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高崗上的對話(2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9678 字 2024-04-11

前麵和左右兩側的目光都望過來。

“嘶——”眾人輕輕抽了口氣。

但見那張白玉般的臉龐上偏偏長了三顆指頭般大小的紅瘡,紅豔豔的發亮,隱隱還有白色的膿頭,讓人一望便不忍再看第二眼。

唯蕭璋、蕭玳多盯了幾眼。

眾人收回目光,心道:難怪要覆麵。雖然現下世家不像兩晉南朝時代那樣對美貌儀容追求極端,但生了如此大的惡瘡也算“殘缺”了,是羞於直麵見人的,覆麵以遮恰是講禮的做法。眾人便對蕭暻有了腹誹。

孫雲昕掩去眼中遺憾,心想多好的一雙眼睛啊,就被那三顆瘡給破壞了!

蕭瓏坐在後麵看不見,幾乎想伸長脖子,被蕭珂斜眉告誡一眼,隻得端坐好身子,按捺下心中貓抓般的好奇。

眾人中,唯有蕭琤瞪大眼狠盯著蕭琰:怎麼可能?

但他性子囂張卻不是蠢笨之人,知道此時絕不是驚問發作的時候,隻狠狠瞪了蕭琰幾眼,便轉過臉去,唇抿得緊緊的。

“拜——”蕭昡依序唱完嫡支除宗子宗媳外所有子女的名,悠長喝聲道。

蕭璋、孫雲昕、蕭琤、蕭琰、蕭珂、蕭玳等嫡支的子媳女均叩下頭去。

三叩後跽直身,蕭琰重又戴上麵具,這會兒再沒有人用好奇或揣測的目光覷視她了——除了蕭琤斜眼惡狠狠的瞪視外。

蕭琰掩在麵具下的嘴角微微翹了翹,忍不住看了眼沈清猗的背影,心道:姊姊這點瘡真是神了reads;!

家宴共擺了三百一十案,夫妻共一案,兄弟姊妹每兩人共一案。每案後麵又各有兩名奴婢服侍。

蕭琰和蕭琤一案,兩人相看兩生厭,互相瞪一眼,哼一聲,頭一撇,身子都往外挪,仿佛挨近對方都是晦氣。安平公主的眸光看過來,哎呀笑道:“真是相親相愛呀!”侍女含真眼角一抽:公主您是從哪裡看出相親相愛的?

編鐘悠揚聲響,宴始。

起盞之前,先上湯。飲完頭啖湯,分上酒、漿、飲,成年男女飲酒,十五以下飲漿、飲。飲湯之後是第一盞酒,東西兩側的樂伎席上奏起升平樂。起箸三次後是第二盞酒,樂伎奏起合家歡。起箸三食後,是第三盞酒,敬宗長,樂奏瑞鶴音。又起箸三食,是第四盞酒……

蕭琰暗中與她所學的士族宴禮對照,心中咋舌,暗道:這種家宴吃的是禮,不是飯。

從第六盞酒起,就是長輩考較子弟學業。

那些上了族學的子弟都要提起精神,隨時準備著被長輩點名,稟報今年的學業功課。

這些都是蕭氏子弟聽慣了的,但對初次參加除夕大家宴的蕭琰來說卻是新鮮的,她聽得認真,幾乎句句都聽進去了。蕭氏子弟的多才多藝讓蕭琰大開眼界,真是各有特異,各有卓絕,她不由告誡自己,莫要因為自己被兄嫂讚為“天資聰穎”就小看了她的這些堂兄弟和堂姊妹們。

世家的家宴禮儀繁瑣,該停箸時停箸,該舉盞時舉盞,這種場合多半是無法飽腹的,何況多數人的心思也不在飲食上,儘管這些食物烹製得色香味俱全。席中凡是六歲以上的子弟,包括女郎在內,都要凝神應對宗長伯叔輩們有可能的抽問考較,若是應答不出來或應答出錯,不僅大丟麵子,成為族中笑柄,還會在下一年迎來嚴厲的管教,就算是參加家宴的五歲小孩兒,也要注意禮儀不要出差錯,給自家父母落臉。這般下來,當真沒幾人輕鬆的。如蕭琰這般因為新鮮而全神貫注的,反倒不覺得難捱,心中尋思若是自己當如何應答,這種仿佛津津有味的姿態看在蕭琤眼中,更顯可惡。

家宴上這種考較涉及文、史、經、藝四大類,席上宗長和諸長輩均可出題,答對嘉勉,答錯則要反省不足,來年補進,以此督促子弟向學。

第九盞酒後,蕭暻抽問考較蕭琤:“何為勇?”

蕭琤道:“一人之勇,萬夫莫擋,謂之英雄也。”

蕭暻又問:“好勇鬥狠何解?”

蕭琤道:“不好勇者,豈可迎敵而進?不鬥狠者,焉能震懾外夷,威伏四方?”

蕭暻怒而反笑,看向蕭昡道:“聽說昨日,阿琤與呂將軍家的三郎比武,差點將呂三郎的雙腿打折,當真是好勇得‘狠’哪!”

蕭昡神色一厲,看向蕭琤,“可有此事?”

蕭琤跽直身,“稟父親,孩兒與呂子鳴比武,敗者認輸。”

蕭暻嗬嗬道:“不錯,不錯,聽說阿琤將呂三郎那匹大食馬贏了過來。”

座中人一聽,多半明白了,八成是呂三郎的那匹好馬被蕭琤看上了,便以武力強奪。若是其他人倒也罷了,但是呂三郎的父親呂直茂卻是河西軍的中軍正將,是蕭昡的得力臂助之一,怎可因一匹良駒而生隙?

眾人心道,不知家主如何處置?

便聽一道清雅溫潤的聲音道:“此事侄兒倒是不知,有勞二伯父責問,侄兒真是愧疚。”說話的正是蕭琮。

蕭昡的庶弟、十九郎主蕭晏吃吃一笑,說道:“看來二哥的耳目比起我們都要靈敏呀,這賀州刺史該你坐才對reads;。”

賀州刺史是杜均,出身甲姓世家的京兆杜氏,也是朝廷派來製衡河西都督的文官。蕭晏這話是在譏諷蕭暻有力氣不使在外人身上,跑來掀內鬥。

席上便有嗤笑聲傳出。

蕭暻掃了眼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暗罵了一聲混不吝,麵上神色不改道:“此事三弟父子尚且不知,我哪知得?隻不過阿瑋恰好路過西林山,遇上呂家三郎被伴當隨從抬著回來,一時關心便多問了幾句。”

蕭琤立即朝坐在他斜前方的蕭瑋狠狠瞪去:蕭十二,原來是你告的密!

蕭瑋背後如被芒刺,微微向後側眼,看見蕭琤瞪眼,也毫不示弱的回了一記:你敢做,還不讓人說?

蕭琤哼了聲,少年俊美的臉上浮現出漫不在乎的神色,“就呂三那兩下子,配那良駒是糟踏了。”

蕭暻嗬嗬道:“瞧咱們阿琤真是少年英雄啊,放在麒武軍後軍真是屈才了。——八弟,你說是不是?”

麒武軍是河西都督府麾下五軍中的中軍,由大都督親統,駐軍就在賀州,又分左右前後中五軍,其中後軍正將便是蕭昡的同母弟弟蕭昂。

即使跽坐也如岩石般的蕭昂抬了抬眼,如白石雕成的臉龐棱角分明,聲音也堅硬如石,“後軍無勇,如何護衛大軍後翼?”

蕭暻哈哈道:“八弟所言甚是。”目光看向主座的蕭昡,“三弟,你說是吧?哈哈。”

蕭昡俊雅的臉龐神情端然,“儒家曰,君子不可無勇。無勇者怯也,然勇而無節,則為莽!蕭琤,你恃勇奪人之馬,失士人君子之節,你可知錯?”說到後麵,聲音已變得峻厲。

蕭琤咬了咬牙,起身跪到食案側邊的過道上,“蕭琤知錯。”

“宴罷,你便將馬送還呂府,並向呂將軍和呂三郎君道歉。——蕭向東,宴後,你押著蕭琤去呂將軍府上。”

“喏。”侍立在蕭昡後側的蕭向東抱拳應聲。

蕭琤一臉怏怏,卻不敢辯駁,低著腦袋不應聲。

蕭昡冷哼一聲,“怎的,你還不服?”

蕭琤道:“孩兒不敢。”

“不敢?我看你什麼都敢!”蕭昡提高聲音,雖然沒有怒形於色,那種自然而發的威重已讓明堂內靜聲一片。“君子勇而有仁,勇而有義,知其當為不當為,不恃勇而妄為。瞧瞧你這囂跋之態,哪有半分士族君子的溫恭謙謙?你八叔心慈,顧及子侄之情不便笞責你,倒長了你的氣性。也罷,你八叔不好管你,便讓曹金槍稱量稱量你有多勇。”

蕭琤愣了一下,猛然抬頭。

席人諸人多驚愕,也有少數人聞言幸災樂禍。安平公主挑了下眉,一直垂目撚著佛珠的太夫人也抬了抬眼。

曹金槍即驍騎軍的軍主曹元度,因擅使金槍而得名。他麾下的驍騎軍隻有五千人,卻是騎兵精銳中的精銳,選拔嚴苛、訓練嚴酷是全河西都有名的。要進驍騎軍,不管你什麼背景,都要先得進預備團稱量,訓練後稱量合格才能進驍騎軍,據說每年預備團都要死上幾十人,都是承不住殘酷訓練而死的。蕭琤作為嫡支,又是公主嫡出,要想謀個要職不是難事,就算謀軍功,也不必放到驍騎軍中。蕭昡這處罰不可謂不重了,當真出人意料,也讓很多蕭氏子弟心服,同時生了戒懼之心,家主對嫡子都如此不留情麵,他們若是跋扈亂來,那還不比蕭琤更慘?

蕭暻捋須感歎道:“三弟治家如治軍,當真讓為兄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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