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鄭宜嘉溫和笑道：“不過性子使然。樂在其中，就不覺有何難為了。”
&nbsp&nbsp&nbsp&nbsp蕭琰心咦一聲，樂在其中，便不覺難為，這話有道意啊。彆人覺得萬般艱困之事，樂在其中的卻不會覺得苦，因為喜歡，所以追求它。她的手指抬起，摸了下刀，纖長細密如扇的眼睫垂下，一時有些出神了。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眼角餘光注意著她，見她沒看自己，還一副遊思模樣，心裡更生恚意。
&nbsp&nbsp&nbsp&nbsp孫楫上前見禮道：“吳郡孫氏嫡支長房嫡次子行二、丙子科進士甲第、授建安縣尉、今科春闈泉州籍官秀舉，孫楫拜見秦國殿下。”
&nbsp&nbsp&nbsp&nbsp他今年才二十一歲，但十八歲就中了進士科，吏部選試後授從九品上建安縣尉，任職兩年有餘，就遇上三年一期的秀才科開舉，於是考取了泉州的籍官秀舉名額，參加正月二十五京中禮部貢院舉行的秀才科省試。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心裡咦一聲，十八歲就考取進士科，這絕對是俊彥之才，而以二十出頭取得籍官秀舉資格，這個俊彥前麵還要加一個“傑出”。
&nbsp&nbsp&nbsp&nbsp大唐科舉有五十五科目，以秀才科最難，是取“天下秀異之才”，考國家治政和方略，不同於一般科目，中第稱為秀士，授官高於進士、明經、詩賦文茂、明法等諸科，正八品以下的在職官員也允許考秀才科，中第者即按等授上中下縣的縣令，成一縣主官，省卻職官升階和升主官的漫漫長路，而且以後的仕途晉升也會比其他科舉進士更順——凡是中秀才科秀士的官員，多半都能跨過文官五品這個分水嶺，成為中級官員，而其中約有一半，有希望晉身三品高官。大唐近百年來的宰輔任職者中，就有一半是秀士出身，所以秀才科有“高官宰輔科”之稱，是士人最趨之若鶩的科舉，但是每三年的科舉取中者不超過十人，是大唐最難考的科舉，被稱為秀才獨索橋，人稱：“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秀橋之難，難於過蜀道！”在職官員要考籍官秀舉資格也是絕對不容易的，上州也隻有兩個名額，孫楫能取得其中之一，必是要搏殺一乾同僚，踩著彆人屍體才能進入省試。
&nbsp&nbsp&nbsp&nbsp李群玉正是看中了孫楫的俊才，絕對有前途，而且品性不錯，才暗示孫楫去追李梓嵐，比起崔清玨這種詩華文茂之才，她覺得孫楫更適合有朝堂抱負的堂妹。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注目這位年輕俊彥片刻，聲音輕涼，淺淡，“汝為俊器。今科春闈，可有把握？”
&nbsp&nbsp&nbsp&nbsp孫楫被未來儲君當麵稱讚，臉上也未有得色，臉龐依然肅穆，聲音沉穩厚重，回道：“若不中，三年後再來。”他的話坦然，表露出對今科中舉並無必然把握，但“三年後再來”又顯露出他的信心——今科不中，下科他仍然能搏殺掉一乾同僚，考取本州唯一的籍官秀舉。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涼淡聲音一笑，向他頷首，轉頭看向慕容姊妹。
&nbsp&nbsp&nbsp&nbsp慕容湄、慕容優一同行禮，道：
&nbsp&nbsp&nbsp&nbsp“遼東慕容氏嫡支長房嫡次女行九，慕容湄拜見秦國殿下。”
&nbsp&nbsp&nbsp&nbsp“遼東慕容氏嫡支三房嫡次女行十，慕容優拜見秦國殿下。”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幽浮的眸光掠過慕容優清新絕美如雪蓮的容顏，一笑，聲音清淡，幽涼，“慕容家最出美人，你們姊妹一似七月驕陽，一似雪山之蓮，麗色璀璨，更勝今夜萬千燈火。”
&nbsp&nbsp&nbsp&nbsp李梓嵐不由霎了下眼：嗬嗬，殿下居然用了這麼多的詞讚人美貌？——她讚崔七也不過用了四個字吧。
&nbsp&nbsp&nbsp&nbsp慕容湄可不知這位公主以往的性子，哈哈笑道：“殿下太讚人了，我可比不過蕭十七呀。”說著向蕭琰笑看一眼，心想若論容貌，或許隻有十妹可堪與比。兩人的氣質也相類，可惜蕭悅之不是兒郎，不然和十妹就是璧人一對了。
&nbsp&nbsp&nbsp&nbsp蕭琰聽到慕容湄提自己，心裡抹冷汗，抬目望來，笑道：“湄九阿姊是驕陽，我就是驕陽旁邊的星星。”
&nbsp&nbsp&nbsp&nbsp李英蓁站她身邊促狹道：“你是什麼星？搖光？越搖越光？”
&nbsp&nbsp&nbsp&nbsp蕭琰：“……”
&nbsp&nbsp&nbsp&nbsp眾人撲笑。
&nbsp&nbsp&nbsp&nbsp笑聲中，慕容湄瞟一眼裴融之：這踏歌還要不要踏了？
&nbsp&nbsp&nbsp&nbsp裴融之心道，當然得踏。元雍、韋應己、獨孤紹、孫楫都不是承爵的嫡長子，有機會與未來儲君親近，怎麼可能放過？
&nbsp&nbsp&nbsp&nbsp他便向李毓禎抬手行禮道：“殿下，我們十三人組成對踏還缺了一人，您有興致麼？”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眼皮一撩，薄涼眸子看向眾人，淺淡一字道：“好。”
&nbsp&nbsp&nbsp&nbsp聞聽她應下，元雍、獨孤紹、韋應己、孫楫四人心中都一動。
&nbsp&nbsp&nbsp&nbsp他們之中，誰做秦國殿下的舞伴？
&nbsp&nbsp&nbsp&nbsp四人瞬間互看了一眼，目光又瞥了眼蕭琰。
&nbsp&nbsp&nbsp&nbsp若論容貌，這位蕭十七是最有可能的。
&nbsp&nbsp&nbsp&nbsp不過，這位殿下未必就愛色了，他們都有可能。
&nbsp&nbsp&nbsp&nbsp四人看向李毓禎的目光都流露出兩分殷殷之色，不多不少，既表現出樂意與秦國殿下組伴踏歌的意思，又不會顯得過於急切。
&nbsp&nbsp&nbsp&nbsp李群玉攏著袖口樂悠悠旁觀，覺得這情景著實有趣。
&nbsp&nbsp&nbsp&nbsp她這位殿下堂姊，會挑誰呢？
&nbsp&nbsp&nbsp&nbsp蕭琰可不想與李毓禎踏歌，搶在她開口前對裴融之笑道：“裴二哥是今晚約歌的東道，和殿下一組吧？湄九姊和阿丹你們一組。我和六娘子一起吧？”她笑融融的看向鄭宜嘉。
&nbsp&nbsp&nbsp&nbsp鄭宜嘉一臉溫和的回笑，“我沒意見。”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眸子微冷，幽涼聲音道：“裴二郎和慕容九娘一對，我可不做拆散鴛鴦的事。”說著抬步直接走近蕭琰，“蕭悅之，我和你踏。”
&nbsp&nbsp&nbsp&nbsp蕭琰臉色一僵，斂著眸，沒有應。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眸子幽沉，眼睛裡有暗潮湧動。
&nbsp&nbsp&nbsp&nbsp眾人臉色漸漸古怪起來，感覺這兩人不對勁。
&nbsp&nbsp&nbsp&nbsp慕容優覺察蕭琰不樂意，秀美清致的眉毛一攏，便要開口，卻被慕容湄扯住了袖子，向她微微一搖頭。
&nbsp&nbsp&nbsp&nbsp裴融之的目光在妹妹和公主的臉上轉了兩轉，劍眉微皺：……這是什麼景況？
&nbsp&nbsp&nbsp&nbsp氣氛莫名的凝滯。
&nbsp&nbsp&nbsp&nbsp忽地一聲輕笑，輕快的笛音行雲流水而出。
&nbsp&nbsp&nbsp&nbsp這是西洲曲。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幽涼眸中漣漪浮動，修長如玉的右手向蕭琰伸出，做了個請的姿勢。清涼無瑕的聲音起歌，唱道：“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nbsp&nbsp&nbsp&nbsp蕭琰轉頭看了眼帷幕，和著母親的笛音行雲流水斜踏三步，邊踏邊唱：“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眸子幽沉之色斂去，踏歌與她斜身相錯，擰腰傾胯，眸光與她相繞，“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nbsp&nbsp&nbsp&nbsp她的踏步與節律相和，又帶著一種光芒，像是頭頂上空星域裡的萬千星辰，從夜穹落下，在她的步下碎光璀璨，彌散。
&nbsp&nbsp&nbsp&nbsp蕭琰眉一凜，隻覺全身氣機都被輕若清風、踏星碎光的步子鎖定，一個踏錯，那些在焰火下閃爍的碎光就會如光箭般將她穿透。
&nbsp&nbsp&nbsp&nbsp蕭琰全身精神都提注，歌道：“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擰腰傾胯，步子合北鬥星數，起足，踏落，準確的落在李毓禎步法中唯一的生機處，從李毓禎的左腰側掠過。
&nbsp&nbsp&nbsp&nbsp斜身而過時，李毓禎右手伸出攬向她腰。
&nbsp&nbsp&nbsp&nbsp蕭琰側步斜左肘，撞向她腰肋。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一個旋步，右手衣袖搭上她左臂腕，卸落她這一肘，旁人看起來卻似兩人踏歌錯身時交臂而挽。
&nbsp&nbsp&nbsp&nbsp蕭琰左臂震開她右手，斜滑身子過去，踏唱“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歌聲中旋身再踏回，進三步，右手點向李毓禎腰間穴。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腰一擰，傾胯滑步，“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踏歌聲中翩躚而過，左袖繞過蕭琰腰間，眼眉向蕭琰飛了下。
&nbsp&nbsp&nbsp&nbsp旁觀的眾人都看得出神，忘了踏歌，見到這兩人交臂又纏腰的，眼色都很精彩：這是……親密吧？
&nbsp&nbsp&nbsp&nbsp獨孤紹不由想道：難道殿下沒看上崔七，是因為看上蕭十七了？
&nbsp&nbsp&nbsp&nbsp韋應己眉眼間浮過悒色，心忖三弟似乎對秦國殿下有意，如果這位殿下屬意蕭十七，或許對三弟是樁好事？
&nbsp&nbsp&nbsp&nbsp孫楫心裡有些古怪，這位殿下的氣場太強了，又給他一種幽森若淵的莫測感覺，他實在很難想象她會如尋常女子般喜歡上一個男子——難道因為這個蕭十七太乾淨？
&nbsp&nbsp&nbsp&nbsp他不由看了眼清美如雪蓮的慕容優，她的美貌的確動人心魄；但他又默默轉眼看李梓嵐，還是覺得新安縣主更讓他中意。雪蓮雖美，卻不適合他，能與他共同奮進的妻子比風花雪月更重要。
&nbsp&nbsp&nbsp&nbsp元雍斂了下眼，心中浮起澀意，燈火下他看向李毓禎的眸子幽謐而深晦。
&nbsp&nbsp&nbsp&nbsp慕容優隻看著蕭琰，綠眸追著她晶光透亮、映著焰火的眸子，那雙眼眸因為踏歌的熱烈，漸漸騰起焰火，灼人，仿佛烈烈的……戰意！？
&nbsp&nbsp&nbsp&nbsp李英蓁看出了道道，驚咦一聲，長眉下目光陡然耀亮，身子往前滑出，跟著踏歌，目光緊盯著兩人的步伐，身姿輕俊，颯爽，又隱約有兩分凜冽。
&nbsp&nbsp&nbsp&nbsp眾人也隱隱看出了門道。李群玉移了幾步到李梓嵐身邊，輕笑，聲音低柔帶謔道：“這是踏歌，還是踏武？”
&nbsp&nbsp&nbsp&nbsp眾人被她這句點破，霎眼再看去，便覺不一樣了，但覺燈火下那兩人輕盈翩躚又飄逸瀟灑的舞步中，進退之間仿佛都有無形的氣波，將焰火震得陸離炫目，那兩邊的焰影卻又凜冽，似乎是刀光與劍影的共舞。
&nbsp&nbsp&nbsp&nbsp裴融之心中一輕：就說嘛，殿下必定知道阿琰是女郎，怎麼會與她有什麼曖昧？原來是考較武道來著。
&nbsp&nbsp&nbsp&nbsp元雍心裡籲口氣。
&nbsp&nbsp&nbsp&nbsp韋應己不知道是該失望還是為三弟還有希望而慶幸。
&nbsp&nbsp&nbsp&nbsp慕容湄偶然側眸看慕容優，見她出神的看著蕭琰，那雙淺綠色的眸中光彩溢耀，襯得她的容貌愈發清美卓絕，若非場中諸人都被場中熱烈又凜冽的踏歌吸引，隻怕都要因她的容色而晃神了。慕容湄心裡撲笑一聲，十妹是被蕭悅之吸引了？回去就得告訴她那是蕭三妹，彆讓個女郎把心勾走了。
&nbsp&nbsp&nbsp&nbsp蕭琰已不知外物，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踏歌中，必須合上母親的笛音節拍，步子又必須準確的踏落在李毓禎步子封殺的生門中，歌聲與感情還得契合，眼神、表情也必須與詞曲合拍，哪方麵出了差錯就是輸了。這種挑戰和壓力讓她的鮮血瞬間騰的燃燒起來，渾然忘了與李毓禎是在踏歌，這是一種較量，也是道意的切磋……
&nbsp&nbsp&nbsp&nbsp她忘卻了周遭的一切，心靈仿佛沉浸在一個充滿音符的空間，夜穹上北鬥七星閃耀，四周都是盤旋的音符，星光照在音符上，一明一滅，組合成了奇妙的節奏。漸漸的，明滅的星光牽動音符，連成一條躍動的音符線，蕭琰順著那條線踏步，音符盤旋，充滿了玄妙感。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心裡讚歎，蕭悅之的悟性真是驚采絕豔。
&nbsp&nbsp&nbsp&nbsp不過，她可不是來指點她武道的。
&nbsp&nbsp&nbsp&nbsp元夜踏歌踏上是情歌，她起唱的這首《西洲曲》就是經典的情歌，聲情搖曳，情味無窮。蕭琰沉入道後，踏歌就進入人與曲詞完美契合的境界。兩人的眼神隨著笛音和踏歌的曲詞而動，時而溫情，時而甜蜜，時而柔纏，時而惆悵，情感流動纏綿，將相思之情表達得入骨三分。兩人的手臂時而相交，時而旋身繞腰，無論眼神動作都是一對情人。
&nbsp&nbsp&nbsp&nbsp旁觀的眾人都被帶到兩人的意境中去了。
&nbsp&nbsp&nbsp&nbsp然後，一些人的眼色就又微妙了。
&nbsp&nbsp&nbsp&nbsp獨孤紹的眼睛緊盯著李毓禎繞過蕭琰勁細腰肢的手臂，十分懷疑：殿下真的不是在占蕭十七便宜？
&nbsp&nbsp&nbsp&nbsp元雍的眸子沉晦如墨：她若對他無意，如何會與他這般親密踏歌？
&nbsp&nbsp&nbsp&nbsp慕容優微微蹙眉，綠眸看著蕭琰，心裡有著疑惑：這隻是踏歌，還是真情流露？
&nbsp&nbsp&nbsp&nbsp李梓嵐秀雅眉毛蹙起，回想起公主在吐蕃時就對蕭琰不同，心裡不由浮起猜測：殿下是真的對蕭悅之有意啊。
&nbsp&nbsp&nbsp&nbsp李群玉側眉，便看見堂妹憂心的眼神，心裡嗬嗬一聲，纖指撫著袖口繁複的花紋，眸子在燈火流離下有些光影流轉的莫測。
&nbsp&nbsp&nbsp&nbsp笛音嫋嫋悠長。
&nbsp&nbsp&nbsp&nbsp“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nbsp&nbsp&nbsp&nbsp歌止，步停。
&nbsp&nbsp&nbsp&nbsp蕭琰額上已沁出細汗，這場踏歌她踏得不輕鬆，心神猶沉浸在意境中未出來。
&nbsp&nbsp&nbsp&nbsp李毓禎踏近一步，手臂繞了她腰，低笑一聲，在她耳邊道：“南風知我意。”我愛慕你，風知，人知。
&nbsp&nbsp&nbsp&nbsp你是我的，不容許任何人覬覦你。
&nbsp&nbsp&nbsp&nbsp這是她用踏歌強勢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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