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娘說的,有些人,生來就什麼都有了,其實也就是什麼都沒有。因為沒有了目標和追求。餘生看似錦繡,實則荒蕪得隻剩一片灰色。
所以,他才要飛出那京城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出來闖一闖。經曆的事兒多了,心頭空蕩蕩的那個角落,似乎也沒那麼寂寞了。等再過兩年,他會娶妻生子,完成作為一個人應該完成的任務。
至於這個人是誰,他沒想過。
是否會是自己喜歡的,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眼前這個人,這個他一直很討厭恨不能見一次打一次的小混蛋,現在如乖順的貓一樣醉在自己懷裡呢喃低語的那句話。他突然想起,他活了這許多年,除了那隻他養了十年後來被他親手捂死下葬的貓,似乎沒有誰,是真正需要著他,依賴著他的。
父親教子曆來嚴格,母親疼他,但母親的愛分給了太多人,祖母也如此。就連他那個最了解他的雙胞胎姐姐,也僅僅隻是了解他而已。
以後他會有個妻子,會有自己的孩子。他們會依賴他,需要他。可這個需要他的人,若不是自己也需要的,又有何意義?
陸知桓因墨小公子醉酒後的一句話,引發了對下半生的深入思考,以至於忘記了讓人進來帶墨泠離開,更甚至於,忘記推開這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
墨泠醉了以後話特彆多,也不在乎陸知桓有沒有回答,繼續道:“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我爹娘還有哥哥姐姐們都最喜歡我了,偏偏就你討厭我,每次見了我都要把我丟出去。很疼的知不知道…”
他說著說著,有些委屈起來。
“真的很疼,可疼可疼了。”
小白三歲的時候,有一次把三姐給抓傷了,三姐捂著手上被抓破一丁點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傷口趴在娘懷裡哭,嬌滴滴的喊著疼。其實哪裡有多疼?不過就是想讓所有人都疼她哄她罷了。
可惜他不是墨泠的家人,不會憐惜心疼他。
他剛要推開懷裡這個醉得不省人事的小公子,卻忽然目光一凜。
墨泠醉得厲害,不止臉通紅,耳朵也紅彤彤的,尤其耳垂,紅得像櫻桃。陸知桓死死盯著她的耳垂…上麵的那個小孔。
耳洞!
他猛然將墨泠推開。
墨泠猝不及防,直接被他推倒在地,絆住了凳子腿,哎喲一聲,清醒了幾分。
唱曲的兩個小姑娘被這動靜嚇得停了下來。
陸知桓冷著臉讓她們出去,兩人慌忙收拾好自個兒的家當,灰溜溜的出去了。外頭的人沒聽到吩咐,也不敢貿然闖進。
屋子裡徹底安靜了下來。
墨泠還沒完全清醒,揉著摔疼的手腕慢吞吞的坐起來,“你又發什麼脾氣…”
話還沒說完,便覺眼前一暗。陸知桓微俯身,伸手把了他用來束發的簪子,一頭青絲嘩啦啦散開如墨。
墨泠怔住,反應過來立即雙手抱頭,極力的想要掩飾,卻隻是徒勞無功。她睜著一雙清澈無辜的大眼睛,頭一次慌了手腳,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知桓冷笑一聲。
那表情,是墨泠從未見過的森寒,比這北地冬天的雪,還要冷。
她忽然很害怕。
害怕到陸知桓命人將她押走的時候,她頭一次沒有反抗,並且喝令自己的隨從不許跟上,也不許回府告狀。垂著頭,乖乖的跟著陸知桓去了他的府上。
這地方他熟悉得很,一進屋,她就被粗魯的丟到地上。
她又是一聲哎喲,心想主子不解風情,連伺候的下人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她堂堂墨家九姑娘,父母哥哥姐姐們的掌中寶,卻頻頻在眼前這個冷臉公子哥兒手裡吃虧受苦還記不住教訓。連她自個兒都覺得自己活該。
心裡還沒抱怨完,陸知桓冰冷的聲音已落下。
“女扮男裝刻意接近,目的為何?”
前一刻他還在與她一起喝酒聽戲,雖然沒什麼表情,但還算相處融洽。如今,卻翻臉無情,滿眼裡都是被戲耍被欺騙的憤怒,這憤怒全都化作了冰冷的刀子,例無虛發的飛向了墨泠。
墨泠縮了縮脖子,卻真的有些傷心了。傷心到極點的人,最是風平浪靜無動於衷。
她就那樣癱坐在地上,抿著唇不發一語,倔強的眼裡有水潤的光在閃動。
陸知桓卻因此更怒,“看來你父親這個刺史,是真的不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