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落金風高》全本免費閱讀
藺師儀泡在水涼得差不多的浴桶裡,水順著患處似乎要一直漫進他的整具皮肉裡,不算太疼,但有種細細密密的癢,好像是有無數隻螞蟻在上下爬行啃食,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會想起剛剛。
她為他割斷繩索,解開鎖鏈,是以,他終於能好好看看她。
她的頭發很長、很黑,低眉時有幾縷落在他的脖頸,比他曾用過的最上等的綢緞還要柔軟,臉上,是新添的傷,血似乎已經止住了,像一枝豔麗的紅山茶,最盛放至最熾烈時,壯士斷腕般舍去了頭顱,留下一條兀自挺拔的花枝。
縈繞在他鼻尖的是濃重的血腥味兒,來自她的,以及更多人的,她抿著唇,神色鎮定得像是一切習以為常,但她握住鐵鏈的手,順著冷冰冰的金屬傳到到他手腕的細微顫抖表明,她是慌亂的。
於是,藺師儀做了這二十二年來最失禮的一件事,未先得征得姑娘的同意,便抱住了她。
被折騰得不成樣子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脊背,話語裡是難以言喻的慶幸,他聽見自己用低啞的聲音開口:
“還好,你沒出事。”
藺師儀越沉越低,讓微涼的水淹沒發頂,企圖給這個發燙的腦子降降溫。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他在心底暗自唾罵著自己的禽獸行徑,洗掉身上黏膩的血汙,又或是不甚明晰的另一個人的體溫。
待他收拾妥當,扶著門框走出時,楚四娘已在圍著屍體擺滿了一圈乾柴,隻等著離開時,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再無人能尋到他們的蹤跡。
這個寨子不算富裕,估計是平日裡劫來的銀子都被他們揮霍完了,楚四娘翻遍每一具屍體的錢袋甚至湊不齊五十兩銀子,但對於她這種平頭百姓而言,已是一筆巨款。沒有絲毫嫌棄,把錢揣進懷裡,她甚至還尋了兩張包袱皮,認真在死者們的衣櫃裡挑選了些她和藺師儀能穿得上的衣物。
至於那床細麻做的被褥,她實在有些眼饞,隻是一來她下手的時候不太注意,上頭沾了大片的血不太好清洗,二來,這個窮寨子沒有馬車,她捎不走這樣大件的東西,隻能遺憾放棄。
她將囚車連著的繩索解開,牽著馬來到寨門口,握著韁繩的手不知怎的冒出些冷汗,下意識地搓了搓,卻見另一隻手伸過來,摸了摸馬的鬃毛。
“會騎馬嗎?”
她聽見藺師儀問,誠實地搖了搖頭,她看見他用僅剩的那隻能夠活動自如的左手掩住唇,可邊緣處仍能看清微微上揚的弧度,她敢賭十個肉燒餅,他又在偷笑了,就像,上一世聽見她彈琴時一樣。
藺師儀又開口:“那,失禮了。”
馬是很金貴的東西,一匹駑馬的價格就足以為她贖身,若按當初阿爹將她賣出時的行情,這匹馬能換七八個她。
誰能騎馬?
無非是那些達官貴人,世家貴族,有權有勢的富商大賈也是能騎的,京城裡隨處可見,可是在她曾安居的荒僻小鎮上,連縣太爺都隻能騎驢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