勸勸你嶽母吧,家醜外揚,對你也沒好處。”
他是早將這個弟弟看分明了,自私自利,為了前途什麼都能犧牲。李家的鬨得這樣厲害,又是直接拿劉氏開刀。作為女婿,季遠若是就這麼看著,就是不孝。剛死了個有罪的妻子,若是鬨出這樣的名聲,季遠怕是這輩子都跟科考無緣了。
季遠當然不蠢,但長輩間的廝打,他幫哪邊都不合適。所以眼看著苗氏等人將劉氏和李母分開,他這才上前,神情依舊悲痛,“嶽母,您彆說了,靈堂之上,萬紅也靈魄不安。有什麼事,等出了殯以後再說。”
李家未必就真的把李氏看得多重,早前李氏跟劉氏一個鼻孔出氣,在季家過得風生水起,但因劉氏強橫,李家也沒沾多少光。李氏被判入獄的時候,李家可沒管過這個女兒。今天鬨這一出,不過就是想壓榨李氏的剩餘價值。
說白了,就是為錢。
季遠這麼說的意思,就是可以商量。
李母看她一眼,又看看周圍都是義村的人,周氏母女倆從頭到尾硬是沒說一句話,怎麼沉得住氣,讓她想借題發揮都發不出來,隻得恨恨的作罷。
左右她們已經分出去了,她隻跟主屋這邊鬨。今天父兄也來了一大票,決不能讓季家占了便宜去。
打定了主意,李母暫且休罷。
出殯後,李家人沒走。瞧著怕又要鬨個不休,周氏帶著兒女離開之前特意讓曾福兄弟在這看著,也留下了鄭清,若鬨得厲害,便過來傳個話。
“這李家的,說話忒難聽。”
季容忍不住小聲嘀咕,上午若不是姐姐攔著,她鐵定要跟李母掰扯掰扯。
“這是三叔家的事兒,跟咱沒關係。”季菀冷靜道:“李家撒潑耍賴,無非就是要錢。可這錢也不能白給,否則以後就甩不掉了。三叔最重麵子和前途,他以後肯定是還要續娶的,怎會容許李家就此吸血鬼似的纏住他?祖母舍不得銀子,三叔卻不糊塗。我估摸著,他應是會用錢把李家徹底打發了,以後再續娶,也就沒李家什麼事兒了。三叔擺出日後科考前途,祖母再是舍不得銀子,也得忍痛割愛。”
周氏笑笑,“如今你是將你三叔看得分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世道,人心不古,都求一個‘利’字。當初你三嬸子落難,娘家人冷眼旁觀無動於衷。如今她死了,娘家卻踩著她的屍骨求財…她一直是個要強的人,死後卻不得安生,也是可憐。”
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前有和娘家勢同水火的陳氏,後有和娘家關係冷淡的苗氏,如今這李氏的娘家,無恥程度更甚。
歸結一個字,窮。
周氏想起自己,雖名聲破敗,流落至此,無可倚仗,至少娘家人沒有雪上加霜。膝下兩個女兒能乾懂事,兒子乖巧可愛,日子一天天蒸蒸日上,倒也自在安逸。
“娘。”
季容抿了抿唇,低聲問道:“三叔若續弦,那阿鬆他們怎麼辦?”
雖說後母也有賢良的,但總歸隔著一層肚皮。再說,萬一新婦又生了孩子,能對前頭原配生的一視同仁?
周氏淡淡道:“你祖母雖脾氣不好,但若你三叔出息了,她麵上有光,自然就會對阿雲他們姐弟倆好。畢竟我們家分家了,留在她膝下的就阿雲和阿鬆兩個孫輩,她總歸是心疼的。”
劉氏慣來喜歡沒事找事,新婦過門,她肯定是會耍長輩威風。若後母不慈,她就更有借口欺負新媳婦。就算是為著自己婆母的威嚴,她也會維護季雲和季鬆。
天快黑的時候,曾福曾祿和鄭清回來了,將季家主屋那邊的事兒一一說來。
“李家大娘強硬得很,非要把兩個外孫接回去,說是怕日後遭後母毒手。老夫人不答應,摟著小公子不撒手。”
也就是說默認可以把季雲接走。
季菀嘴角諷刺,這倒是符合劉氏重男輕女的脾性。
“三老爺說姑娘公子都是季家血脈,萬不可交由他人。況且李家也不富裕,兩個孩子接過去也隻會增加他們的負擔。李家兄長便開口索要撫養費…”鄭清說到此頓了頓,“五十兩銀子…”
季菀立即嗤笑一聲。
鄭清頓時緘默。
五十兩,李家也真好意思開口。季遠怎麼都拿不出那麼多錢來,這錢從哪兒出?還不是想著從他們三房手裡摳。
“三叔怎麼說的?”
“三老爺還沒開口,老夫人就火了,罵李家的爛心腸搶劫犯,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怪不得能養出殺人犯的女兒…”
季菀抿了口茶。
她這奶奶,罵人最是厲害不過。可李家那位,看著也不像是吃素的,兩個老婆子湊在一堆,可以想象那場麵多熱鬨。
“李家兄長當時就怒了,差點打起來。”鄭清繼續說,“老夫人罵得難聽,李家大娘乾脆坐在地上哭天搶地的說自己女兒多命苦,被人害了性命討不了公道,連一雙兒女都要落在彆人手上受虐待。還說三老爺踩著妻子屍骨另娶新歡,就像要撇下嶽家人,忘恩負義…那李家有備而來,跟著好些個壯漢,門口都守得死死的,非要三房給個說法。不給錢,他們就鬨。奴婢瞧著,他們是鐵了心,有恃無恐。”
“當然有恃無恐。”
季菀冷笑,“這是在義村,鬨大了丟的也是我們季家的臉,可丟不到他們李家的臉。他們這是算準了,就算我們分了家,但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若我們想要善了,就得乖乖掏銀子,否則鬨得大家都不好看。這種事,就是鬨上了官府衙門,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他們不敢上我們家門口來鬨,是知道不占理,而且多少有些畏懼。鬨三房就不一樣了,一來他們知道奶奶的性子,鬨大了奶奶肯定會來找我們要錢。隻要牽扯上了,他們管奶奶要多少,奶奶就會管我們要多少,還真是會算計。”
周氏麵無表情。
“李家的是不是還沒走?”
“是的。”
鄭清點頭,“李家咬死了三老爺會娶新婦不顧原配生的血脈,非要將兩個孩子帶走,還得給銀子,老夫人和三老爺一日不同意,他們就一日不走。這眼瞧著,也不能真的動手趕人。否則他們若傷了哪兒,更撇不清了。”
李家那麼多人,住哪兒?必然是住在周氏分家得來的那幾間房。因為是親家,劉氏和季遠還得管他們吃喝。
“娘,我看最多明天早上,奶奶就得上門來。”
周氏垂眸半晌,道:“明天一大早,就把小黑小白栓在院門前。”
劉氏就是個色厲內荏的紙老虎,最是惜命,才舍不得用自個兒下套訛詐周氏家的錢財。至於李家的,跟他們家沒關係。若是硬闖民宅,被咬傷了,那也是活該。想告都沒由頭,還得落得賊子宵小入室搶劫的罪名。
季菀笑了。
“娘英明。”
季遠是沒那麼臉皮厚敢來她家要錢的。
第二天劉氏果然一大早就來了,她想打著李家的旗號,索要錢財。她算得精,到時候從周氏這裡訛了錢,一分也不給李家,全數揣進自己腰包。但沒想到出師不利,還沒到大門,就看見一黑一白兩條狗在那蹲著。
天已大亮,那兩條狗蹲在那,瞧見‘陌生人’便立即站起來,凶狠的瞪著劉氏。
劉氏唬了一跳,登時不敢再前進一步。反應過來周氏是防她以後,她氣得破口大罵。
“周玉瓊,你這個小賤人,你給我開門!”
她聲音尖銳,穿過大門,傳入了內院。
周氏不理會。
廚房裡正忙得火熱,燒火的燒火,炸鮮奶的炸鮮奶,一家人從主子到仆人,都沒理會劉氏的大罵。
“你這個殺千刀的騷蹄子,你以為有了錢買了宅子就能把老娘撇開了?沒門兒,我告訴你。等我兒子考上秀才舉人,你們就是茅坑裡的臭狗屎,跪下來舔老娘的腳都沒資格。還有你那兩個賠錢貨女兒,天天拋頭露麵去給人看病,丟儘了我們季家的臉,你還好意思在這住著,裝著富太太的樣子給誰看?我呸!我告訴你啊,你再不出來…”
她聲音極大,左鄰右舍的全都聽見了,紛紛打開了門。
“逼死長輩的東西,真以為自己長臉了?撞了狗屎運認識幾個貴人就開始拿喬了,你這是做給誰看?狼心狗肺的下賤胚子,老天不開眼,否則遲早劈死你們——”
“這劉氏瘋了吧?一大早的在這罵罵咧咧做什麼呢?”
有村民開始嘀咕。
“誰知道她又是哪根筋搭錯了?無緣無故的又開始鬨,吵得人不得安寧。”
嫌棄的語氣。
“周氏把狗都放出來了,也是夠狠的。季家可真是熱鬨,三天兩頭的換一出戲。”
“可不是嘛。李氏剛死,屍骨未寒,這親娘和婆母就在靈堂上打起來,聽說李家的人現在還沒走呢。”
“現在的人,為了錢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方圓十裡都知道劉氏是個什麼德行,李家的人也真是有本事,居然治得住她,今兒可真漲了見識了。”
周圍說什麼的都有,大多還是諷刺劉氏,看熱鬨。
劉氏罵了半天見裡頭的人沒反應,已是窩了一肚子火,那些議論便如滾燙的油,炸得劉氏頓時勃然大怒。
“碎嘴的狗東西,我家的事,跟你們有屁關係。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想從老娘手裡拿錢,沒門兒。我告訴你們,等我兒子做了官,把你們全都抓進去吃牢飯,做苦役。”
這一番威脅還真有用。
季家本就出過秀才,季遠讀了那麼多年的書,保不齊日後真能考中舉人。劉氏那麼狹隘的性子,得罪了她,以後必然會報複。
見眾人都麵有懼色,劉氏更為猖狂,叉腰大聲道:“怕了?哼,下賤胚子,還想跟我鬥?去,給我把門撞開!”
她理所當然的吩咐,一副已經是官老爺母親的姿態。
周圍人麵麵相覷,都沒敢動。最後還是羅家長媳廖氏站出來,好言相勸道:“劉大娘,您這是要做什麼啊?周氏一家人規規矩矩的,又是哪招您了?”
“呸!”劉氏碎了她一口,怒罵:“什麼規規矩矩的?你眼睛瞎了?她不敬婆母敗壞家風,教壞我季家子孫,她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娼婦。敢頂撞老娘,看我今天不撕了她的皮!還愣著做什麼?給我撞啊,我倒是要看看,她能躲到哪兒去。”
她罵了那麼久,門前的兩條狗早就汪汪汪的叫起來,如果不是有鏈子拴著,估計早就撲過來咬劉氏了。
劉氏也瞧見了,這兩條狗隻會叫,周氏那賤人,還是怕她。
她底氣越發足,堂而皇之的發號施令,想著呆會兒非要周氏娘四個好看。然後把她家的錢全都一搜而空,還有那地契,金銀首飾…
劉氏做著美夢,滿眼都是貪婪。
這時門開了,曾元走出來,身後跟著增福兩兄弟,地上放著好大兩個木框,裡頭全是剛做好的炸鮮奶。
劉氏剛要發作,就聽曾元淡淡道:“這些都是給延城幾位將軍府,太守府,知州府等貴人送的貨。老夫人若是再這麼吵嚷下去,耽誤了送貨的時間,就是不知道三老爺的前程會不會因此折損於大人們的遷怒。”
劉氏頓時被噎住。
她就是紙糊的老虎,慣會頤指氣使,實則內裡都是虛的。一句話,欺軟怕硬。
曾元又去解栓狗的鏈子。
劉氏立即大喊,“你要做什麼?”
“太守的公子爺送這兩條狗來是防賊的,也省得我家夫人姑娘少爺們平白受了旁人欺負叨擾。”曾元回答得不鹹不淡,“小黑和小白平時都很聽話,今天叫得這麼厲害,定是有惡人進村。夫人吩咐我把他們放出來,也好給左鄰右舍的防賊,畢竟前不久才出了有人潛入村裡放火殺人。這年頭,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道笑臉下藏的是什麼風霜冷劍,還是小心些為好。”
原本聚在一堆的眾人一聽這話神色就變了,再看他不緊不慢,已經將左邊那黑不溜秋的小黑的鏈子解開了,狗一脫離桎梏頓時汪汪的吠,那目光看得人心顫。
眾人哪裡還敢看什麼熱鬨?立即轉身就跑,把門關得死死的,生怕那兩條狗會衝進來。
劉氏瞪大了眼睛,這和她預料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周氏非但沒有被她嚇著乖乖開門送上金銀賠罪,反而還放了狗來咬她。
“汪汪汪…”
狗叫聲猛然竄過來,劉氏嚇得驚叫一聲,到底命最重要,這時候她也顧不得什麼錢不錢了,掉頭就往回跑,生怕慢一步就被咬下一口肉來。其實小黑離她還有兩步的距離,狗鏈子都還在曾元手裡。他不過稍稍鬆懈一點,嚇嚇劉氏罷了,並不是真的要放狗咬她。
以劉氏那無賴破皮的性子,若真是把她咬傷了一星半點,光醫藥費就得是個無底洞。
見她走了,曾元臉上才露出笑來,把兩條狗牽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