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連忙嘻笑,“對、對,姊姊說的是,再過五六月就好了。”說著將她另一隻手拿過來捂著,一邊向她請教譜牒書上那些頭大如鬥的關係。
才說了沒一會,白蘇進來稟報前院堂舍的晝食已撤下了,上了消食茶。
沈清猗吩咐道:“若裡麵吟詩高笑,就著人撤了四麵火盆,隻留北角大鼎和郎君後麵的小鼎不動,並將東西槅窗各開兩扇。晚食前半時辰,先上解散湯。”眼角瞥見蕭琰一臉不解,便回頭解釋道,“有四位郎君喜歡服行散。”對白蘇道,“就這些,去罷。”
“喏。”白蘇應聲退出房外,下去交待。
蕭琰說道:“姊姊說的行散,是指寒食散吧?”
寒食散就是五石散,是士族清談必備之物,從西晉起開始風行,南北朝時達到鼎盛,大梁建立後梁高帝曾經下詔禁止,但禁而不止,直到大唐統一後還很盛行,後來太宗頒告了太醫署的寒食散弊害令,服散的世家郎君才少了,但還是有人服,就圖那個快感。沈清猗便擔心蕭琰,寒眸凜然的問道:“阿琰服過寒食散?”
蕭琰連忙搖頭說:“才沒有。綺娘說過,那寒石散是醫家治傷寒症用的,好人服了,再飲上溫酒,就會體內燥熱,必得敞衣弄風,吃涼食,疾步颯然,蕩蕩然、輕飄飄,恍如進了通玄之境……其實就是虛幻。吃多了,好人也成病人了。”她哈哈笑著,一臉“絕不會碰此物”的表情。
沈清猗這才放了心,又告誡道:“阿琰知道就好。此物蘊熱於內,再以外寒迫出,寒熱交加,久服必損身!”
“嗯。”蕭琰點頭,又骨碌的笑,“綺娘說,那散還有壯陽之用,嗯,就是催情散發,跟□□差不多。”她心裡把沈清猗當成姊姊,說起這方麵的話也無顧忌。
沈清猗白她一眼,“你家綺娘倒是什麼都跟你說,不怕帶歪了你。”
知道□□也沒什麼吧,道家還有精研房中術哩!
蕭琰心裡嘀咕著,卻不敢這麼說,隻笑道:“娘子說,明辨歪理,方可行正。”
“這話聽著有理,卻彆被某人做了幌子,循歪而歪。”沈清猗冷聲一笑,她既認了蕭琰為弟,就不能讓這孩子長歪了,也如沈氏那些個郎君一般,誤將放浪作風流。
需得從*上加以約束……
沈清猗忽然覺得頭疼,以大唐的風氣,男女歡愛並不避忌,以阿琰這般風姿品貎,多的是美貌女郎主動邀歡,怎樣才能讓阿琰“潔身自好?”
蕭琰不知道沈清猗正為她的成長憂慮,笑著道:“我豈是這樣的人?姊姊放心,我心正行正,不然娘子第一個饒不了我。”
沈清猗看著蕭琰純淨晶澈的眸,心裡微舒口氣,心想“節欲”的事以後再一點一點教,眉眼依然冷肅道:“但願如此。”
家宴共擺了三百一十案,夫妻共一案,兄弟姊妹每兩人共一案。每案後麵又各有兩名奴婢服侍。
蕭琰和蕭琤一案,兩人相看兩生厭,互相瞪一眼,哼一聲,頭一撇,身子都往外挪,仿佛挨近對方都是晦氣。安平公主的眸光看過來,哎呀笑道:“真是相親相愛呀!”侍女含真眼角一抽:公主您是從哪裡看出相親相愛的?
編鐘悠揚聲響,宴始。
起盞之前,先上湯。飲完頭啖湯,分上酒、漿、飲,成年男女飲酒,十五以下飲漿、飲。飲湯之後是第一盞酒,東西兩側的樂伎席上奏起升平樂reads;。起箸三次後是第二盞酒,樂伎奏起合家歡。起箸三食後,是第三盞酒,敬宗長,樂奏瑞鶴音。又起箸三食,是第四盞酒……
蕭琰暗中與她所學的士族宴禮對照,心中咋舌,暗道:這種家宴吃的是禮,不是飯。
從第六盞酒起,就是長輩考較子弟學業。
那些上了族學的子弟都要提起精神,隨時準備著被長輩點名,稟報今年的學業功課。
這些都是蕭氏子弟聽慣了的,但對初次參加除夕大家宴的蕭琰來說卻是新鮮的,她聽得認真,幾乎句句都聽進去了。蕭氏子弟的多才多藝讓蕭琰大開眼界,真是各有特異,各有卓絕,她不由告誡自己,莫要因為自己被兄嫂讚為“天資聰穎”就小看了她的這些堂兄弟和堂姊妹們。
世家的家宴禮儀繁瑣,該停箸時停箸,該舉盞時舉盞,這種場合多半是無法飽腹的,何況多數人的心思也不在飲食上,儘管這些食物烹製得色香味俱全。席中凡是六歲以上的子弟,包括女郎在內,都要凝神應對宗長伯叔輩們有可能的抽問考較,若是應答不出來或應答出錯,不僅大丟麵子,成為族中笑柄,還會在下一年迎來嚴厲的管教,就算是參加家宴的五歲小孩兒,也要注意禮儀不要出差錯,給自家父母落臉。這般下來,當真沒幾人輕鬆的。如蕭琰這般因為新鮮而全神貫注的,反倒不覺得難捱,心中尋思若是自己當如何應答,這種仿佛津津有味的姿態看在蕭琤眼中,更顯可惡。
家宴上這種考較涉及文、史、經、藝四大類,席上宗長和諸長輩均可出題,答對嘉勉,答錯則要反省不足,來年補進,以此督促子弟向學。
第九盞酒後,蕭暻抽問考較蕭琤:“何為勇?”
蕭琤道:“一人之勇,萬夫莫擋,謂之英雄也。”
蕭暻又問:“好勇鬥狠何解?”
蕭琤道:“不好勇者,豈可迎敵而進?不鬥狠者,焉能震懾外夷,威伏四方?”
蕭暻怒而反笑,看向蕭昡道:“聽說昨日,阿琤與呂將軍家的三郎比武,差點將呂三郎的雙腿打折,當真是好勇得‘狠’哪!”
蕭昡神色一厲,看向蕭琤,“可有此事?”
蕭琤跽直身,“稟父親,孩兒與呂子鳴比武,敗者認輸。”
蕭暻嗬嗬道:“不錯,不錯,聽說阿琤將呂三郎那匹大食馬贏了過來。”
座中人一聽,多半明白了,八成是呂三郎的那匹好馬被蕭琤看上了,便以武力強奪。若是其他人倒也罷了,但是呂三郎的父親呂直茂卻是河西軍的中軍正將,是蕭昡的得力臂助之一,怎可因一匹良駒而生隙?
眾人心道,不知家主如何處置?
便聽一道清雅溫潤的聲音道:“此事侄兒倒是不知,有勞二伯父責問,侄兒真是愧疚。”說話的正是蕭琮。
蕭昡的庶弟、十九郎主蕭晏吃吃一笑,說道:“看來二哥的耳目比起我們都要靈敏呀,這賀州刺史該你坐才對。”
賀州刺史是杜均,出身甲姓世家的京兆杜氏,也是朝廷派來製衡河西都督的文官。蕭晏這話是在譏諷蕭暻有力氣不使在外人身上,跑來掀內鬥。
席上便有嗤笑聲傳出。
蕭暻掃了眼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暗罵了一聲混不吝,麵上神色不改道:“此事三弟父子尚且不知,我哪知得?隻不過阿瑋恰好路過西林山,遇上呂家三郎被伴當隨從抬著回來,一時關心便多問了幾句。”
蕭琤立即朝坐在他斜前方的蕭瑋狠狠瞪去:蕭十二,原來是你告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