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姬妾丫頭,徐老夫人又不免想起近日鬨得沸沸揚揚的立後之事。
她嫌惡道:“這才開國幾十年,王法都要沒了!一個宮人出身的妃子,生下的孩子也配越過先皇後之子嗎?天下竟有這樣的道理?”
紀明達隻能歎道:“陛下似乎心意已定。父親與各府上的大人上書苦諫,還不知結果怎麼樣。”
徐老夫人便問:“理國府上怎麼說?”
“老太太知道的,溫家一向不參與這些。”紀明達歎說,“我前幾日倒與舅舅略提了幾句,舅舅隻說,‘這不關你們孩子的事’,也令我不許與旁人再說。我也隻得依命罷了。”
徐老夫人便道:“怪不得你父親昨日過來,我提起理國府上,他神色又不好。”
紀明達忙問:“老爺與舅舅起爭執了?”
“你公公都讓你彆管了,你就少操心吧。”徐老夫人笑道,“左右哪裡都虧待不了你就是。”
看時辰差不多了,紀明達便提出該去看母親。
“去罷!”徐老夫人遂心快意地說,“你就留在你太太那吃飯也使得!”
她又命:“快叫表姑娘來送送她大姐姐!”
紀明達邁出堂屋門,便見許多丫頭婆子簇擁著徐婉從西廂房過來。
而親手攙扶著徐婉的,正是徐老夫人最信重的陪房嬤嬤之一。
紀明達忽然心口一涼。
……
與徐婉告彆,紀明達沒立刻去正院見母親。
她先到自己成婚前住了一年的啟榮院旁轉了轉。
三妹妹不在。
也好,她還正不知見了三妹妹該說什麼。
沿著樹蔭,她不覺走到了熙和院旁,忽又聽見兩個小丫頭口中正說“二姑娘”。
“二姑娘在家的日子,太太讓她管些小事都十分不肯,隻會撒嬌,這會子到了崔家,卻要把二姑爺的家業接回來了,還不知怎麼樣呢。”
“能怎麼樣?一輩子榮華富貴唄!”另一個小丫頭笑著說,“二姑娘是國公府的千金小姐,金尊玉貴的,在娘家有太太疼著,到了夫家還有二姑爺寵著,哪兒還用你一個做丫頭的操心?”
“我這不是恨自己沒能當上陪房嗎!”第一個小丫頭就說,“咱們這府上,也就是在二姑娘屋裡當差最鬆快了!如今姑娘出了門子嫁人了,還不知這熙和院能留多少日子,咱們將來又怎麼樣呢。”
紀明達心口的涼意蔓延到了四肢。
二妹妹,接回了崔玨的家業?
怎麼可能!!!
“什麼人在議論主子!”
瞥見奶奶神色不對,王嬤嬤連忙喝問出聲。
兩個小丫頭忙從熙和院裡跑了出來,見了是大姑奶奶就忙磕頭:“奴才們一時糊塗蒙了心,說了幾句閒話,並不是有心議論主子,求奶奶饒命!”
“行了!”紀明達嫌她們磕頭的聲音吵得頭疼,喝命,“都安靜些!”
兩個小丫頭就連哭都不敢哭了。
“我問你們,”紀明達攥緊了手帕,“你們背地議論,‘二姑娘接回了二姑爺的家業’,是從哪兒聽來的胡話?”
“這——”第一個小丫頭忙說,“請奶奶明鑒,這是那天二姑娘回門,在這院子裡和四姑娘親口說的,並非奴才們胡說呀!”
紀明達眼前發晃。
她搖搖欲墜,王嬤嬤忙一把扶住。
擋在兩個小丫頭前麵,王嬤嬤回頭叱道:“奶奶今日身子不爽,就寬容大量饒你們一次,再有下一次叫奶奶知道,回給太太,包叫你們扒一層皮!”
她問:“還不快滾?!”
兩個小丫頭互相看看,忙磕頭都跑了。
“奶奶,奶奶!”王嬤嬤扶著紀明達往旁邊石凳上走,“我去傳個軟轎來?”
“不必……不必!”紀明達撐著額頭,“讓我想一想,想一想……”
可她想不通——
為什麼崔玨總是對她冷漠如冰,卻為二妹妹動了春心?
為什麼她夢裡拿不回崔玨的家業,二妹妹這般懶惰無能之人,卻在回門之前就確定了能接手他的一切?為什麼連崔府丞夫妻也對二妹妹格外不同!
虧娘還說,哪裡有才成婚不到三日就想插手家事的年輕媳婦,二妹妹不就是嗎!
為什麼……連祖母也有了其他疼愛的孫輩呢。
紀明達沒有掉淚。
“還要去見太太。”她對王嬤嬤說,“就這幾步路,還坐轎像什麼樣子。”
王嬤嬤隻能攙扶奶奶起身。
紀明達邁入了母親的房門。
“你回來了。”溫夫人疲憊對女兒笑笑。
“娘?”紀明達忙走到母親身邊,“你怎麼了?”
“怎麼了……”溫夫人又無奈笑了一聲,問她,“你從老太太屋裡過來,見過了你徐家的三表妹吧?”
“見過了。”紀明達心中一陣刺痛。
母女兩人對視片刻。
屋內寂然無聲。
溫夫人便知道了女兒竟不明白?
孩子既還不明白,她便不能說。否則,又不知孩子是信她多些,還是信老太太多些了。
可徐婉貌美又與明遠年歲相當,老太太接了她進府,還要讓她與明遠一同上學,如此明顯的心思,明達竟看不明白嗎?
“你的聰明竟隻用在琴棋詩書、騎射女紅這些東西上,從不用在人上。”溫夫人不禁歎道,“可你已長大成人。成家立業,終究是與人一起過日子。”
“明達,”她語重心長,“你若何時有空閒,也好好地想想身邊這些人吧。”
紀明達連指尖都已冰涼。
娘是在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問題嗎?是她不會做人?!
她四肢隱隱發麻,覺得再也不能在娘身邊坐下去了。
“娘既累著,我就不多擾了。”紀明達強撐著笑容站起身,“下次再回來看娘。”
“回去吧。”溫夫人也怕與女兒再爭執起來,更添煩憂。
這才一刻鐘不到,娘也不多留一留她。
一步一步走出正院,煌煌烈日照遍全身,紀明達卻感受不到一絲夏日的炎熱。
“嬤嬤,”她喚乳母,“給我傳個軟轎來吧。”
“我要回……”她心中茫然了一瞬。
哪裡是她的家?
“我要回,理國公府。”她最終說。
……
溫從陽在戌初一刻來到紀明達的院落。
他帶了幾樣助興的藥,隻想先混過今日再說。
但院子裡一片慌亂。
“奶奶發高熱了!”王嬤嬤正吩咐丫頭,看見溫從陽就似抓住一根稻草,忙跑過來急道,“請大爺快去給奶奶請太醫來罷!”
紀明達病了?
溫從陽不覺摸了摸袖口裡的助興藥物。
他是不用給自己灌藥了。
但紀明達這一病,老爺又會如何責問他呢。
真是——
讓人期待啊。
……
混沌間,紀明達又做了“未來”的夢。
夢裡正是冬天。
崔玨一身灰袍,依舊神色淡漠,眼無波瀾地看著她。
她卻已然大怒。
“我祖母正病勢危重,家裡多事之秋,你卻主動去求外放、還是去要北疆?”她氣得把手爐摔在榻上,站起身大聲質問,“枉你讀了二十多年仁義禮智信,竟如此無情無義、沒有一點良心!”
“你若不願同行,儘可留下給你祖母侍疾。”崔玨毫不在意她的責罵。
他平淡說完,轉身便走。
“你給我站住!”
她追上去,想抓住崔玨的手臂,卻被他輕輕躲開。
她看上去更憤怒了。
“好啊,你非要去北地做那按察副使我不管,祖母病重,我也不可能與你去!”她冷聲笑了,“可你彆忘了,你還欠我一件事!你想走,除非——”
除非什麼!
紀明達沒能繼續看下去。
她被帶入了下一個夢境。
溫從陽正與二妹妹收拾行裝。
“遙妹妹,不然你還是彆去了。”
溫從陽仍是繞在二妹妹身邊。
他陪著笑說:“你看,你又不會騎馬,坐車又慢、又累,還天寒地凍的,路上再把你凍出病可怎麼好?你就留在家裡,陪著老太太和太太,等過上二三年……一二年的,我就回來了!”
“我不去,就在家等著表哥的消息?”二妹妹笑問。
“對對對,不去、不去!”溫從陽忙連聲說。
“可我不能不去啊。”二妹妹把手裡疊好的衣衫遞給丫頭。
“為什麼?!”溫從陽懊惱。
“我就直說了。”二妹妹笑歎,“人人知道近年東羌野心勃勃、欲犯邊境,表哥卻瞞著家裡所有人把自己調去了北疆。雖然你和老爺太太說是自己想立功,可誰又不知是為了我呢。我不去,隻在家裡安享清福,讓表哥一人在邊關吃苦,家裡長輩們又該怎麼想我?”
二妹妹搖了搖頭,又歎:“但我這話,求表哥可彆再與旁人說去。不然,傳得長輩們知道,我又要難看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