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道之謀食之謀(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7577 字 2024-04-17

朱義臉色一沉,道:“又見外了不是……非要我讓四弟回來和你說麼?”

徐佑苦笑,穩了穩心神,起身作揖,道:“如此,佑就厚顏受了二叔的大禮!”

“好,這才是江左人人敬仰的幽夜逸光,豪爽直率,名士風度!”

說完了正事,朱義吩咐上宴,朱聰等人作陪,席間談詩論文及風月事,倒也其樂融融。朱聰端著酒杯,醉意熏熏的來到徐佑座前,問道:“微之,昨夜讀書,讀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苦思冥想,不得其解,願請教?”

徐佑既有才名,又重歸士族,卻自降身份經商謀利,且不惜親自登朱門來求取竹林。何謂竹?瞻彼淇奧,綠竹猗猗,從詩經起,竹子代表著清高灑脫、遺世獨立的高潔而為世人所重,到了徐佑這裡,卻成了賴以賺錢的工具。

朱聰此問,有調侃,有詆毀,有譏嘲,也有試探!

朱義臉上含著笑,手裡的酒杯慢慢的放下,雙目炯炯,望著朱聰的背影,乍然閃過一道厲芒。

徐佑笑道:“有人為食之謀,有人為道之謀,隻是不同的路而已。君子謀道,聞、見、學、行;小人謀利,餒、耕、食。竊以為各得其道,本無分彆。管子雲,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子明兄,你有世族可依,不知民間疾苦,去看看錢塘乃至大半個揚州的流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你讓他們行聞、見、學、行的君子之道,隻怕是行不通的。何況孟子雲: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兩者豈有高下?說句誅心的話,若無這些謀利之輩,何來子明兄的坐享其成?”

朱聰綽號兩腳書,自然不會輕易被徐佑的銳利詞鋒所動,反駁道:“可微之既不是小人,也不是野人,而是君子。子曰: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繈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微之兄骨氣奇高,辭采華茂,若出而為官,施政以德,得到的何止這區區萬畝竹林?何至於求財逐利,甘入下寮?”

徐佑明顯感覺到朱聰的敵意,按說兩人第一次見,不至於如此劍拔弩張,應該另有緣由,搖頭失笑,道:“子明兄愛用夫子語,想來對《論語》頗有造詣。我正好昨夜船上無眠,也有疑慮請教。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該如何解?”

朱聰的臉驟然紅到了脖子。

徐佑見好就收,舉起酒杯,道:“我讀書甚少,如有得罪處,請子明莫怪!”

按說勝負已分,徐佑姿態放得極低,若是聰明人,自會找個台階下。沒想到朱聰恨恨的甩了袍袖,回到案幾後跪坐,不與徐佑共飲。

這是羞辱,徐佑腹中冷哼,說話不再留情,道:“《易》雲: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子明學而聚,世人皆知,”這是暗諷他兩腳書的綽號,“問以辯,今日已見識了。可寬以居,仁以行,又寬在何處,仁在何處?” 這是譏嘲他先挑釁辯論,卻毫無風度,失禮之極。

朱聰張嘴欲辯,卻發覺無論如何說不過徐佑,此子詩文堪稱獨步,沒想到經義也如此了得,今日實在大意了。

徐佑既不留情,自然宜將剩勇追窮寇,道:“荀子雲:君子之學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蠕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君子之學,也就是為己之學,是讓你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而不是讓你拿著自以為是的道理去壓製彆人,去炫耀,去好為人師,那不過是為人之學,流於下乘,也埋沒了你的姓氏!”

此番話不可謂不重,朱聰再也坐不住,竟不顧朱義的臉色,當場離席而去。

徐佑目送朱聰離開,轉頭對朱義道:“佑為了求竹林而來,卻無意得罪了子明兄,讓二叔夾在中間為難。明日一早,我先行告辭,隨後再向二叔和四叔負荊請罪!”

朱義搖搖頭,道:“七郎說的哪裡話?我在席間,又不是耳聾目盲,誰對誰錯,自有分辨。你且安心住下,我朱氏並非都是如此這般不知禮數的東西!”

宴席至此,已經索然無味,加上徐佑舟船勞頓,朱義命人撤了酒席,讓徐佑早點休息。

離開觀滄海,朱義回到自己的房間由婢女服侍著換了衣物,外麵有人稟告“大郎來了”,歎了口氣,道:“讓他進來!”

朱聰進了屋,低首不語。

朱義沒有搭理他,慢條斯理的淨了手麵,喝了參湯,然後親手點燃熏香,等香燒半炷,突然開口道:“子明,你錯了!”

朱聰抬起頭,道:“我錯了?”

“是,你不該得罪徐佑!”朱義眼眸裡透著失望,道:“我接到消息,放下手頭的要事,不惜一日三百裡趕回來,就是為了讓你和徐佑好好結交。你可倒好,借著酒意,竟徹底得罪了他!”

朱聰猶自不服,道:“我怎麼會有意得罪?方才二叔也聽到了,我不過考究他的學識,可他口舌之利,何曾容情?再說了,區區徐氏餘孽,得罪了也無妨!”

“你啊!”朱義恨鐵不成鋼,道:“徐佑和子愚在錢塘相交莫逆,又因為淩波的緣故,子愚對徐佑頗為感激。可這並不能成為你肆意妄為的理由!明白嗎?徐佑並不是一定站在子愚那邊,他以文采名動江左,又武功儘失,更應該結交的是你這樣的文人士子,而不是子愚那樣的武癡!”

朱義越說越氣,來回踱步,道:“最重要的是,你四叔對徐佑極其的看重,這種看重甚至超出了你我的想象。依我看,如果真的還有人能夠影響你四叔的決定和想法,這個人定是徐佑。”

“啊?”

朱聰徹底呆住了。

“有些話,之前我本不想跟你說的太明白,以為以你的聰慧機敏,總能領會於心。誰成想今日竟愚不可及到這等地步?”朱義差點指著朱聰的腦袋罵了,道:“無論誰想要家主之位,我不成,三弟不成,五弟更不成,沒有你四叔的支持,等於癡心妄想。可你四叔現在明顯偏向於子愚,你要再不爭氣,我就算站在你身後,也無濟於事!”

朱聰蔫蔫的低下頭,他一來對徐佑的文名不服,二來對徐佑和朱睿的交往介懷,三來看不起徐佑的商人行徑,所以才在宴席上發難,隻是怎麼也想不到,不僅難堪的敗下了陣,還造成了這麼嚴重的後果!

不過朱聰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立刻想到了補救的法子,道:“二叔,我明日去找徐佑請罪,此子逐利,收服他應該不難。大不了將那萬畝竹林所在的土地一並送了他,我就不信他不動心!”

“這倒是個法子!”朱義沉吟片刻,道:“明日你先彆出現,我再試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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