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阿好已經命人拿來了王鉞。
她接過王鉞,按照龐國的傳統,立於眾人之前。
“以王鉞與鬼神發誓,如果你有一句妄言,就將身首異處。”
有冤屈的人在執鉞者麵前說完他/她的冤屈之前,其他人都不能乾擾,如有意圖打斷乾擾的,按照龐規,持鉞者可以當場將其斬殺。
同理,如果傾訴者有編造扭曲事實的地方,持鉞者同樣也可以在事後以此將他斬殺。
龐通是土生土長的龐人,自然對這樣的規則十分明了。
隻見他直了直身子,對著王鉞的方向發下了重重的誓言,才開始盯著一院子裡高官達人衝冠眥裂的眼神,將自己這一路的逃亡細細說來。
“在我為巴奴和孩子報了仇之後,我按照王女的處置,自領罪罰,去獵場開墾荒地。”
龐通雖經曆坎坷,但這麼久的幽禁生活也讓他的頭腦更清醒。
“但就在使團出發後不久,突然有一天,宮中來人,下令我和其他幾個無家無累的犯人一起去鹽池乾活。他們允諾我們,隻要我們活乾的出色,就饒恕我們的罪過……”
在那些寂靜無人的難熬時光,他已經將這段時間的遭遇在腦子裡中過了一遍又一遍,說起這件事也條理分明。
他開始仔細的講述他們這些人怎麼被關在井下一遍遍地運送鹵水上去,怎麼被禁止離開鹽井。
“……大概就這樣過了五六天,突然有一天,井上的人告訴我們活兒已經乾完了,我們可以上去了。我的同伴都喜出望外地往外爬,隻有我覺得情況不太對,在井裡悄悄躲了起來。”
龐通想起那日的凶險萬分,尚心有餘悸。
“既然你的同伴都沒察覺不對,你又是從哪裡發現情況不對勁的?”
阿好知道龐人不會那麼容易放下對通的懷疑,提出疑問。
“王女,我們一起下井的人,犯下的不是入室殺人、就是謀殺國人的重罪,像我這樣刑罰算輕的,都要開墾三年荒地,不死也會去掉半條命,其他人的罪責更重。”
龐通苦笑著,“就算鹽田裡真缺人手,重賞之下也一定有人願意來乾,哪怕沒有重賞,調配我們這些有罪之人乾活又需要什麼‘獎賞’呢?我們難道能拒絕不成?可就是這樣,這些人還口口聲聲將要免去我們的罪責,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我一生困苦坎坷,從未得到過上天的眷顧,所以遇到這樣的好事,我不敢信啊。”
聽到這裡,這個中年漢子的回答實在是合情合理,也讓阿好心中惻然。
他性格木訥沉悶,身材矮小且長相其貌不揚,女人都不願親近他,他隻好買了個奴隸為自己生兒育女,然而生活剛剛有了起色,就隻得到個家破人亡的結果。
好不容易報了仇、平了心中的冤屈,又攪進這場殺身之禍,雖冒死逃出,但家肯定是回不得了,路上還被魚人監禁折磨。
他這半生的遭遇,又豈是用一句“困苦坎坷”來形容?
簡直是噩夢連連。
“你繼續說吧。”
阿好歎息一聲,示意他繼續說。
“我躲在井下的深處,想等天黑了再離開,誰料井上下來幾個人搜查,無奈之下,我隻好躲在最深的鹵水坑裡隱藏蹤跡,他們沒找到我,以為我已經逃了,就在井下閒談起這幾天發生的事……”
龐通到現在依然記得當時聽到這些話時的驚駭,他捏著拳頭,緊張到發抖。
“那些下井的人都是王子期身邊的殷人,他們說,他們是受到王師懷桑的命令,到鹽井來滅口的。”
“他們要殺我們,是因為王師懷桑殺了母柳。”
他顫著聲,不敢抬頭看王女現在的臉色,“為了怕其他人發現母柳的屍身已經腐爛,王師將母柳的屍體藏在了一處鹽場裡,用鹵水浸泡,猶如醃肉漬魚一般,想要用這種方法拖延母柳的死訊。”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沒有造假,他抬起脖子,閉上眼睛,讓其他人看自己眼皮和耳後那些被鹽鹵泡壞了的皮膚。
龐國的鹽好,是在鹽池裡有提煉鹽鹵之法,但鹽井裡的鹵水雜質很多,人長期浸泡就會毀壞皮膚,皮膚稍微嬌嫩點的,就會產生魚鱗一樣的損傷,除非將那處的皮撕掉重長,否則褶皺的皮膚一直會在。
在場的龐人都是見多識廣之人,一看到那層層疊疊毛躁的皮膚,就知道這個通是真的曾在未提煉的鹽鹵裡泡過很長一段時間。
到了這時,人人都心神俱喪,就連最暴跳如雷的人都已經被他話中的可能痛心到無法說出反駁的話語。
阿好的眼眶更是通紅一片,執著王鉞的手指緊到發白,不住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是殷人殺你們滅口?你怎麼能肯定那就是懷桑乾的,而不是殷人故布疑陣,栽贓嫁禍?”
她閉了閉眼,終於從喉嚨裡吐出幾句話來,咬牙切齒地問。
將軍的質疑讓龐人們心頭一震,仿佛看到了最後的希望,迫不及待地望向那個滿身傷痕的報訊之人。
“因為,我在夜裡安全了之後,悄悄潛回了最近的鹽場。”
龐通趴伏在地上,說出了他藏了一路的驚天秘密。
“我親眼見到,王師懷桑親自看管著那些殷人,趁夜將母柳的屍身裝上鹽車……”
也破滅了龐人們的最後一絲僥幸。
“送回了龐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