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鼎鳴嘯,雙瞳之中,神蘊內藏。
他看到了在那天地之間,一股股蒼茫肅殺的兵戈煞氣衝天而起,彼此交錯碰撞,便是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也仍舊可以感覺得到那股烈烈之氣,聽到如同刀劍碰撞的聲音。
該如何做?
李觀一依靠著大,看著天空,右手摘下了腰間的玉印,把那玉印托舉在手中,看著上麵刻錄的幾個大字,心中則是早已經放空了,心神如同飄然而起,淩駕於天下局勢之上,俯瞰著如今的變化,一個個的念頭在心底升起。
是否在這個時候,自後方突入,徹底借著突厥的兵力輔助,前後交錯,將陳鼎業徹底殲滅。
還是說,養精蓄銳,作壁上觀。
蚌相爭,漁翁得利,隻是看著這一場大戰結束之後。
再順勢入場,殲滅陳鼎業所部,驅逐消磨兵鋒和戾氣的突厥草原?
亦或者·——·
大口的喘息聲音。
刀劍的聲音,箭矢破空的聲音,低聲的哀豪聲音,慘叫的聲音。
這許許多多的聲音連綿在一起,伴隨著血腥的味道,化作了戰場的一角,夜重道的呼吸粗重。
即便是宗師級彆的戰將,在補給逐漸削弱的情況下,率領大軍追逐著草原,
死死咬住鐵浮屠大軍拚命,也是一種巨大的消耗,此刻,突厥大汗王已經進入草原,後方的援軍抵達了。
突厥大汗本身中毒,又戰數次,被陳國的大軍死死咬住後方追逐後撤,此番大戰,種種狼狐不堪,早就已經心中憤怒不已,
再加上陳鼎業不顧一切,不顧自己的傷勢,也不顧大軍的傷亡,如同發瘋了一般死死咬住,拖住大汗王的軍勢。
猶如撩撥虎須。
後者在援軍抵達之後,終於再也忍耐不住。
調轉軍勢,前去和陳國廝殺。
此刻雙方進入了一場絞肉機一般的大戰裡。
到了這個層次上,沒有了計策,沒有了謀略,隻有一片遼闊的戰場,隻有雙方投入的兵力,殺戮,傷亡,血腥,刀劍,皆已殺紅了眼晴。
陳天琦不顧一切拖住了中毒的大汗王,陳鼎業禦駕親征,夜重道,周仙平,則是率領陳國最後的精銳,去瘋狂地和鐵浮屠兌子。
是的,兌子。
性命,血肉,在這樣的戰場上,幾乎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能夠用兩個人的性命拚殺掉一個鐵浮屠,那就是大賺了,即便是五個人,能夠殺死一個鐵浮屠,也值得。
所向脾的鐵浮屠,這一次沒能再度在這戰場上占據優勢。
陳國的軍隊,如同瘋狂一般地和他們拚死。
鐵浮屠尚且還有退路,他們背後是草原和帳篷,但是這二十萬,不,隻剩下十三萬的陳國大軍,是真的沒有退路了。
他們的家國已經滅亡了,身後不再是他們的歸途,而前方則是悍然之敵,沒有後勤,沒有補給,沒有援軍,隻有站在前方的君王,隻有最簡單的一股氣。
鎮北關內,乃是中原腹地。
三百年來,絕無異族鐵騎能夠從此踏入。
夜重道把自己的傷藥分給了周圍的夜馳騎兵校尉,他自己的傷勢則是簡單的包紮了下,是短暫的對峙和休息時間,他去找了周仙平。
周仙平的身上帶著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道,手中的勾鐮槍不知道斷了多少把,他見到夜重道的時候,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沒有了往日那種談笑風生之感。
周仙平道:「看起來,你還活蹦亂跳的。」
「可不要死在我的前頭。」
夜重道神色冷靜,道:
「放心,我會儘可能率領夜馳騎兵撕裂草原的騎兵的,若是沒有我等夜馳撕扯,讓鐵浮屠降速的話,就那種人馬具裝數千斤的玩意兒成群結隊,結成戰陣衝過來,就算是你的勾鐮槍軍陣也是沒奈何吧?」
周仙平啞然:「你還真敢說啊。」
夜重道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周仙平沒有反駁他,隻是一起看著遠處的天空,煞氣層雲,即便是他們這樣的老將,在這個時候,也隱隱約約有一種恍惚之感,周仙平道:
「如此沙場,就是你我之輩的結局了嗎?」
夜重道回應了一聲。
又安靜了好一會兒。
夜重道輕聲道:「魯有先說的對。」
「大陳啊,這樣的名字,這樣曾經有過的恢宏過去。」
「它的結束,不該以那種荒唐的方式。」
夜重道看著周仙平,微笑道:
「陛下所說的,轟轟烈烈的死法,彪炳史冊的死法,應該就是這樣吧,大陳最後的氣與血,不該用在中原的內戰之中,就在對外的戰場之上,耗儘我大陳最後的烈烈之氣。」
「鎮北關外,二十萬陳國大軍決死突厥。」
「上至於昏君,下至於步卒,全部戰死。」
「聞名天下的夜馳騎兵,和鐵浮屠一同墜入無間煉獄,消失於這天下。」
「後世史書,縱是不齒吾輩亡國,至少口中也要留下些微敬意。」
周仙平低聲道:「可惜了這些同袍。」
夜重道道:「二十餘萬大軍,隨著我等踏上最後一戰的,尚餘下十幾萬,殉國而亡,不也是男兒的死法?」
周仙平咧嘴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夜重道的肩膀,道:
「那麼,十八層地獄再會了。」
夜重道握著拳頭,砸在了周仙平甲胄之上,他們各自歸於營中,率領自己的兵團,前方的沙場,煞氣衝天,兵家戰陣的氣焰幾乎已經化作了實質,攪動天穹,讓整個天空壓下來。
陰沉沉的。
突厥被陳鼎業不惜代價死死咬住後方。
陳鼎業這一支孤軍追著殺入草原,劫掠草原作為後勤補給。
對於大汗王來說,必須要將他們擊潰,否則的話,這十餘萬陳國的大軍,就像是一把利劍一樣,直接刺入草原的心腹之中,除去了這種戰法的恐怖之外,卻也還有其他的理由。
大汗王還記得那一日,他拚儘全力,拚著受傷從那一個陣法陷阱裡麵衝出來的時候,陳天琦以長槍橫掃,掃破了大陣,四方的慘叫聲音,呐喊聲音,刀劍碰撞的聲音不絕。
在這樣的情況下,陳鼎業渾身染血,帶著火踏出來,拔出劍就朝著他的頭頂砍下來。
瘋子!
無論是那個時候的陳鼎業,還是之後發癲一般的戰略,都如同一個瘋子一樣。
大汗王知道,這樣的對手,就像是那種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腿不放的老狼,必須下手果斷狠厲,一口氣將這狼打死,否則的話,這狼會死死的咬著。
咬斷筋骨,咬斷經脈,就連被打死,都不會鬆開口,下手稍慢,稍微顧及自己,就會被咬成殘廢。
突厥出兵數十萬,打算直接用兵力差正麵擊破陳鼎業。
你要殉國,就成全你!
而後順勢衝入鎮北城中,將此城占據。
大軍磅礴肅殺,一場大戰再度打響。
鐵浮屠成為了鋒矢,朝著前麵衝來,背後則是緊隨其後的草原輕騎兵,馬蹄砸落下來的時候,聲音沉悶肅殺,猶如滾滾悶雷一般掠過了這遼闊的草原。
夜重道呐喊咆哮,率領最後的夜馳騎兵,踏上戰場,雙方廝殺在一起。
周仙平握著勾鐮槍,看著如同彎刀一般掠過戰場的夜馳騎兵和鐵浮屠交錯。
聽著刀劍的鳴嘯和碰撞,看著戰馬嘶鳴中倒下,看著鮮血炸開,穿著甲胄的戰士在高速對衝的時候,被那股恐怖的力量打得揚起落下,又被敵我雙方的馬蹄戰陣踐踏過去。
這樣的情況下,隻要墜下,就是死亡,戰場的局勢變化太快,即便是周仙平,也不能夠明白,到底死的哪一方更多些,隻是死死盯著前方的敵人,怒喝:
「出手!!!」
鉤鐮槍兵團結陣,軍勢和名將的氣息結合。
明明背後已經不再是故土,明明知道,這一場大戰幾乎就是消耗,自己的結局隻是死亡,但是在這一瞬間,鉤鐮槍兵團爆發出的,卻是比起往日更為慘烈的氣焰。
他們的背後已經沒有歸途了。
他們就是這一支大陳兵團的結局了。
他們的背後,不是故鄉和故國。
是故國的死亡。
此心至此,不能不慘烈悲愴,悲愴之餘,哪裡還有所謂的惜命,怒喝聲中,
鉤鐮槍兵團和鐵浮屠正麵衝陣,失去速度的鐵浮屠,麵對著如同山巒一般的鉤鐮槍兵團,雙方皆有死傷。
周仙平斬殺了一名鐵浮屠的萬夫長將軍。
身上的傷勢卻也越來越重,之前的傷口崩裂,導致他的動作變形了,本來能夠擋下的招式,竟然被對方鑽了空子,周仙平看著對麵也殺紅了眼睛的突厥悍將。
周仙平的心神一片安寧。
符合戰將的死法嗎?
他拋棄了槍,握著劍,朝著對麵的側腹甲胄裂口處刺去,他會被對方的兵器打崩額頭,但是對方也會死在這一劍之下。
所謂中原戰將,死於討伐外敵。
很好,很好。
就在這個時候,耳畔似乎傳來了熟悉的大喊聲,周仙平死前的恍瞬間被打破了,戰場的氣焰湧動地進入他的感知,一切的流逝變得迅速。
淩厲的破空聲音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了,一柄拋擲來的殘影,跨越遼闊的戰場抵達這裡,就這樣插入到了周仙平和那突厥戰將之間,這把槍爆發出一股熾烈的氣焰。
硬生生給周仙平擋住了要命的一招。
長槍到插在地,極長,槍刃筆直,而有倒勾刃口。
周仙平證住。
鉤鐮槍!
何處來的周家戰將?!!
緊隨其後,新的馬蹄聲出現在戰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