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公畢竟年紀大了,哪能跟年輕大小夥兒一樣精力旺盛,天天東遊西逛的?
他看一眼笑眯眯的齊糾,也知道這個曾侄孫兒在跟自己打太極。他歎息一聲,道:“小九啊,你是不是覺得,太叔公以家族大義要求你父親回去承爵,供養你祖母一家人,很過分?”
齊糾還是笑,“父親自有決策,我隻是個小輩,不敢妄言。”
這小子,滑不溜秋的,真跟狐狸也似。
六叔公苦笑一聲,神情有些遙遠,“我讓你父親回去,並不是為了我自己。說句實在話,我都是半截身體入土的人了,這輩子該享的福也享過了,還能有什麼奢求?不過就是為了齊家罷了。你父親早年在侯府受了許多委屈,我都知道。這麼多年,齊家對他不聞不問,現在卻來要求他去撐起齊家門楣,供一大群不成器的子孫享樂,的確是強人所難。”
齊糾揚眉,沒吭聲。
六叔公默了默,道:“早些年我對你母親有些偏見,覺得是她耽誤了你父親的前程。你父親這些年在鬆陽一步步從知縣,到如今的太守,想來也有她扶持之功。當初,是我過於狹隘了。”
齊糾依舊沒接話。
“這幾日我仔細想了想,那天你和你父親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齊家走到今日這個地步,便是有太多吃閒飯的人,不思進取,隻會貪圖享樂。如果讓他們呆在伯府,遲早也成禍患。”
六叔公沉吟,“這樣吧。當初你父親讓出了爵位,分了大部分家產。如今你二叔把爵位還給他,他給你二叔一成產業,再給他置辦一座宅子,讓他們一家有個安身之地,以後便各不相欠,如何?”
這個要求其實倒也算不得十分過分。
早前就說了,齊家祖上行商,家業那是相當的龐大,比起許多簪纓氏族都要富。一年下來進項得有個十幾萬,這還不算齊糾自己開酒樓掙的那些。而齊向文的弟弟分的三成產業,好好經營,一年也能有個五六萬兩進項。
足夠齊家人過上奢侈的生活。
如今為什麼落魄?
第一,人口持續增長,人均資源減少。
第二,沒一個有出息,不會經營,隻出不進。
忠勇伯甚至將自己兩任妻子的嫁妝都敗光了,可想而知齊家奢靡到了何種程度?
以齊向文的性格,要他讓出一成的產業給他那個弟弟,他倒也不會不舍。
反正他的目的是將那群人從伯府裡趕出去,保住祖宗基業。舍點小錢,根本不算什麼。
但伯府裡的人,有這麼容易被喂飽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齊糾也就不再拐彎抹角,正色道:“太叔公,您也說了,我父親是您看著長大的,他不是看中名利之人,這個要求他必會答應。但是,您能保證伯府的人會同意嗎?請恕小九冒犯直言。您之所以千裡迢迢來此,便是因為伯府的境況已糟糕窘迫到了絕境。他們說得好聽,是要把爵位還給我父親,實際上還是因為我父親回去後,所有家業也會重歸伯府。他們為何不願搬出去?便是要跟著我父親享福。無需自己經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是。將來他的兒女成婚,聘禮嫁妝全都由我父親出。對於二叔而言,隻是少了個空頭爵位,卻能享受無儘的榮華富貴。大家都是姓齊的,父親便是和二叔有嫌隙,卻也不會遷怒子侄。齊家的姑娘出嫁後,伯府就是她們的娘家,若是闖了禍,還得我父親背鍋。二叔的兒子不成器,仍要我父親給謀前程。我是商人,所以您也彆怪我好利愛斤斤計較。所以父親才那麼堅決的要他們搬出伯府去。為的,就是清汙濁,正家風。若還讓他們繼續留著,那這個爵位,我父親承與不承,又有什麼分彆?反倒是白白舍棄了自己的清淨日子,去給他們收拾殘局,何苦?”
六叔公其實也還算是個明事理的人,齊糾也知道他此行並無私心。為了家族大義,個人私怨的確顯得不那麼重要。所有世家大族的長輩們,都是這個心態。哪怕是對當事人不公,可為了大眾利益,有委屈也得往肚裡吞。
可他們分出來這麼多年了,從來和伯府本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伯府有難了,有求於人,就該擺出求人的姿態不是?就算要委曲求全,那也得是他那個二叔低頭。
“我雖未入官場,但我也是齊家子孫,從小到大,該學的,也不曾落下過分毫。父親從本家分出來後開門立戶,便成分支。便是他再有能力,失去了龐大家族依靠,沒有宗親旁支共同承擔,哪怕將來官至一品,也不過光耀的我們這一脈,而非整個齊氏一族。這個道理我明白,父親更明白。您也篤定,他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宗族敗落而置之不理。”
齊糾臉上沒了平日裡的紈絝戲謔,語氣冷靜,“但是太叔公,人與人相處是相對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父親是長兄不錯,但總不能事事都該他忍讓,而旁人都踩著他的仁慈吸他的血。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六叔公無言以對。
齊糾又道:“您一把年紀,還要為整個宗族奔波勞累,我們這些小輩也感佩於心。父親說,當年在侯府的時候,您沒少幫扶他,我們全家都記得您的這份恩情。您來了,我們也不會讓您白跑一趟。隻是既然他們將家族宗祧當成交易,那咱們就得算個清楚明白,先小人後君子,也省得日後糾纏不清,您說,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