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似道聞言一愣,然後恍然大悟:“黃婉之前來信說你整日窩在後宅,不知道在鼓搗什麼,弄的滿宅都是酒氣,還不讓人近前探看。想來就是搞的它?”
黃婉,大概就是黃氏的名字,她果然向賈似道告狀了。不過賈旭倒也不在意,直接應承道:“正是如此。”
“你從哪裡學會的釀造之法?”賈似道奇道。
“其實不是釀造。”賈旭將蒸餾的原理簡單地向賈似道解釋了一下,然後拿起一支酒盅,邊把玩著邊說:“其實很多東西說起來都簡單都很,所謂會與不會之間,就是一層白紙隔著,捅破了叫大家都學了去,我還怎麼壟斷專利?為此得罪少母,也是無奈之事。”
賈似道卻擺擺手渾不在意地說道:“她算什麼東西,也配在你麵前提得罪不得罪?你且不用管她。此酒醇美,拿出去賣,必能大賺,方法又如此簡易,確實應該嚴加保密。你一個月能產多少?”
賈旭笑了笑,說道:“半年之內,隻此三千餘斤。”
賈似道聞言不解。“這是為何?”
“我又不可能一直派親衛將後宅封著永遠不讓人進。丞相府居此繁城之下、鬨市之中,府中仆役下人每日來來往往,這種看兩眼就會的東西,時間久了,瞞不住的。”賈旭答道:“之後我會將東西都帶走,待再產出運來之時,至少是半年之後的事了。這半年期間,這三千餘斤就留給大人,一部分貢獻給皇帝,一部分在這城中贈與達官顯貴,民間流入少量即可。讓城中都知道有此佳釀,卻求而不得,物以稀為貴,待半年後新酒運到之日,就是大賺一筆之時。”
賈旭說著蒸餾酒的前景,賈似道卻沒再接話,而是背手起身,在前廳中皺著眉頭,慢慢的踱步。
良久之後,他回身看向賈旭,認真的問道:“非走不可麼?”
賈旭也回以一臉嚴肅,堅定的答道:“非走不可!”
“我如今回京執掌權柄,聲勢正隆,正是大有作為之時,你何必跑到那麼遠去,留在臨安,你我父子二人協力,難道不好麼?”賈似道尤有不甘,見賈旭隻是不語,繼續試圖說服他道:“或者換個相近的地方?台州?溫州?徽州?信州怎麼樣?你不要擔心掣肘,以我如今之勢,就為你做個隻手遮天又如何?”
賈旭輕歎了一口氣,抬頭看向賈似道,問道:“不是我不願輔佐大人,也不是趨遠避禍,隻是實在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至於朝中之事,我鬥膽問大人,大人謀劃已久的打算法、公田法,可以不實行麼?”
“不行!”賈似道斬釘截鐵的回答道:“當下國家財政困頓至極,已到了不得不求變的地步。”
賈旭搖了搖頭說道:“可是此等變法,大人實是將大宋的整個食利階級都置於自己的對立麵。無論變法最後是否成功,隻怕大人春秋之後,那些文人騷客的筆鋒之中,對大人的評價必將有失公允。”
“食利階級……食利……”賈似道細細品味了一下,繼續說道:“這個詞,用的好。這些人隻知道平日人前人後滿口忠君愛國、仁義道德,暗地裡卻趴在大宋的身上吸血求利以自肥,國家危難之際又不思報效,就該拿他們開刀!至於他們愛說什麼,就叫他們說什麼吧,我又有何懼之?”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賈旭壓低了聲音說到:“你再權勢滔天,也隻是臣子,又不是皇帝!王文公(王安石)當年何等聲望?世人皆稱道德模範,入京拜相之時百官相慶、萬眾歸心,以為盛事。可一旦變法,觸碰了官員們的利益,立刻變成眾矢之的、千夫所指,最後神宗皇帝也頂不住壓力,隻得將其罷免,到最後落得個鬱鬱而終、身死道消。而當今的這位皇帝,是個比神宗意誌更堅定的人麼?”
賈似道聞言不語,半晌後方才開口說道:“國家之事積重難返,但是既然事已至此,我身居中樞,執掌方略,有些事總是要試上一試的。如今忽必烈率蒙古軍隊北返爭位,無論結果如何,勝出的新任大汗,總還是要再來攻的。大宋如今的狀況再不求變,任其惡化下去,屆時又拿什麼抵擋敵之鐵騎?好在蒙古幅員遼闊,內部勢力眾多,爭端一起,就不是短期內能彌平的。長則七八年,短則三五年,這段相對安穩的時間,是大宋最後的機會了,我又怎麼可能不去試上一試?”
賈旭長歎一聲,對父子間的爭辯做了結語:“大人口說是試,心中自知勝算幾何。如我在先前在黃州時與大人所說那般,小到我賈家,大到我大宋,縱然不得不賭,也不能把所有賭注都壓到一處!所以,我非走不可,還望大人不要再勸了!”
賈似道也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深深的看了賈旭一眼,轉過身,向後宅緩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