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泣著,“那幾年我無數次做噩夢,夢見你渾身是血,醒來後驚出一身冷汗,然後便整夜整夜的失眠…我想著,如果我在你身邊,至少你若有個傷痛,我還能照顧你。可是孩子們都那麼小,他們需要娘…我既盼著你來信,又害怕收到的是噩耗…好不容易你平安回來了,咱們一家人終於團聚。我想著,這輩子我也沒什麼彆的奢求了。孩子們一天天長大,將來一個個成家立業。那時候我們倆也老了,若得閒暇,你便陪我回北方老家看一看,或者住一段時間。等我們都走不動了,就在院子裡曬曬太陽,含飴弄孫…”
這些話以往她從來不說。
所有人都說她命好,明明出身微賤卻能做國公夫人,丈夫還對她一心一意從不沾花惹草。
她也覺得自己命好,所以儘管有那麼多的擔驚受怕惶然恐懼,她仍不抱怨一字一句。
人要懂得知足。
她得到的已經夠多,不能再埋怨那些微的不足。
孩子長大了總是要離開父母的,季菀其實早有準備。但是她不希望,丈夫和兒子都將她當做瓷娃娃,什麼都不告訴她,讓她措手不及,連個過渡期都不給她。
她哭得傷心,陸非離挺得揪心,僅僅將她摟入懷中。
“對不起。”
不是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家裡有多少驚怕,也不是不心疼。可是不敢太心疼,就怕舍不得。
人人都說她配不上他,隻有陸非離自己知道,他娶了全天下最好的妻子。她從來都懂他理解他並默默支持他。
他在外領兵作戰,目的隻有一個。
她在家裡不但要照顧孩子替他孝敬父母打理後宅,麵對外頭那些風刀霜劍,夜裡還要為他擔驚受怕。
他做不到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便想著儘可能的寵她護她,讓她再不受旁人欺淩。但是,他同樣帶給了她夜以繼日的煎熬。
他想,他或者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
他以為她不說,或許便沒有那麼苦。
可他終究還是錯了。
陸非離微微闔眸,語氣裡滿是心疼和自責。
“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他輕聲道:“以後我再也不瞞你任何事,你心裡想什麼,也要告訴我,好不好?等孩子們長大,有了自己的家,你想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如果走不動了,我就背你,走到哪兒背到哪兒…”
季菀碎了一聲,聲音裡還有哭腔,“等我走不動,你也是個白胡子老頭了,怎麼背我?”
陸非離溫柔淺笑,“你這麼瘦,這麼輕,我便是成了白胡子老頭,也能背得動。隻怕你到時候嫌棄我又老又醜又不利索,不肯讓我背。”
季菀又呸了聲,從他懷裡出來,吸了吸鼻子,道:“你都白胡子老頭了,我不也成了白胡子老太太?到時候你才嫌棄我吧,又老又醜,牙也掉光了,滿臉皺紋,隻怕你看了都要做噩夢。”
陸非離替她擦乾眼淚,道:“不醜?無論多少年,無論你是青春年少還是滿頭白發,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最美的。”
結縭十七年,雖然夫妻感情極好,但他很少說這麼煽情的情話。
季菀收了淚,語氣柔下來,“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麼肉麻,也不怕孩子們笑話。”
陸非離抬手指著銅鏡,“哪裡老了?這分明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我興許是上輩子拯救了天下蒼生,這輩子才得仙女垂憐,棄了長生,甘願留在凡間,陪我一同領略這塵世間的喧囂與熱鬨。”
季菀抬頭看著他。
初見,他一身黑袍滿眼銳利,容色皎皎如月下仙人。
現在他年近四十眉目溫潤,已是陪伴了她多年,乃至往後餘生的丈夫。
她何其有幸,能在這異時空中,遇到他。更何其有幸,得他深情至此。
惟願,相遇,不相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