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能訴之於口的部分,才是他生長過程中最期望得到的東西。
哪怕他現在已經除去了那種尷尬的身份,擁有了和阿好平起平坐的地位,他也沒有哪一刻,有過如同阿好這般對“我生來就該為王”的自信和肯定。
哪有人生來就該為王呢?
隻因為血脈裡流淌的那些東西,就應該為王嗎?
但今天,聽著屋子裡隱忍的抽泣聲,子昭卻覺得,有些人確實是就該為“王”的。
他想過,如果是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乍聞父親的死訊,有無數人在盼望著他死,想要吃他的肉,飲他的血,他有沒有勇氣和能力回到王都去。
隻是想想這種可能,就足夠讓他害怕的戰栗起來。
如果父親不在了,他回王都去乾嗎呢?
任人魚肉嗎?
而在這種絕境下,這位王女依然要去王都,要去完成龐國托付給他們的使命。
明明麵臨的是萬丈深淵,她站在陰慘絕望的邊緣,一邊心膽俱裂地扯著眾人,一邊硬生生要在深淵上架出一道橋來,領著所有人繼續前進。
這樣的人如果不該為“王”,還有什麼人能稱得上“王”呢?
可即便她有這樣那樣的不凡之處,她也還是個人,不是沒有感情的治國機器。龐人對母親的依戀和親密世人皆知,更彆說她還是柳侯親自教導長大的王女,所以哪怕再怎麼難過,也隻能獨自一人在屋子裡舔舐傷口。
明日再出現在眾人麵前,她還會是那個“戰無不勝”、“永遠冷靜”的領袖。
和阿好比起來,他算是什麼呢?
乍然得勢自命不凡的土包子?
毫無誌向隻知道隨波逐流的傻大個?
像他這樣的人,彆說和阿好一樣時刻思考著能為自己的國家帶來什麼改變,就算能平安回到王都,除了那並非自己努力才得到的身份,也沒有任何能幫助到她的地方。
甚至於,以他未來必然麵對的複雜局麵,不連累到她就已經不錯了。
想要和她長久,他必須強一點,再強一點,不但要有和她平起平坐的身份,也要有和她平起平坐的能力。
否則,以她的高傲,哪怕他出身再高,也隻有棄若敝履的份兒。
沒學習過“為王”之道沒關係,他眼前就有現成的學習對象,這位王女決心要當上女王的器量和手段,是比她的美貌和身體更迷人、更值得愛慕的地方。
霎時間,子昭低頭握住了胸前項鏈上的玉墜,有了一種將一切和盤托出的衝動。
他想告訴她真正的身份,想要用另一種更受到尊重、更被她“另眼相看”的位置得到她的青睞;
他想告訴她,彆哭,雖然情況糟糕,但是他可以幫到她;
他想告訴她,他想在她身上學習那些高貴的才德,而她也可以信任和依靠他,像那些最普通的情侶。
這樣的念頭是如此強烈,強烈到當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情不自禁地伸手推開了阿好緊閉的房門。
“你瘋了!”
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的女羽見到門開了,露出一副嚇得魂飛魄散的表情,壓低了聲音叱喝:
“你想乾嘛?”
“我去安慰安慰她。”
子昭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瘋魔了似的心跳是為什麼,他隻知道,他的勇氣隻要一□□擾就泄了,所以他硬著頭皮,趁女羽還沒來得阻止,直接跨進了門去。
“你彆管,就當沒看見吧。”
本來,阿好下令“獨處”,命所有人遠離,女羽是不該放任何人進去的,可剛剛聽到那樣壓抑的微響,她隻是掙紮了一下,還是選擇了“視而不見”。
“畢竟是枕邊人,應該是不一樣的吧?”
她閉上眼,說服著自己。
“現在,她應該很難過吧,如果有人陪……”
***
狹小的房間裡,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阿好環抱著膝蓋,蜷著身子坐在厚厚皮毯堆就的地鋪上,將臉龐完全埋在手臂隔絕出的空間裡,任由眼淚放縱地流淌。
魚國窮困,行館也不大,哪怕是王女所住的“上居”,也還沒有龐宮中王女寢殿十分之一的大小。
若是以往,阿好可能會覺得這樣的房間窮酸又逼仄,完全不符合她出行時的身份和規格,但現在,她卻慶幸著行館中房間的狹小。
因為狹小,她不必聽到空曠的宮室中自己泄露出的脆弱回響;
因為狹小,沒有太多的窗戶,她可以將自己的痛苦隱藏在靜謐的黑暗裡;
但隨著眼淚的放縱,她內心的痛苦和憤怒卻絲毫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有爆發的趨勢。
隻要一想到自己居然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竟然因為對某些人的信任而放鬆了警惕,某種窒息感就向她鋪天蓋地湧來。
她是那麼天真、那麼可笑,竟以為血緣帶來的羈絆和長久以來的忠誠是值得她信任的東西。
在她毫無所覺地出發,帶著滿腔的自得和野心前往那座龐大的城市時,她的母親可能正纏綿病榻,寄希望於她能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但她不是沒發現,而是根本沒當一回事,自以為留下了後手,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出發了。
這一切的結果,都是因為她的大意和傲慢。
太過強烈的自責和痛苦讓她眼睛裡出現了某種淩厲的東西。
她從枕邊拔出防身的短刃,眸光一沉,翻腕對準自己的肩頭。她麵無表情地揮動手臂,準備用深入骨髓的痛苦讓自己記住此刻的懊悔。
然而就當短刃已經刺破皮膚時,她聽到了一聲異響。
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誰?”
她的警惕心讓她立刻做出了防備的動作,原本對著自己的短刃也姿勢一換,變成反手對著外側。
鼓起勇氣踏入屋中的子昭也是一怔。
“是我,昭。”
屋子裡太黑了,行館簡陋的環境讓整間屋子隻有一扇窗戶,現在又是看不到月亮的朔月期,於是子昭隻能眯著眼睛極力去尋找阿好的方向。
“我有事和您說。”
聽到不顧命令進來的是誰,阿好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但很快,她就生出了一種彆的念頭。
她的悲愴太過壓抑,以至於讓她忘了自己現在不能受傷。
她還要接見屬國的國君,還要管理幾百人的使團,要帶他們安全地前往王都,如果她受了傷根本瞞不過伺候她的侍人,到時候就會引發整個使團的不安。
他們會擔心她是不是遇到了刺客,擔心她的心理情況好不好,會建議她暫時停下,直到傷被養好。
整個使團裡,唯有肩負著一切重擔的她沒有受傷的資格。
“你來的正好,過來。”
還有一種痛,不必傷害皮肉,卻同樣刻骨銘心。
循著聲音,子昭探出手臂,很快摸到了阿好所在的位置。
他彎著腰,想著自己來的目的,小心翼翼地說:“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是有關我的……”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
龐人都有微弱的夜視能力,阿好眯著眼看到了子昭摸過來的樣子,伸出沒有拿著匕首的那條手臂,用巧勁捏住他的關節,將他往自己身邊一扯!
“這件事很重……”
子昭還未將話說出口,就和之前無數次喂招時那樣,被之直接甩到了皮毛光滑柔軟的被褥中。
黑暗中,有一具柔軟溫熱的身軀向他覆了過來,他朝思暮想的事情就這麼輕而易舉的達到了,強烈的虛幻感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很難過,我需要事情分散我的注意力。”
阿好絕口不提自己之前不冷靜的自殘念頭,而是乾淨利索地用短刃割開了子昭身上的衣衫,往他身上跨//坐了上去。
“我,我……”
子昭感受著冰涼的刃口劃過身體的要害。
在這麼漆黑的地方被刀架著,他明明應該感到恐懼的,此刻卻奇異地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刺激,一股電流從要害之處激起,很快就流向四肢百骸,他難忍地扭動了下身體。
阿好隨手褪下阻礙,選擇同樣讓自己“坦誠”以待。
趴在子昭的身上,她對準著那柄巨大武器,她選擇了重重地刺向自己。
“嗯。”
“唔。”
兩個人同時皺起眉,痛呼了出來。
“讓我痛,讓我記住這樣的痛苦……”
她喘息著,扭動腰肢催促。
沙啞的聲音裡沒有愉悅,隻有沉重的悲傷和不甘。
“做/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