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作裡中橫,家藏亡命兒。
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
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驪山風雪夜,長楊羽獵時。
一字都不識,飲酒肆頑癡。
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
讀書事已晚,把筆學題詩。
兩府始收跡,南宮謬見推。
非才果不容,出守撫煢嫠。
忽逢楊開府,論舊涕俱垂。
坐客何由識,惟有故人知。
建中四年(783年)夏,韋應物在赴任滁州刺史旅程中,遇到曾同為禦前親衛的楊開府。開府是“開府儀同三司”的簡稱,等級從一品。但在當時楊開府隻是文職散官的虛銜,並非真正做過從一品的職事官。
韋應物與楊開府談起往事,感慨萬千,於是,他寫下了這首五言古詩《逢楊開府》,記錄了自己少時的豪縱不羈。
本來,韋應物也可以把他年輕時的所作所為寫得非常浪漫(一擲千金的豪賭,與美女偷歡),十分風光(風雪夜中作為“武皇帝”侍衛的光榮,長楊圍獵時的豪氣)。
可是他沒有這樣寫,自暴其醜,把自己描寫成一個惡少,反省自己作奸犯科、無法無天、成為鄉裡一霸的少年無賴生涯。他還寫到自己不識一字的愚拙,對往昔作了真誠的懺悔。
這首詩沒什麼晦澀難懂的地方,韋應物把自己的“罪狀”全交代了出來:仗著皇帝的恩寵橫行鄉裡、魚肉鄉民、私藏亡命狂徒、調戲民間女子、飲酒無度、聚眾擺賭局,連官府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這個少年韋應物的形象,與人們一般所知道的,或者從其詩歌裡看到的古淡高雅的韋應物形象反差甚大,所以乍看之下,會覺得詩中所寫“不類蘇州(韋應物)平生”。實際上,這正體現了韋應物作品的另一種價值,在古雅恬淡之外,也有勇於自我反省和堪稱“詩史”的一麵。
韋應物人生的前二十年,置身於盛唐詩酒風流的頂端,親曆著盛唐的狂放與浪漫。從這首詩中,我們似乎看見一個飛揚跋扈、頤指氣使、嗜酒的無知少年。但是如果再讀下半段,便會生出幾分同情與憐憫,因為他的下半生也如遭遇中年危機的唐朝一般,進入了衰退期。一個人最大的悲劇,不在於一生平庸,而在於前半生活到了人生的巔峰,後半生逐漸走向低穀,最後抑鬱而終。這樣的人生和韋應物挺像,他就是這樣一個悲情人物。但在他的作品中,卻總是唱著另一種曲調。
變化就來自安史之亂。
安史之亂爆發後,唐玄宗奔蜀,韋應物流落失職。沒了皇帝做靠山,韋氏家族又因為戰亂一蹶不振,韋應物麵臨現實暴擊,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