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玨繼續看書。
夫人還洗了發。她從臥房出來,隻穿翡翠色輕羅裹胸和茜紅的褙子,坐在榻上晾頭發。
崔玨放下書。
夫人向他看過來,麵頰微紅,但眼中沒有其他意味。
崔玨喉結滾動,問:“傳飯罷。”
“嗯!快傳快傳!”紀明遙真的餓了!
上午運動量極大超標!
午飯後,夫人仍隻穿著浴後的衣衫在屋裡散步消食。
崔玨亦站立消食,心中默背《太上老君清靜心經》。
夫人又午睡了半個時辰。加上昨晚的睡眠,便是共五個時辰半。
午睡起來,夫人穿上了能見外人的衣服。
崔玨頓覺心中一輕。
一整個下午,直到晚飯前,夫人都沒有離開榻上。
他看書,夫人也看書。但夫人不肯端正坐著看。她躺著、歪著、斜著,翹著腳、手撐著臉,真是、真是……真是——
真是沒有一點正形!
崔玨從未見過以如此姿態看書之人。
他忍了一個下午。
終於等到晚飯之前,丫鬟們去擺飯,他與夫人有片刻獨處,方問:“夫人看書,為何不正坐以觀?如此也對身體更好。”
來得好快啊!紀明遙心想。
她實話回答:“因為我喜歡歪著。而且我會不斷換姿勢,對身體損傷沒那麼大。其實總筆直坐著也對身體不好,二爺不是也會坐半個時辰便起身走走麼。”
她等著看崔玨還會說什麼。
崔玨在猶豫。
他一直猶豫到了晚飯之後,又猶豫到了他沐浴之後。
今日他洗得不算太晚,出來時夫人還沒睡,正滾在床上看明日回門要戴的發簪,手裡掂來掂去,似乎在嫌太重。
雖然才不到戌初一刻,但已在夜間門,又是臥房床帳之內,夫人如此倒無妨。
丫鬟們都不在房中了,隻他與夫人,說些稍重的話,應也無妨。
崔玨坐在床邊,終於問出:“夫人便不覺得,歪著看書不尊重、也不——”
“‘也不雅觀’?”紀明遙笑問,“還是‘也不體麵’,‘也不規矩’?”
哎。
不是她會讀心術,實在是這話她太熟悉了。
隻不過會說這話的另一個人,總是當著眾人——長輩、姊妹兄弟、親友、丫鬟仆從甚至客人等等幾乎所有人——不顧她的顏麵,直接問到她臉上,讓她久而久之練出了一副無敵的臉皮,隨便她去說。
而崔玨再想說也會一直忍住,忍到身旁沒有一個彆人的時候才會問她,態度更是天上地下。
所以,她也不能用應對另一個人的態度來應對他。
崔玨被反問得沉默了片刻。
他問:“夫人不高興嗎?”
紀明遙笑:“現在還沒有。”
崔玨更加謹慎,又思索半刻,方說:“若夫人願意改,我——”
“但我不想和二爺交換。”紀明遙說,“我也不覺得在自己房中隨心高興有錯,需要‘改正’。”
無論崔玨說出什麼條件,她都不會答應,所以她要在他沒說出口前就打斷他。
今日為了他給的好處,“改正”看書時的坐姿,明日就會為他給的另一項好處繼續“改正”另一件。
到最後,她會被改造成崔玨心中最好的夫人的模樣,但那就不是她自己了。
她也是非常認真的不覺得自己有錯。
她隻是喜歡在自己屋裡歪著啊!成了婚就連這點自由都沒有了嗎?!
她拒絕!!!
紀明遙把整個身體埋在了被子裡。
她又把臉露了出來。
她直視崔玨,又說一遍:“我不覺得我需要改正什麼!”
崔玨既不是她的家長,也不是她的老師,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和他做“夫為妻綱”的封建時代樣板模範夫妻。
更重要的是,她已經成年了,她可以決定自己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會是什麼反應?
紀明遙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但崔玨隻是發出一聲歎息。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夫人的臉,又在離夫人還有兩寸時停下。
“我並非覺得夫人不好——”他沒說完便止住。
若並非覺得夫人不好,他為何要用“改正”二字?可見他心中的確認為夫人所做不妥。
夫人的話也不無道理:她隻是在自己房中隨心,何談錯誤。
可如此歪斜,又著實不尊重書墨。
他陷入矛盾,猶自深思,紀明遙縮在軟滑舒服的被窩裡,漸漸睜不開眼睛。
困啊。
明天回門,還要早起。
這麼簡單的問題,他要糾結到什麼時候?
要不要和他說先睡覺,明天再爭論……
紀明遙無意識翻了個身。
崔玨給她蓋好露在外麵的腳,下床吹燈。
夫人的呼吸均勻綿長,他也逐漸生出困倦。
十九年來,他從未在當日之事尚未結束時入睡,現在卻覺得,先睡也無妨。
夫人已經睡熟了,隻他自己,即便思索出結果,又與誰去說。
又沉思片刻,摸了摸夫人的發梢,崔玨閉上眼睛。
……
理國公府。
紀明達在等溫從陽過來。
今日開始,連續五日,都是太醫說她容易有孕的日子。其他時間門,溫從陽睡在哪裡她都不管,但這幾日一定要與她共寢。
讓溫從陽讀書習武要緊,儘快有個孩子更是要緊。
理國公府隻他一個嫡支,她生下子嗣,讓溫家有了下一代,或許便能從長輩手裡接過管家之權,才能在這府上做得更多。
已在戌正一刻。
紀明達仍端莊坐在榻上寫注書,身旁王嬤嬤已經心急起來,問:“再找人去催催大爺吧。”
“不必。”紀明達並未抬頭。
她篤定地說:“他不敢不來。”
奶奶向來主意大、性子拗,王嬤嬤不敢再提去催大爺的話,卻忍不住勸道:“雖然有老太太和老爺給奶奶做主,可大爺終究是奶奶的丈夫,奶奶也彆總把大爺看得太輕了,他畢竟是個爺們——”
紀明達放下筆。
王嬤嬤心裡一歎,不敢再做聲。
深深吸氣壓下心頭煩躁,紀明達才問:“我何曾看輕過他?我若真不把他放在眼裡,還顧著他的心留下李姨娘?還教他念書、今日還等著他過來嗎?我還管他做什麼?”
她胸口起伏不斷,顯然為這話氣得不輕。
王嬤嬤忙給奶奶撫背、順氣,又為難地想再說幾句。
紀明達卻止住她:“嬤嬤彆再說了,我自己心裡都有數。”
王嬤嬤隻能閉上嘴。
紀明達重新提筆,卻再寫不下去一個字。她隻得命人收了紙墨,又叫泡清心去火的茶來喝。
一壺茶沒泡好,溫從陽過來了。
紀明達出至廊下迎接。
她雖然心裡有氣,卻依舊垂首行禮,柔聲道:“大爺回來了。”
溫從陽在她離三丈遠處便停步,不說話也不動,就這麼看了她一會。
紀明達忍耐不住,抬頭笑問:“大爺怎麼了?又吃醉了嗎?讓廚上端一碗醒酒湯來吧。”
她心裡不喜。
太醫可是說,父母酗酒生出來的孩子或許會有不好之處,他也是當麵聽見的。明明知道,為什麼還吃醉了來?
“果然呢,在奶奶心裡,我就是會無故吃醉的人。”溫從陽向前走了一步,語氣像在笑,又像嘲諷。
“我並無此意。”紀明達收斂笑容,直直看著他,“大爺想多了。”
他是什麼人,難道自己心裡不清楚?倒還要這樣問!
“奶奶有沒有這意思,自己清楚。”溫從陽大步走過她身邊,邁入房中。
紀明達深呼吸兩次,跟了進去。
丫鬟嬤嬤捧茶捧水,服侍洗手。溫從陽擦乾手,把棉巾丟給一個丫頭,又張開手讓丫頭脫衣,問:“老爺太太說,奶奶想給我捐個官?”
“是。”紀明達走到他身前,替了丫頭,親手給他脫下外袍,“有個身份,大爺在外行走也方便些。”
她想將外袍遞給丫頭,手腕卻被溫從陽緊緊鉗住。
“大爺!”紀明達冷下臉。
他難道想動粗?!
但溫從陽並沒有進一步動作。
他甚至還笑了,就這樣握著紀明達的手腕,問她:“是想我在外行走方便些,還是想奶奶自己有個身份,在外見人更有顏麵?”
紀明達愣住了:“大爺怎麼會這麼想!”
她也氣得想笑,問回去:“本朝不比前朝,捐的官難有誥命,大爺難道連這都不清楚?”
“雖然難,可這畢竟是理國公府!”溫從陽扔下她的手腕,冷笑,“雖然比不得安國公府還有國公爺的尊貴,到底也有幾個親戚朋友,找一找人,使上幾千銀子,有什麼辦不成的!”
紀明達竟不知怎麼反駁這話。
沒等她想明白好好的事為什麼成了這樣,溫從陽又開了口,冷聲問:“奶奶在我身旁站了這一會,可聞見一絲酒氣了?”
紀明達沒聞到。
但她心裡還亂著,更不想這就對溫從陽服軟,所以撇開臉不答。
溫從陽知道她不可能認錯。他當然也沒期待什麼。
他隻說下一件事:“明日遙妹妹回門,我也過去。”
“不行!”紀明達立時反對!
“為什麼不行?”溫從陽一字一頓,“難道娶了你,我連自己的親姑母、嶽母都不能去見?!”
“你知道為什麼不行!!”紀明達咬牙忍怒,“你過去——”
“我過去又要鬨事,要讓全家沒臉?”溫從陽毫不留情截住她的話。
紀明達閉上眼睛,重重吐氣。
“你想去看娘,什麼時候不能去?”她儘量和溫從陽講道理,“你和二——”
“我不但想看姑母,還想看我的親表妹和妹夫。”溫從陽直接說道,“崔翰林又是我的親連襟,正好趁此機會結識。”
他靠近紀明達,低頭在她耳邊問:“奶奶不是一心想讓我上進,好給你長臉嗎?”
他問:“怎麼連我要與妹夫結交,都推三阻四不肯?”
“看來奶奶不是真心要我上進。”他聲音低沉,又似帶了幾分曖昧,笑道,“既這樣,捐官的事還是算了,何必興師動眾,擾得老爺太太不得安寧。”
他說:“奶奶知書達禮,如此賢惠,當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不顧長輩安生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