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明好不容易才平複下咳嗽,聽到這話臉上神色一僵,好久才乾巴巴回了一句:“……此事說來話長。”
作者有話說:
肖天明:我知道,我不應該在這裡,我應該在車底。
第36章 【已補】
“當時你也知道的,真不是我不講義氣,主要是情況確實有點棘手……”肖天明搓著手,臉上堆出了一抹尷尬的笑容,“那什麼,小謝走了之後,我尋思著要不我就按他說的那樣,自力更生,也不麻煩人了,就自己走到居民避難點去。可我走了一半,忽然覺得還是不行。畢竟我們也共患難了這麼久,而且我好歹也是個成年人,放著你們兩個學生伢子不管實在不太好,我就想著,要不我還是再等等你們吧。萬一呢?萬一你們又恢複正常了回來了呢……”
“說重點。”
齊騖有些不耐煩。
“……主要是,按照地圖走就必須通過天橋,彆的路我實在是不熟,怕走錯路了。可當時你們剛乾掉的那怪物,明明還在火裡燒著,骨頭都已經快變焦炭了。結果我往它那邊一靠——我靠,它竟然還在動。”
肖天明臊眉耷眼地說著,臉上依稀還能看出些後怕來。
“反正這不,我就嚇得不敢動。彆的地方也不敢去,怕又遇上個什麼怪物。正兩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我就看著齊騖同學他用衣服包著你,自個兒就一身的粘液,光溜溜忽然就回來——”
“你廢話怎麼那麼多。”
肖天明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回憶中的另外一位重要男主角異常冷硬地打斷了。
“額……”
“這家夥當時太吵了,我也懶得處理,就繼續帶著他了。”
齊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像是真的隻是不耐煩肖天明的廢話連連一般,語調又輕又平地將自己清醒之後與男人重逢的過程一語帶過。
*
在那片荒地中因為“進食”而失去意識的並不僅僅隻有謝希書。
還有齊騖。
最開始是因為極度的饑餓而導致了失控,但在那之後則純粹是因為攝取食物時候那種直抵天堂的歡愉與迷亂,讓怪物的獸性與人類的意誌完全糊成了一團。
齊騖都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一點點從那種輕飄飄的快樂中抽身而出然後勉強自己重塑為人的。
他隻知道當他再次恢複思考意識時,懷裡正緊緊地抱著謝希書纖細蒼白的身體。
後者身上所有的衣物都已經變成了碎屑,甚至因為沾染了謝希書的氣息而被混亂中的他全部吞入了腹內——所以就連他的身體內部都充盈著少年那特有的馥鬱香氣。
那是末世之後,不,應該說,是自他有自我意識以來感到最幸福,最快樂的一刻。
就那樣過了好久,剩餘的一部分人類常識才勉強在齊騖的身體中複蘇。
他壓抑著就此帶著謝希書遁去遠方的渴望,搖搖晃晃地用現場僅剩的幾件完整衣物包裹住了少年,然後緩慢地帶著他回到了路邊。
齊騖得承認自己當時早就已經把肖天明忘到九霄雲外了,他之所以會回去純粹隻是去拿東西的。
畢竟等謝希書自昏迷中蘇醒,齊騖認為自己有義務將維護前者的安全以及舒適。
結果他又一次遇到了肖天明。
*
“差,差不多就是這樣。”此時此刻,肖天明仿佛也察覺到了什麼,齊騖那邊話音剛落,他便飛快地在一旁補充道。“彆的不說,當時真把我嚇得半死,還以為他把你給啃完了意猶未儘還想來加個餐。不過後來我一看他抱你那個樣子,心就定了,怪物不可能這麼心疼人,齊同學一看就是已經恢複神智……”
在齊騖冷颼颼的瞪視下,肖天明聲音漸漸低弱了下去。
得了,這次又是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咳咳,那什麼,我出去一看看這周圍還有沒有什麼物資。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哈,哈哈。”
終於,肖天明像是終於開了竅,摸著後腦勺,他灰溜溜地離開了謝希書現在所在的房間。
“嘖——”
看著他逃得飛快的背影,齊騖輕輕磨了磨牙。
真礙眼。
屬於怪物的某種渴望在身體深處蠢蠢欲動。
齊騖不得不費了點力氣,這才重新按捺住體內澎湃不休的嗜血渴望。
*
齊騖安頓謝希書的位置是位於馬路邊的一間民房內。
房間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就連房子裡本應留下來的家具被褥也都消失不見,隻留下了一間空蕩蕩的房子。
“如果猜的沒錯的話,這裡應該已經被人‘清理’過了。”齊騖垂眸解釋道,“這附近都沒幾隻怪物,就算有大多也是很弱的那種,就算是普通人小心點應該也能應對了,安頓在這裡算是比較安全。不過那些人不僅清理了怪物,還把這附近所有用的上的東西全部都弄走了。你還是有點發燒,之前又……我儘力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什麼能用的。”
說到這裡,男生的臉頰微微有些繃緊,漆黑的眼眸中隱約透露出了些許不甘心。
他們從彆墅區出發的時候倒是帶了不少生存物資,但是遭遇到提頭女人後隨身攜帶的行李也損失了大半。
“嗯,沒事的。”
謝希書對於目前物資匱乏的狀況倒是沒有太多感覺,甚至還隱約有一些高興。
就連被褥和家具這種東西都一並帶走,說明這是政府有組織有計劃的清理救災行動——而需要這些東西就證明此時在居民避難點裡尋求幫助的幸存者不少。
對於已經在末世中苦苦掙紮了這麼久的他來說,這無疑是一個相當振奮人心的消息。
少年的這點心思顯然也落入了齊騖的眼中,他的目光微沉,隨即輕輕歎了一口氣。
“嘖,就你這幅病歪歪的樣子,說什麼沒事……”
一邊說著,他一邊伸手在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了一盒利樂包的純牛奶,然後直接丟給了謝希書。
“?”
謝希書有些驚訝地拿起了牛奶:“不是說沒留下什麼物資嗎?”
這玩意就跟其他生存物資一樣,社會秩序穩定的時候真的不算什麼,但一旦到了末世就會變得格外珍貴。
“還好,我鼻子靈。多少能從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點漏網之魚。”
齊騖輕咳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卻是半點不曾提及自己為了那一盒牛奶,徒手掀了多少水泥塊。
但他不提,卻並不代表謝希書不曾察覺。
謝希書定定看了齊騖幾秒鐘,指尖在牛奶包裝盒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小聲地回了一句:“謝謝。”
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在齊騖的凝視下小口小口吮吸起包裝盒裡甘甜味濃鬱的牛奶來。
他現在確實還在低燒,剛從昏迷中醒來更是口乾舌燥全身虛脫。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在這種簡陋的環境下喝到的牛奶,竟然格外好喝。
謝希書喝得有些急。
因為沒有吸管的緣故,偶爾會有幾滴乳白色的液體溢出他的唇角,但那些奶漬很快都會被謝希書飛快地舔乾淨。
齊騖原本還能一眨不眨盯著對方看,但隻持續幾秒鐘,他便不由自主漲紅了臉挪開了目光。
可即便移開了眼,身形高大的男生,看著還是一副魂不守舍,麵紅耳赤的模樣。以至於謝希書之後喊了他好幾聲,他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
“那,那個,齊騖……有點癢。”
謝希書雙手捧著牛奶盒,臉色看上去始終有些蒼白,但也不知道是高燒未退還是彆的緣故,顴骨上始終浮著一抹很淡很淡的緋紅。
“什麼?”
齊騖最開始沒有反應反應過來,直到順著謝希書的目光緩緩望過去,他才發現在此時謝希書的腳踝上纏著一圈熟悉的絳紅肉須。
正是他自己身上冒出來的觸肢。
齊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冒出這麼個玩意的——它們就那樣恬不知恥地附在謝希書的皮膚上緩緩蠕動,分泌出來的唾液在少年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亮晶晶的水痕。隱約間甚至還有點想往謝希書的褲腿深處探去的意圖。大概正是因為這樣,謝希書才不得不開口委婉地阻止齊騖。
但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來自於少年的芬芳,循著觸肢上豐富且發達的感知細胞一路貫穿到齊騖本體,他的脊椎就像是過了電一般,瞬間泛起了酥麻。
齊騖的動作一頓,他想縮回那幾根觸肢,無奈身體裡的某種本能卻讓他根本無能為力。
這或許便是怪物的劣根性吧?
一旦得到過真正的饜足,便再也無法強迫自己回歸到之前那種強忍饑餓的狀態中去。
……
“怎麼了?既然都是男朋友了,我就碰碰也不乾彆的……不行嗎?”
一怔之後,男生啞著嗓子,故作鎮定地對著謝希書說道。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有多饞。
不是餓。
是饞。
饞得他明知道會惹來謝希書的不快,依然不由自主纏著對方不放。
沉默了幾秒鐘。
謝希書眨了眨眼。
“……好吧。”
*
竟然真的是一幅聽之任之的溫順模樣。
*
齊騖的身形飛快地顫了一下。
這一刻甚至比方才還要來得讓他頭暈目眩,心跳如擂。
一個不小心,他差點又冒出了幾根觸肢。
……
然後,謝希書和齊騖兩人又陷入了一片安靜。
不僅僅是齊騖,就連謝希書在方才下意識的反應後,也不由自主有些臉紅。
他有些不太自在地垂下了眼睫,餘光卻不自覺瞥著齊騖,剛好又看到了那幾根細細的觸肢。
一些怪異而詭奇的畫麵隱隱預約浮現,謝希書一時之間卻難以分辨那究竟是夢境還是幻覺……亦或者,是真實?
但更加離奇的是,謝希書發現自己竟然並沒有因為腦海中隱約的粘液,軟肉以及吞食而感到恐慌。
恰恰相反,他的身體甚至隱隱有些發熱。
意識到這點後,謝希書倏的一下臉紅了。
——他到底在想什麼?!
“那個,你現在感覺怎麼樣?”為了抹去腦子裡的胡思亂想,謝希書咬了咬嘴唇,慌慌張張打破了沉默,“還是很餓嗎?”
畢竟之前也隻有在感覺到饑餓的時候齊騖才會這麼繃不住人形。
然而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所謂哪壺不開提哪壺,提及之前兩人之間的糾纏,齊騖再次望向他的目光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濕潤黏膩。
“吃,吃飽了!”
齊騖喃喃回答道。
然而,在意識到自己到底回答了什麼了之後,男生耳尖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了。
“我的意思是,那個,我我我現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我,我覺得我又蛻變了,現在就算那提頭女人再爬出來我也不會怕了我覺得那種動物我能打十個,我真的吃飽了還有……還有……你,你現在怎麼樣?有哪裡痛嗎?”
明明已經檢查過無數次,但一想到自己對謝希書做了什麼,齊騖依然有些心慌意亂。
謝希書的睫毛微微簌動了一下。
“我也很好。”
他的聲音聽上去也泛著一抹生澀的柔軟。
跟上一次幫助齊騖進化後自己遭遇到的失血和暈眩,這一次他再次清醒,除了低燒帶來的隱隱肌肉酸痛,他確實沒有感到更多的不適……
等等?
謝希書一怔,隨即皺起了眉頭。
他抬起手臂,仔細觀察自己光裸的皮膚。
他沒有看到圓形的咬痕,也沒有找到類似的傷口。
那麼,他又是如何“喂飽”齊騖的呢?
總不可能真的是……
謝希書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幻覺”,心臟砰砰開始加速。
“怎麼了?”
齊騖立刻就意識到了謝希書心情不對,連忙問道。
謝希書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齊騖愣了一下。
“可能是神經毒素。”男生聲音啞得厲害,“我再怎麼也不可能把你……”
可話說到一半,他的聲音漸漸停頓。
失控時候的記憶確實已經變得格外模糊,然而當時所感受到的情緒卻並沒有完全褪去。他依然記得那種極樂。
以及那種滿足。
滿足到現在他光是想要回響,便已經不由自主地溢出了大量的口涎。
齊騖的瞬間沉默讓氣氛變得凝重了一些。
“算了。”
半晌,謝希書勉勉強強地扯出了一抹笑。
“等到家看看我媽留下來的東西,到時候自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嗯。”
齊騖應道。
然後,謝希書忽然喊了他一聲。
“齊騖……其實我有點怕。”少年的呼吸有些燙,聲音有一絲很細的顫抖,“我要是真的不對勁怎麼辦?我,我要是……”
“沒關係的。無論你是什麼樣的,我都會陪著你。”齊騖卻在這時候打斷了謝希書不敢說出口的揣測,他率直地盯著麵前的少年,一字一句地開口道,“所以不要怕,你有我。”
謝希書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動作一頓。
然後就像是收到了某種奇異而離奇的牽引,齊騖不受控製地慢慢朝著謝希書的方向伏了下去。
少年的嘴色淡薄。
但齊騖就是知道那樣的嘴唇其實相當柔軟。
……
隻不過,就在這時候肖天明忽然一推門探進了半個身體,滿臉都是興高采烈。
“嘿,看我找到了什麼!零食!一大袋零食!我靠我運氣真的太好了,那裡剛好是個死角,我一翻就看到了——”
說話間他衝著謝希書和齊騖揮舞起手中的零食禮包來。
謝希書:“……”
齊騖:“……”
看著房中陡然分開的兩人,肖天明這才從極度亢奮中脫離出來。
“我,我又打擾到你們了?
他驚訝萬分地睜大了眼睛。
“等等,你們年輕人這麼猛的嗎?我這都在外麵轉悠這麼久了你們還沒完事?”
謝希書和齊騖交換了個眼神。
……不管怎麼說,總之,先把這位送到避難點去吧!
第37章 已補字
越是靠近避難點,對怪物的“清理”就越是徹底。
道路兩邊的建築物上到處可見彈頭和燃燒後的焦痕,還有一些區域則是直接變成了有水泥塊和鋼筋等雜物混雜而成的廢墟,毫無疑問,那裡曾經經曆過爆炸。空氣中飽含硝煙的氣息,隱約還浮動著一抹腐肉和血液在經過高溫灼燒後散發出來的特有惡臭。
這裡一片寂靜。
隻有三人前行時,踩在水泥碎和玻璃渣上發出來的沙沙聲響。
這裡的廢棄物相當多,行走的時候也需要相當小心才不至於一腳踩在裸露在外的斷裂鋼筋,或者是邊緣尖銳的破損鐵製招牌上。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交流非常少,行走的時候也格外沉默,看上去每個人都在心無旁騖地找路……從而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一隻怪物正睜著血紅的眼睛,在廢棄建築物的縫隙裡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那隻怪物看上去就像是一隻甲蟲。
原本應該被皮膚包裹在內的脊柱和肋骨完全翻了出來,骨板化後罩在了柔軟的內臟之外。從它的腋窩和腰側長出了全新的手臂,每一隻手掌的掌心都布滿了漆黑微彎的剛毛。這讓它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畸形的身體牢牢地貼在水泥板的下方,而那極度扁平的身形更是讓它得以輕鬆地鑽入各種普通人壓根無法進入的縫隙之中。所以在捕食和躲避敵人時,它有著顯而易見的優勢。不過,在經曆了一場漫長的轟炸和捕殺之後,就算是這隻怪物,也已經很久都沒有得到獵物了,現在的它,餓得近乎發狂。
怪物將所有的感知都放在了那正從它的捕獵範圍內經過的人類身上。
它嗅到了一絲令它膽戰心驚的氣息。
那是一隻極為強大的怪物。
而那隻怪物將自己的信息素均勻地塗抹在了身側那人身上,可即便是這樣,也沒有掩飾住那人散發出來的甘美氣息。
隨風而來的香甜讓甲蟲怪物唾液橫流,胸腹間饑渴愈發難耐。
它的本能確實告誡著它,貿然靠近那三個“人”引來無儘的危險,但是怪物血脈中的貪婪卻讓它悄無聲息地挪動著自己的身形,緊跟在那幾個人的身後。
當然,出於謹慎,甲蟲怪物並沒有直接對著走在最前麵的那兩人動手。
饑渴交迫中,它將目標定在了隊伍中的第三人身上——那是這個小團體裡,最無人搭理,始終綴在隊伍最後麵的個體。
它朝著那個人探出滿是毒液的口器,等著那人經過它的身下。
屆時它便可以輕鬆刺穿對方的頭蓋骨,大肆汲取那包裹在脆弱腦殼內溫熱柔軟且富含蛋白質的腦漿。
隻不過,就在它即將碰觸到那個男人頭頂的瞬間,一隻修長的手忽然間探了過來,一把掐住了它的口器。然後那隻甲蟲怪物便被那人直接從建築物的外牆上直接扯落在地。
那隻怪物尖叫了起來。
它瘋狂地瞪著身側的五六雙手臂企圖從地上翻轉過來逃跑,卻被人粗魯地踩在腹部的骨板上,完全無法逃脫。
而就在它徒勞無功企圖用細長的口器對來者進行攻擊時……
“噗嗤——”
伴隨著一股濕漉漉的稠密摩擦聲,怪物體內柔軟多汁的內臟連在口器上,被人直接拽出了體外。
鮮紅的內臟倏一落地,便像是擁有獨立的意誌一般飛快地散開,想要躲進黑暗的角落。
然而很快它們便被無數根細長鮮紅,遊蛇一般的軟肉簌簌追逐著,很快便被一一攝住然後吞噬殆儘。
隻剩下空殼的怪物仰著肚皮躺在地上,漸漸地失去了動靜。
……
“啊啊啊啊這什麼鬼啊啊啊?!”
一直到這一刻,肖天明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一回頭看到地上那猙獰怪異的生物,他整個人嚇得差點原地升天。
尤其是當他無意間看到自己肩膀處衣料的破損後,臉瞬間完全失去了血色。
“我靠這貨之前是對著我來的吧?口水都滴我身上了?!靠靠靠,這些怪物要不要這麼欺軟怕硬啊?為什麼這一路走過來,所有的怪物都盯著我一個人流口水啊啊啊啊——”
肖天明雙手抱頭,滿臉絕望地喊道。
齊騖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嫌棄小怪多,你也可以自己走。”
肖天明頓時噤聲。
“我,我這不是……嗨,明明你那麼厲害,對著謝同學去的怪物,連個影子都還沒見到,就被你一口咬死了。輪到我每次都是差點嘎了你才動手,大家好歹也是一起經曆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生死與共,再怎麼樣也有點同伴情吧……”
話說到一半,肖天明忽然頓住話頭。
他歪著頭,盯著齊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靈光一閃,隨即脫口而出:“哇靠,剛才應該不是你故意的吧?”
齊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嘖。”
肖天明背後一陣涼颼颼的,立刻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果然,報複。
這就是報複。
從自己不小心打擾到勉強這兩個學生崽談戀愛打啵之後,肖天明就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小團體裡的地位好像越來越低了。
當然,他在謝希書那兒倒是沒事,畢竟謝同學確實人美心善沒怎麼在意他那個小失誤。
但是齊騖……唔,齊騖看上去純粹是看在謝希書的麵子上,才沒有當場把自己給活埋了。
*
回想起齊騖當時瞅著自己的表情,肖天明縮了縮脖子,不敢再造次,連忙灰溜溜地打起了圓場:“……不過主要還是我不知好歹,哈哈,跟著你們雖然小怪多,但也沒大怪啊。你看作為一個幸存者,我這麼吸怪,也就你們能保住我了,我感激不儘才是哈哈哈……”
最後幾聲笑,比哭還難聽。
齊騖沒理肖天明。
他徑直轉過身,然後便飛快地往某個身形消瘦,一言不發的少年身邊湊了過去。
“解決了……走吧……”
此時剛好順風,肖天明立刻就聽到齊騖對著謝希書那格外溫柔的低語。
*
“嗯,好。”
謝希書眼看著齊騖一臉不耐煩解決了肖天明那邊的生存危機,也笑了笑應道。
結果剛一邁步,他的眼前卻是倏然一黑,整個人毫無預兆便脫力了差點直接栽倒在地。
“謝希書——”
齊騖猛地伸手一把拖住了謝希書的肩膀。
“你沒事吧?”
站穩後,謝希書扶了扶額頭,很快就從之前那種暈眩中掙脫出來。
“我沒事。”他下意識回答道,然後便收到了齊騖格外嚴厲的一瞪。
“你都快摔倒了還沒事?糊弄誰呢……”
謝希書不由苦笑。
“我真沒事。”他說。
一旦暈眩過去他便不覺任何不適,按照謝希書對自己的判斷,可能也就是低血糖了。
偏偏齊騖瞅著卻是如臨大敵。
不僅沒有繼續行程,反而是就地紮營安頓了下來。
“我去給你弄點能補充體力的。”
男生板著臉示意謝希書坐下,自己則是手起刀落——在謝希書來得及反應之前便直接將身上幾根觸肢齊根切了下來。
肖天明看到這一幕,頓時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完全出乎他的想象——隻見齊騖的傷口處並沒有出什麼血,在那些觸肢在斷裂的瞬間,切口處便長出了無數鮮紅的肉芽,自行封住了斷口。
觸肢掉在地上就像是活蛇一般蠕蠕而動,顏色鮮豔,動作靈巧。
最重要的是,它的表麵緩緩長出了許多顆細密的眼珠,每一顆眼珠的虹膜和形狀,都長得跟齊騖一模一樣。
“我去這附近轉轉。馬上回來。”
齊騖撫了一下謝希書蒼白的臉頰,壓低聲音飛快地說道。
“我很快就回來……”
對上謝希書不讚同的目光,他又重複了一句。
接著他偏了偏頭,用餘光掃了一眼落在腳邊的那幾根觸肢。
“它們……它們現在就跟我差不多。要是有危險,把它們直接丟出去就行了。”
見齊騖這麼認真,謝希書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
這些能夠直接從齊騖身上分離並且單獨活動的觸肢個體,也許算是齊騖再次進行過了蛻變後的最終產物。
就跟之前那名提頭女人一樣,現在齊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分離出身體的一部分,變成自己的某種“分·身”。他可以與這些分·身共享思緒與感知,同時這些單獨分離的個體也擁有一部分的自主意識。
無論是在戰鬥時,還是在某些日常時候(就比如說現在),這些小東西確實相當好用——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在外人看來它們相當滲人且惡心。
在齊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後,原本隻是在謝希書腳邊蜿蜒蠕動的觸肢們瞬間就像是某些聽到了笛子的毒蛇一般高高揚起了自己的“頭顱”——這裡本來是觸肢的斷麵,現在如今已經冒出了一張滿是細齒的環形口器。然後它們便不管不顧直接纏在了謝希書的腿上,一路向上,最後像是企圖汲取人類溫暖的小動物一般直接竄進了謝希書的懷裡。
“我艸,小,小心?!”
肖天明看著那些東西凶狠而野蠻的樣子,牙齒有些打顫,不由開口提醒道。
事實上,不僅僅是肖天明,就連謝希書在最開始也不太習慣這些新成員。在它們沉甸甸壓上胸口時,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雙手整個人微微後仰。
一個典型的,防禦性的姿勢。
仿佛察覺到了謝希書的抵觸,觸肢們的動作僵住了。
它們盤在謝希書的膝蓋上,晃動了好一會兒,然後就像是用舊了的彈簧般慢慢耷拉了下去。
謝希書對上了它們體表那密密麻麻,濕潤而溫順的眼睛,遲疑了幾秒鐘後,謝希書才喃喃開口回應起肖天明來:“……沒事。它們不會傷害我。”
同時,他慢慢地將手放了下來。
短暫的猶豫後,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在那些觸肢的後頸(假設它們真的有這個部位的話)處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嘶嘶……”
從小怪物猙獰的口器深處溢出了細而尖銳的鳴叫。
它們猛然間顫抖了起來,原本就濕潤的體表瞬間溢出了更多的粘液。
緊接著,它們便爭先恐後地纏上了謝希書的手指。
第38章
肖天明無比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光是用餘光瞥著那些分離出來的觸肢,他便已經嚇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全靠著頑強的意誌力,才能勉強維持住表麵的平靜。
可謝希書呢……
看著明明就是個弱不禁風,文秀纖瘦的少年,在撫摸著那些布滿粘液蠕蠕而動的怪物觸肢時,表情卻格外平靜。
清澈的眼底甚至還透露出些許親昵的溫柔,就好像如今在他懷裡的東西壓根就不是怪物的一部分,而是什麼毛茸茸肉乎乎的小貓小狗一般。
謝希書的樣子實在是太鎮定,太理所當然。
有那麼一瞬間,肖天明甚至覺得是自己有什麼問題。
“嘶——”
仿佛察覺到了男人驚恐的打量,一根觸肢忽然探出頭來朝著肖天明便咧開了嘴,發出了一聲帶有濃重敵意的嘶鳴。
【不,有問題的絕對不是我。】
【就這玩意……誰遭得住啊?看到了不逃跑,已經是膽量王者了吧?!】
肖天明咕咚一聲咽了咽口水。
當他再一次看向謝希書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麵前這個看著最好相處,對他也沒有展露過絲毫殺意的少年,卻比早已變異的怪物齊騖還要來得讓他膽戰心驚。
“那個,你,你不怕嗎?”
終於,他還是沒忍住,小聲對著謝希書嘀咕了一句。
謝希書垂著眼眸,任由懷中觸肢那細長靈活的舌頭,在自己指縫間輕輕摩挲纏繞不去,慢了半拍他才抬起頭來看向滿臉驚恐的肖天明。
“怕?為什麼要怕?”
謝希書奇怪地反問道。
“你不是看著齊騖分離它們的嗎?看上去有一點點……不雅觀。”謝希書斟酌了一下詞彙,“但其實還蠻可愛的不是嗎?”
少年的聲音輕柔明朗,沒有一絲陰霾。
“它們又不是彆的怪物,根本就沒必要害怕它們吧。”
“……”
肖天明沉默了一瞬。
在聽到謝希書用“可愛”這個詞彙來形容那些觸肢後,以後男人的臉有些微妙的扭曲。
“可,可是,它們到底也是怪物吧,”他非常小聲地嘀咕道,聲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語,“而怪物這種東西,跟正常人,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可那是齊騖。”
謝希書打斷了肖天明,眉頭稍稍蹙起。
“齊騖跟其他怪物並不一樣,他從一開始就擁有理智。”
少年的目光中逐漸多了些責備。
“我知道齊騖脾氣不太好可能會讓你覺得他在故意為難你,但是,他每次也都在最後關頭把你救下來了不是嗎?我不希望你總是這樣惡意揣測他。不然……我會有些生氣。”
說到這裡,謝希書的聲音染上了些許冷意。
肖天明張口結舌地愣在原地,臉上青了又紅,紅了又白,看著像是被謝希書懟得有點掛不住臉。
然而就在謝希書這麼想的時候,肖天明卻突兀地再次開口。
男人平日裡說話時,多少有些油嘴滑舌,顯得整個人都十分不著調。
但這一次……他的聲音聽上去卻格外凝重。
“我其實跟你們撒過謊。”
肖天明沒頭沒腦地開口道。
他捋了一把頭發,神色慘淡,沒等謝希書回應便繼續道:
“就我那對象,小茜,變成怪物後,我不是找到機會躲起來了嗎?那時候,它就一直守在我的門外,跟我說話,哄著我讓我開門……”
也許是因為,此時的氣氛特殊,又也許,單純隻是眼睜睜看著一個少年與怪物如此廝混毫不設防的樣子,令男人的良心有所觸動。
不自覺中,他竟然將那本應該永遠埋藏在心裡最深處的秘密,儘數說出了口。
“我跟你說,當時我蜷縮在地下室門口,真的覺得門外那個人,依然是我的女朋友小茜。”
“它會哭,會委屈,甚至還記得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它在門外說它好心疼我,怕我窒息,還怕我死了以後,它要以怪物的模樣孤孤單單苟活……若不是門框變形,我無論如何都沒法子出去,我真的會打開那扇門。”
提及當初的女友小茜,肖天明聲音中染上了一絲顫意。
“但是,就在我以為,小茜真的隻是發生了身體有所異變,但靈魂始終還是那個活潑善良的姑娘時,有一天它忽然喜滋滋地敲響了我的門。”
“它很高興地對我說,它幫我處理掉我最討厭的那兩個‘老東西’了。”
隨著敘述的繼續,男人的臉色也越來越灰敗。
他彆過臉,目光飄忽,眼眶卻微微有些紅。
“是的,我跟你們撒謊了……我跟你們說家裡死的那兩個人隻是我家的保姆和司機,但我知道他們不是。他們就是我的親爹親媽。而我,隻是不願意承認這一點而已。”肖天明抽了抽鼻子,他像是想扯出一個笑來,但那一抹笑容落在他的哭臉上,看上去卻格外滑稽,“我跟他們關係不好,從小就是。那倆人沒事就老說我是敗家子,說我啃老,說我一事無成。我,我一直很恨他們。之前跟小茜談的時候,我沒少在她麵前說那兩個人的壞話,我罵他們是老東西,詛咒他們早點去死,我好拿著遺產去快活。可那都是氣話啊,小茜她應該知道才對……”
然而,為了哄騙躲在地下室裡的獵物開門。
異變後的怪物將拚了命趕回家,想將不爭氣的兒子帶走避難的夫婦,以最殘忍的方式殺死了。
肖天明可以聽見父母的哀嚎和尖叫。
夾雜在小茜熟悉而又快活的笑聲裡。
女人的聲音甜蜜極了,像是獻寶一樣拖著屍體在地下室門口徘徊不去。
【“喂,天明,你看,他們死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們早點死嗎?看他們現在已經死了,他們再也沒法罵你,讓你傷心了!”】
【“天明?天明為什麼你不開門?”】
【“你在哭嗎?你在哭什麼啊?”】
……
肖天明強迫自己忘掉了那一切。
他希望自己的父母親從來都沒有回到彆墅過。
他希望那對夫婦就像是他們說的那樣,對自己的兒子不屑一顧,棄如敝履。
他們會安安心心地待在國外的度假地,在安全的地方過著依舊優渥而舒適的生活。
被掛在客廳裡的那兩具屍體就應該隻是他家的保姆和司機而已。
對,就這樣。
那隻是保姆……隻是司機……
那不是他的父母。
絕對不是。
*
謝希書撫在觸肢上的指尖漸漸停住。
雖然早就對肖天明的隱藏有所察覺……但他真沒想到對方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把一切都說出來。
他也完全沒有預料到,彆墅裡的慘案竟是如此由來。
在異變之後,這些怪物會淪落為神智混沌隻餘基本生存本能的低等野獸,還有一些,它們的執念,亦或者說它們內心最深處的渴望會無限放大,最後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可怖行徑。
在肖天明看來,小茜的種種行為,是為了哄騙他離開地下室,但在謝希書看來,那更像是怪物出於本能想要討肖天明的歡心而已。
隻是變為怪物後,它的所作所為早已不受邏輯和法律的控製。
謝希書的心微微抽緊了。
“……抱歉。”
他喃喃衝著肖天明說道。
“那個,節哀順變。”
……
少年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乾巴巴的。
肖天明可以感覺到,自始至終謝希書都沒能明白自己的真意。一旦異變,就算某些個體依然保有看似正常的思維能力,但怪物的天性卻會讓它們變得格外瘋狂。
異變後的怪物從本質上來說,就已經徹底的脫離了人類的範疇。
根本就不可能,也絕對不應該,對怪物抱有任何期待和信任,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它們為了滿足自己內心那可怖的欲望而做出什麼事情……
“但我還是堅持我之前的看法。齊騖他不一樣。”
這時,肖天明耳邊再次響起了謝希書的話。
少年手裡擁著那幾根觸肢,神色異常堅定和認真。
“你同樣不明白我和他經曆了什麼,哪怕是在他最崩潰最瘋狂的時候,他依然能夠控製住自己。齊騖他隻是在身體上產生了異變,但是他的靈魂……他的靈魂是人類。我很確定這一點。”
“可……”
“你也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不過,無所謂,反正他大概也隻需要我相信他就可以了。”謝希書聳了聳肩,“居民避難點馬上就要到了,說不定我們之後就再也無法見麵了,不過……看在我和他之前都幫助了你的前提下,希望你不要對軍方或者某些人多嘴什麼。”
看著謝希書這番模樣,肖天明有些失望……
但也就在這一刻,他的心中突然微微一抽。
某些本來都已經被他忘記的話語,如同死而複生的幽靈一般闖進他的腦海。
他想起了那天在派出所。
那個告訴他人類末日即將來臨的怪人,在吃掉自己手指頭後鮮血淋漓地被人帶走時,發出的淒厲嘶吼。
*
【“想活著就殺掉源頭……”】
【“嘻嘻嘻隻要殺掉它就沒關係了,隻要殺掉它你們這群普通人就還有時間……”】
【“它很好找的它是最特彆的它……它是人類也是怪物,是怪物也是人類……”】
【“那群蠢貨什麼都不知道就放走了它……”】
【“嗚嗚嗚我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這樣大家都要死了,變成現在這幅鬼樣子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找源頭!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必須……】
……
怪人的尖叫毫無邏輯,聽上完全就像是看多了超英電影而發了癔症。
對比起來他在肖天明麵前展露出來的怪異之處反而更加令人在意一點,所以肖天明當時壓根就沒有去細聽那些尖叫。
但現在,肖天明卻不由自主地在腦中細細思量起“是人類也是怪物,是怪物也是人類”的描述。
漸漸的,漸漸的,他的心跳開始不受控製地加快。
而與此同時,原本被謝希書摸得全身輕顫,連身上的眼睛們都禁不住微微眯起的觸肢們卻若有所覺一般,一改幾秒鐘前的懶散與嬌嗔,齊齊立起了身體,口器對準了肖天明的方向。
“齊騖?……肖天明?”
謝希書原本有些驚訝於觸肢們的變化,但很快他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肖天明的身上——畢竟,觸肢們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展現出如此濃重的殺意與敵意。
“怎麼了?”
他眼疾手快地抬起胳膊擋在躍躍欲試,亟待撕咬什麼東西的觸肢麵前。
然後將視線對準了臉色古怪的肖天明。
肖天明也在盯著觸肢們看,但男人的眼神卻跟之前不太一樣……至少謝希書很不喜歡。
“謝,謝同學,你說齊騖跟所有怪物都不一樣。"肖天明喃喃開口。
可恰恰就是這樣,這點才是最奇怪的吧?!
正當肖天明想要將心中懷疑說出口時,一個陰惻惻的男聲從他身後傳了過來。
“哦?我不一樣在哪兒了?”
肖天明渾身一顫,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了那臉色陰沉目光不善的高大男生,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第39章
肖天明完全沒有注意到齊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也許是因為異變的緣故,原本就已經十分高大的男生在這段時間的漂泊中又長高了一些,他現在的身形愈發健壯,站在門口的時候就像是一座高塔般,投下了濃重的暗影落在了肖天明的身上。而與那極為強健高壯的身形完全不符合的卻是他的動作。
是獵食者特有的輕柔鬼魅,毫無聲息。
肖天明臉上血色退得乾乾淨淨。在謝希書麵前,齊騖當然不會展現出太過於猙獰的模樣,甚至他在跟肖天明說話的時候,臉上依稀還帶著一抹笑容,但正是那抹笑容,讓肖天明的感到了一種本能的恐懼。
他脖子後麵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來。
“我餓了。”
謝希書忽然開口,打破了那一瞬間的凝滯。
少年仿佛什麼都沒有察覺似的,坦然地望向了自己的男友。
“……你帶了什麼啊?”
齊騖立刻就將注意力從肖天明的身上移開了。
“就一點吃的。”
他的手裡提著一個塑料袋,裡頭裝著幾罐八寶粥和可樂,除此之外還有幾根巧克力棒。
看得出來,齊騖一定是通過自己的分身感知到了什麼,所以回來得相當匆忙,不然他絕對不會隻帶這麼一點點東西。
但即便是這樣,憑借著怪物特有的敏銳感知,齊騖所搜尋到的物資也足夠支撐接下來的路程了。
至少……對謝希書來說是足夠了。
“先喝點粥。這樣對胃比較好。”
男生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嗜血氣息如同幻覺般退得乾乾淨淨,他來到了謝希書身邊,掏出了八寶粥,掀開了蓋子後遞給了對方。
與此同時,他冷冷地看了那些觸肢一眼。
觸肢們早在齊騖出現時候便已經齊刷刷盤成糾結的一團,努力地把那幾顆可憎的“腦袋”塞進了少年的懷裡——仿佛這樣就能逃避接下來的現實一般。但齊騖當然不可能任由這些礙眼且愚蠢的東西繼續霸占謝希書的胸口。
雖然這些東西明明就屬於他的一部分,但在嗅到它們新鮮留在謝希書指縫與掌心間的那些腥膻氣息後,齊騖依然感到了一絲強烈的不快。
他張開手,掌心的裂口驟然綻開露出了內裡雪白細密的牙齒。
觸肢們在謝希書懷裡瑟縮了一下,然後才格外不甘地蠕動著身體慢慢爬進齊騖掌心的裂口中去。
“嘎吱——”
“嘎吱——”
等到最後一根觸肢的尾巴沒入體內,謝希書敏銳地聽到了幾聲含糊的咀嚼聲。
他本來還在一口一口努力往自己的喉嚨裡灌那粘稠純甜的粥,這時不由自主就停下了所有動作。
齊騖對上了他有些驚訝的目光,然後聳了聳肩:“……它們不太好。”
他有些生硬地解釋道。
“太弱了也太蠢了,反應也很慢。”說到這裡的時候齊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肖天明,“估計還要等下次蛻皮才能有用一點。”
“其實它們也還挺可愛的……”
話說到一半,謝希書眨了眨眼,見齊騖嘴角往下繃著,福至心靈中伸出手勾了勾男生的袖口。
“不過說來說去,還是一起行動比較讓人安心。”說罷他舉起了手中的八寶粥罐,“還有,謝謝你的八寶粥,很好喝。”
……
齊騖忽的抬起手揉了揉鼻尖,整個人不自然地撇過臉去,聲音壓得很低沉。
“這有什麼好謝的,嗬,就一罐八寶粥而已。”
謝希書看到他的耳朵又紅了。
*
肖天明一動都不敢動地看著麵前兩人互動,一句聲都不敢作。
好在,在謝希書有意無意的打岔之下,至少看上去齊騖對肖天明的那種殺意算是漸漸退去了。
重新修整完畢後,三個人重新踏上了前往居民避難點的路程。
越是靠近目的地,道路在政府的清理和管理下就變得越來越好走。原本謝希書他們還時不時能看到建築物的廢墟和已經完全報廢的車輛,偶爾也會遇到一些因為過於弱小而逃離了大規模清理的怪物。
但在居民避難點附近,這種情形已經完全不見了。
甚至,在他們遮遮掩掩小心前進時候,還能看到馬路上有幾輛車疾馳而過。
在這裡,三人仿佛終於回到了以前,那個異變還沒有發生,社會秩序還沒有完全崩潰的世界。
終於,一道高牆屹立在道路儘頭。
看著牆邊的場景,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站住了。
那是多麼熟悉而又多麼陌生的場景啊……謝希書看到了人。
雖然不多,但那確實都是一些正常的“人”。
天空中時不時傳來直升機飛過時的嗡嗡聲,高牆下是全副武裝手持機槍的人類軍人。臨時砌起的高牆上是密密麻麻的電網,肉眼可見電網的後麵設置了全方位的火力點。
而在高牆下,設立了好幾道類似安檢的小門。
門口是同樣配備了武器係統的自動機械掃描裝置。它們會挨個兒掃過所有經過安檢門的人類,一旁的顯示屏上會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數值以及清晰的掃描圖像。
遠遠的,謝希書還能聽到高牆內隱約傳來的廣播聲。
“登記好身份信息後,請各位市民按照工作人員的指引,排隊領取食物,水和藥品……請您保持個人衛生,佩戴口罩,身體不適請報告醫護人員……”
“我們將為避難點的市民提供免費的心理谘詢服務,如需幫助請前往心理支持中心……如需尋找失散的親人或朋友,請到信息發布區登記,並查看最新的尋人信息……”
“我們知道這是一段艱難的時期,但請大家保持信心和希望。互相幫助,團結一心,我們一定能夠渡過難關……”
……
那裡的一切,看上去都那麼井然有序。
謝希書直勾勾地盯著A市居民避難點的大門看了好久好久,久到他的眼眶都微微泛起了潮紅。
那是他多麼熟悉,多麼渴望的世界。
就連一直以來都對這場災難表現得滿不在乎,總是油嘴滑舌的肖天明,這時候看著避難點也是鼻子一酸。
一陣狂喜湧上心頭,男人迫不及待加快了腳步,急急忙忙就朝著避難點衝了過去。
可跑出兩步之後,肖天明忽覺不對,不由頓住腳步轉過身來,這才發現身後那兩人並沒有跟上來。
“喂,這馬上就要到了,你們在那磨蹭什麼,你們不來……”
肖天明聲音忽的一哽。
他們來的時候一路都非常小心,總是會儘可能地尋找各種遮蔽物掩飾行蹤。
而謝希書和齊騖此時也是一樣。少年和男生手拉著手站在早已廢棄的店鋪屋簷下,大半個身體都沒入了陰影之中,叫人難以看清他們此時的表情。
肖天明的心咯噔了一下。
“不,不是吧……”他喃喃道。“齊騖已經異變也就算了,可是謝同學你真的……真的不來?”
他看得出來。
謝希書肯定也是想去避難點的。
那裡有政府,有軍隊,有他們熟悉的一切。
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謝希書還能在國家的幫助下重新回到父母身邊。
可是,此時的少年卻始終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齊騖身側。
謝希書實在是太瘦了,在齊騖的對比下,少年的身形好像隨時都能被身側的怪物一口吞下。
而這一幕落在肖天明的眼裡,不知為何總讓他感到心神不寧,胸口怦怦直跳。
“我明白的,哈哈,我懂,談戀愛嘛。”
他喃喃開口道。
“但是現在畢竟情況特殊,你再怎麼也是個未成年人,就這樣跟著……”
跟著一隻怪物留在危機四伏的末日都市裡,會不會有些太瘋狂了?
肖天明想說。
他還想跟謝希書談談派出所裡那個男人的尖叫。
那個“是人類又是怪物,是怪物又是人類”的“源頭”。
但他所有的聲音,最終都消失在了齊騖對他偷來的冷冷一瞥之中。
“小書?”
齊騖用力握緊了謝希書的手,手比之前更涼了一點,掌心微微滲出了些許冷汗。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抑製住了用舌頭舔掉那抹冷汗的衝動。作為一隻怪物,肖天明能夠察覺到的,齊騖當然也額能察覺到。意識到謝希書對避難點的向往後,齊騖總覺得自己剛才隨意吞進肚子裡的那幾隻怪物好像又活了過來,它們在他的腹腔不斷翻滾著,蠕動著,讓他一陣一陣的惡心和緊繃。
謝希書沉默著,沒有立刻回應他的話。
齊騖不由轉頭望向了身側的少年,觸肢們不聽使喚地在他體內蠢蠢欲動。
是的,又一次,他想把謝希書吞進自己的身體裡。
要是自己真的失控把心愛的人直接吞食入腹,讓他徹徹底底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可能就不會這麼恐慌了吧。
不用擔心少年會離自己。
不用害怕作為人類的他,會離開身為怪物的自己。
……
齊騖腦子裡那個邪惡的聲音,又在喋喋不休地重複著那些無聊的想法。
謝希書的手幾乎要被齊騖變了形的手指完全纏進濕軟的口器內部。
而在無比漫長的幾秒鐘後,少年在陰影中衝著肖天明搖了搖頭。
“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謝希書淡淡地對著男人說道。
“之前不就已經說好了嗎?我們隻會送你到這兒,但不會一起行動。”
雖然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但聽到謝希書的回應之後,肖天明還是不由自主地在原地愣了一會兒。
他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那兩個人手拉著手轉過身,然後離開了他的視線。
“保重,肖天明。”
離開前,謝希書對著他這麼說道。
而就在同一時刻,肖天明忽然有一種無比強烈的預感,這便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麵前的兩個少年。
*
謝希書垂著眼眸,一言不發地走了好久。
大病初愈,他還是有些虛弱,這樣的快步前行給他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負擔,以至於他的內臟就像是浸在了冰水中一般一直在抽搐,而他整個人更是快要喘不過氣來。
將肖天明帶到居民避難點然後就離開回家探查母親留下來的資料,一直都是他計劃之內的事情。
可就連謝希書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難過。
他甚至沒有辦法冷靜思考,隻覺得胸臆間有無數激烈的情緒如同海鰻一般正在不斷翻滾交錯。
每走一步他的腦海中都不斷浮現出之前避難點附近景象。仿佛那一幕幕早已烙印到他的腦海深處。
幸存者……
那些幸運的幸存者,他們就在那麵高牆之內。
他們回到了正常人的世界中。
雖然暫時還在避難,雖然可能會遭遇種種不便和痛苦……但他們終究脫離了末世。
好想去。
好想回到人群中去。
那種渴望簡直就像是鬣狗一般不斷撕咬著謝希書的心臟,他的喉嚨中都隱隱冒出了血腥氣。
“希書……謝希書!”
齊騖在身側忽然用力地扯了謝希書一把。
“小心點!”
男生臉色有些難看,他繃著臉,手臂上伸出了幾根觸肢纏住了謝希書的胳膊。
“……”
謝希書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麵前就是一截台階,而他差點一腳踩空,直接掉下去。
看到台階的那一瞬,謝希書的膝蓋忽然一軟,虛弱感席卷而來,他差點直接倒在地上。
但他沒有。
齊騖忽然抱緊了他。
無數根觸須死死糾纏在了謝希書纖弱的身體上,來自於怪物的脈動逐漸跟少年耳側的心跳聲合拍。
齊騖的心跳也很快。
“希書,你……”
“我沒事。”
謝希書率先搶過了話頭,聲音卻有些悶悶的。
他把頭埋在了齊騖的胸口裡,過了好久才終於重新抬起頭。
“抱歉,我剛才有點激動。”
謝希書這下是終於冷靜了。
隻是說話的時候鼻尖依然有點紅紅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特彆難受。”
他小聲地解釋道。
齊騖嘴唇翕動了一下。
他想說自己能懂,可他說不出口。事實上,某個礙眼的家夥,說得並沒有錯。
異變之後,齊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裡有一部分,確實已經徹底改變了。
至少他在看到居民避難點的時候,沒有感到絲毫的懷念或者向往。
恰恰相反,他甚至平白無故地生出了一股嗜血的欲望。
想要把那裡徹底踏平。
想要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類都徹底死去。
想要獨占著麵前強忍眼淚的少年。
想要讓這個人的身邊隻剩下自己。
……永遠隻剩下自己。
而這些黑暗的念頭讓齊騖不受控製的血脈僨張,許久都沒能徹底平息。
第40章
謝希書跟著齊騖一起回到了自己家。
曾經熟悉的家園早已變得麵目全非。這裡應該發生過嚴重的爆炸,隻是很難判斷是政府的“清理”所為,還是變異成怪物的人們無意間引發了電氣事故。靠近地麵的那一部分建築物所有的玻璃碎了,地上堆滿了廢棄物,牆皮被火焰熏得黢黑。小區園林區的樹杈以及路燈上懸掛著幾具搖搖晃晃的屍體。有些還在腐爛,幾隻烏鴉吱哇亂叫著,睜著血紅的眼睛落在爛糟糟的屍體背上,時不時地啄上好幾口。還有一些大概已經被棄置許久了,身上的肉都已經被怪物,或者是彆的動物吞噬殆儘,隻留下了一幅泛著斑駁血痕的骨架。
電梯早就已經廢棄,齊騖最後乾脆抱著謝希書一路從安全通道上了樓。
樓道裡很暗,偶爾謝希書可以聽到黑暗中某些東西沙沙作響的聲音,以及它們在暗處偷偷窺視的貪婪目光。齊騖身上綻開了一些口子。
有些東西從他身上簌簌掉落,擺動著濡濕細長的身體竄入了大樓的縫隙中。
還有一些柔軟而強韌的觸肢纏在了謝希書的腰間,在他身上留下了氣味鮮明的水痕——來自於高級個體的氣味,可以更好地震懾住那些覬覦它珍貴獵物的怪物們。
上樓的過程相當漫長。
但總體來說還算順利,隻是有那麼幾個時候,齊騖會在暗處站定,然後他會抬起手蓋在謝希書的眼睛上。
謝希書沒問。
齊騖也不會告訴他,在他什麼都看不見的那些區域到底發生了什麼。
終於到家時候謝希書背上已經出了一層細細的汗,他得承認越是靠近自己家所在的樓層他就越是緊張,好在等他真的站在許久未曾開啟家門前時,他十分高興地發現,自己家所在的樓層並沒有遭到太過嚴重的破壞。
大門上倒是有些肉眼可見的凹陷,但並不嚴重,至少,沒有什麼東西破門而入的痕跡——對比起之前他無意間瞥見的其他人家,他家現在的狀況已經算是相當完整了。
謝希書摸索著從消防栓的角落裡找到了備用鑰匙,然後打開了門。
“嘎吱——”
門栓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然後,門開了。
謝希書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
跟已經遍地殘垣的外界不同,門內側的空間依然保持著謝希書上一次離家時的模樣。
謝希書站在自己家的客廳裡,卻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緩緩地環顧四周,隻覺得恍若隔世。
“……好多灰。”
他撫摸了一下茶幾,嘟噥了一聲,然後身體一軟,跌坐在了沙發上。
所有的力氣在這一刻,都宛若流沙一般,倏然從他的身體裡滑落消失了。
“我到家了。”
他抬起頭,看向齊騖,喃喃說道。
幾秒鐘後,謝希書又重複了一遍。
“到家了。”
“嗯。”齊騖走上前去,遲疑了一下後,有些僵硬的將手搭在了他的發間,輕輕的撫摸了一下。
他能感覺到,在回到家之後,謝希書明顯變得放鬆了一些。因為哀傷和懷念而變得清苦的氣息中又夾雜著一抹細細的欣喜。
然而在謝希書看不見的地方,齊騖卻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頭。
許久未曾開啟的居所裡空氣相當陳腐,這是正常的,但齊騖很肯定自己在踏進這裡的時候嗅到了一抹令人在意的臭氣……不,不是食物腐爛的那種臭氣(儘管謝希書家的廚房也跟A市所有人家的廚房一樣,因為停電早已變成了一片惡臭的沼澤)而是一種會激起齊騖怪物本能反應的味道。
當然在異變後的A市,就算家裡真的出現了屍體,也沒有什麼好震驚的。
真正讓齊騖感到困惑的是,作為屍臭味……那味道似乎又有一些太淡了。
淡到即便是嗅覺敏銳如他這般的怪物,也必須要凝神仔細辨彆,才能捕捉到那一抹若有若無的惡臭。
即便是對於它來說,那味道也飄渺得仿佛是幻覺。
“怎麼了?”
雖然隻短暫走神了一瞬間,可謝希書卻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了麵前男生的不對勁。
齊騖搖了搖頭,麵上依舊波瀾不驚。
“沒什麼。”他說,然後補充道,“……隻是覺得,能跟你一起回家,很好。”
謝希書扯著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確實。要是沒有這場生化危機,打死我都不會相信我會放著高考不管去交男朋友……還把男朋友帶回了家。”
“咳咳咳——”
雖然謝希書純粹隻是為了緩解一下氣氛的凝重隨意開了一個玩笑,但他還是成功地讓自己那位身為怪物的男朋友,非常沒用地被自己的口水嗆得麵紅耳赤。
*
趁著天光尚亮,謝希書和齊騖沒敢多耽誤,隻用了很短一會兒整理了一下心緒,然後便徑直衝向了一直緊鎖的母親的書房。
打開門的時候謝希書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可當他真的踏進那間有些陌生的房間時,心情反而立刻就沉靜了下來……這裡簡直就跟噩夢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稍顯凝滯的空氣中甚至隱隱還泛著一絲母親的香水味。
並不寬敞的書房兩邊佇立著兩個大大的老實鐵皮文件櫃,鐵皮櫃的所有抽屜都是鎖著的。中間夾著一張寬大的實木書桌。書桌的桌麵有些淩亂。謝希書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母親離開書房時是怎樣的表情了,但目前看來,母親起身離開這裡的時候,一定十分心慌意亂。桌麵上到處都是文件紙,資料,七零八落的文檔,還有一支打開了筆帽卻沒有合上的鋼筆。
謝希書首先查看的便是那些文件,不過看著看著,他眼底的神色便從之前的凝重轉為迷惑。
書桌上的數據和文檔各式各樣,有的像是正經的論文,有的卻像是剛從震驚體小報上直接摘抄下來的。
“未來十年全球哺乳動物物種滅絕風險增加25%:人類滅絕的序幕?”
他順手抽起了一份打印文檔,喃喃念出了上麵的標題。
而其餘紙張上內容也都差不多。
“亞馬遜雨林毀滅速度加快,地球之肺正在崩潰……全球兩棲動物瀕臨滅絕,論致命真菌病傳播與生態平衡破壞的長期效應……”
“氣候變化引發昆蟲滅絕,對全球生態係統的末日預示?”
……
謝希書一張張文檔看了過去,映入眼簾的全都是一些已經看似很嚴重,但細究下來每年都層出不窮早已被人習以為常的環境問題。
而正是因為這些文檔上列舉的問題,實在是太普通太尋常。
最開始謝希書真的以為,自己的母親就跟電影裡的一樣,正在用桌麵上這些看似淩亂的文檔做障眼法。
可等齊騖輕而易舉地破壞了金屬文件櫃的鎖芯,讓謝希書一個抽屜一個抽屜仔仔細細檢查過裡頭的東西後,他才又困惑又驚喜地發現,自己一來一直以來的猜測和恐慌,其實都是荒誕的無稽之談。
母親研究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可怕的生化危機藥劑,也沒有做過什麼反人類的人體試驗。
事實上,從家裡積累的文檔和數據來看,母親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保育生物學專家,每天研究的無非就是物種滅絕和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偶爾還做一些生態環境方麵的評估。而大概正是因為工作內容的緣故,母親似乎還是一名格外嚴苛且激進的環保主義者……
一直到天色暗淡,從窗外落進來的光線再也無法支持謝希書看清楚任何東西,他也沒有找到任何跟自己相關的可疑記錄。
一定要說,有可能相關的,隻有一份父親寫論文時留下的草稿。
草稿的內容,倒確實跟謝希書夢中見到的過的那一份“熔岩”隱隱相關。
父親在草稿上模糊地列舉出了自己對這種前所未見的特殊物質可能的作用做出的種種猜測。而其中關於地心熔岩的輻射可能會引起生物的進化這點,他隻是非常潦草地帶了一筆,似乎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聽上去有些荒誕可笑。
當初的男人顯然曾經把這份草稿給自己的妻子看過。謝希書在那份草稿的末尾,看到了母親熟悉的字跡。
【狗屁。】
女人毫不留情地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學術上的垃圾。】
【但在天馬行空的幻想上頗有潛力。】
【看不出你還有寫科幻小說的天賦。】
……
而父親對此的回應,是在句子最後的畫上的一個可笑幼稚的哭哭臉。
謝希書盯著那個哭臉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伸出手指仔細摩挲了一下紙張,他完全想象不出自己的父母在年輕時候,還有如此“甜蜜”的互動。
所以自己的那個夢境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是不小心弄混了某部電影,又因為孩童時的記憶格外模糊,才在恐懼和擔憂將那些毫不相乾的片段拚合在了一起?
明明這一次沒有在母親的書房裡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對自己的夢境也毫無頭緒,可謝希書還是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然後,他的身形不受控製地搖晃了一下。
“小書!”
齊騖拉了謝希書一把。
在謝希書找各種數據的時候男生始終沉默不語,注意力卻始終粘在他身上絲毫不曾移開。
“我,我沒事。”
謝希書撫了一下額頭,小聲說道。
“不,你有事。”
隻可惜齊騖就算再喜歡他,目前看來,也沒打算無條件聽話。
至少現在,他沒讓謝希書就這樣應付過去。
“你太累了。”
男生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著謝希書,然後毫不遲疑地將少年拖出了書房。
“你應該先休息。”
“可是……”
“沒有可是。”
齊騖一字一句地應道。
然後他強行將謝希書帶進了臥室。
謝希書作為一個普通人,沒有辦法在黑暗中失視物,但是作為怪物的齊騖卻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見少年的臉色蒼白得宛若鬼魂,眼底更是更是一片青黑。
男生一把按住了謝希書的肩膀,幾乎毫不費力氣,便輕而易舉地將那身心纖弱憔悴不已的人直接壓在了柔軟的被褥上。
“齊騖,等一下我還想再看看,家裡還有蠟燭我能找得到……”
謝希書本能地還想掙紮。
卻被齊騖身上驟然綻開的數條觸肢困住了手腳。
“沒什麼好看的!你已經奔波了一整天,而且時不時就會頭暈目眩,你太虛弱了!這附近暫時應該是安全的,現在隻需要好好先睡一覺……”
齊騖正板著臉,硬邦邦地教育起謝希書,可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卻漸漸弱了下去。
因為,他發現,現在他和謝希書的姿勢,多少有點怪。
他的身體徹底籠罩了謝希書,從他身體裡延展而出的靈巧器官環繞著謝希書,後者身體有些輕顫,大概又有點低燒所以體溫比平時要高……氣味也比之前更加芬芳。
而且他們現在的距離實在是有些近,近得齊騖隻要一低頭便能遵循自己腦子裡不停叫囂的欲望,狠狠舔上對方的脖頸,臉頰還有嘴唇。
但謝希書確實已經精疲力竭了,不然齊騖也不會如此強勢地強迫對方躺在這裡。
黑暗中齊騖不自覺地摩挲著對方微微泛著汗意的皮膚,他想將自己的身體埋進去但最終他還是強迫自己忍住了,儘管這讓他相當難受,動作也因此變得僵硬極了。
“齊騖。”
然後他聽到謝希書喃喃地喊了他一句。
“……我隻是想確定。”少年沒頭沒尾地說道,但齊騖發現自己一下子就懂了。
謝希書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人類。
他想回到人群中去。
回到一個熟悉的,有秩序的世界中去。
齊騖的胸口驀地泛起一陣酸楚。
“睡一會兒吧。”
他說。
*
謝希書以為自己會因為今天的發現而倍感困惑茫然從而失眠。
然而在齊騖熟悉的氣息包裹下。
他很快就睡著了。
*
齊騖在黑暗中靜靜地等了好久,他無比仔細地聆聽著少年越來越平穩的呼吸聲和心跳。
在確定謝希書已經完全墜入了深度睡眠之後,他才緩緩起身,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
緊接著,他轉過頭,將目光對準了不遠處的那扇房間門——那間門後,是謝希書父母的臥室。而那股讓齊騖從一開始就相當在意的氣味,似乎正是從那裡頭傳出來的。
齊騖麵無表情地打開了那扇門。
臥室的窗簾是拉上的,房間裡很暗,空但除此之外,這裡並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地方。
然而,除此之外,這就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主臥。
甚至還因為許久都沒有人居住的緣故,這裡看上去比普通人家的臥室看上去更加簡單整潔,一眼望過去,擺放整齊的梳妝台,鋪得平平整整的床品,緊閉的衣櫃……一切都一覽無餘。
齊騖還檢查了一下衣櫃。
裡頭的東西也很少,寥寥無幾的幾件衣服都套著防塵袋,掛在那裡的時候顯得衣櫃都有些空空蕩蕩的。
齊騖沒有發現任何有可能發出那股微弱屍臭的東西。
是搞錯了嗎?
男生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
確實,屍臭也可能是從外麵飄過來的,畢竟現在這棟大樓裡,最不缺少的就是屍體了:無論是怪物的還是人類的。
而與此同時,齊騖留在謝希書懷裡的觸肢傳來了訊息。
似乎是在冥冥之中感覺到了主體已經不在自己身邊,謝希書的心跳變得比之前快了些,睡得沒有之前那麼沉了。齊騖神經一緊,當即便準備離開這裡……
但就在這時候,他鬼使神差地又往梳妝台上瞥了一眼。
梳妝台上如今就擺著幾瓶香水。其中有一瓶的香水瓶子做成了水波狀的銀色鏡麵瓶身,一道異常微弱的光剛好便從窗簾的縫隙中泄入了屋內,打在了香水瓶上。
如果此時站在房間裡的是個普通人,他大概什麼都看不見,偏偏這時候站在這裡的,是齊騖。
所以他會發現,香水瓶的反光,跟他肉眼看到的東西,有些不一致。
在香水瓶的反光中,床單上分明有團模糊的黑紅影子。
然而在齊騖的視野中,那裡明明就隻有一套素色平整的床品。
霎那間,齊騖的神經繃緊了。他回頭仔細地看向床的位置,依然什麼都沒有看到……直到靈光一閃間,齊騖走上前去,閉著眼睛伸手按在了床的正中心。
他摸到了一手濡濕軟爛的東西。
再睜開眼的時候,齊騖終於看到了自己在香水瓶反光中窺到的那抹黑紅。當然他也找到了那股臭味的來源。
是屍體。
躺在床上的,是兩具早已高度腐爛的屍體。
黑紅粘稠的屍體已經浸透了它們身上的衣服。黑暗中,一些柔軟的,仿佛海葵一般的軟體生物正附著在它們灰色的骨架上,因為之前齊騖的擾動它們絕大多數已經從骨架上脫落,而剩下的那些,身上依稀還有一些奇異的斑點正在緩慢地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