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戎馬的耶律阿保機卻忽略了另一個更關鍵、更棘手的問題。耶律倍沒有忽略,他如鯁在喉,有隱難言。
當耶律阿保機安排好東丹國事務,準備班師的時候,耶律倍伏地痛哭。按照禮法,他是該哭的,前麵說過,封建禮製的精髓就是一個字——哭,但耶律倍這次是發自肺腑的嚎啕痛哭。史籍記載,這個28歲的青年“號泣而出”。
他哭,卻不能把痛哭的理由說出來,隻希望老爹能自行領悟。他爹沒能領悟,隻當是兒子孝敬有加,於是好言相慰。
他不能說,我們可以說。耶律倍哭的就是帝國接班人的問題。
耶律阿保機早就指定了耶律倍為皇太子,法定的帝國接班人。然而皇太子理應深居太子東宮,在皇宮裡時刻做好接班的準備。當現任皇帝有事離開首都時,太子則要“監國攝政”,代理皇帝。即便是出於某種原因,太子在外,一旦皇帝感覺自己快不行的時候,也會讓心腹大臣快馬加鞭,馳詔太子入宮,做好接班的準備。
而耶律阿保機卻把他這位太子丟在遙遠的東丹國。
萬一您老人家哪天不舒服了,我這太子能順利回宮即位嗎?
在征戰的過程中,耶律阿保機封自己的次子耶律德光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這個官職一般來說,是皇太子的專屬頭銜。
如今,耶律阿保機把耶律倍留在東丹國,而帶著耶律德光返回首都上京臨潢府。
這一切,該讓耶律倍作何感想?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而這些話又是不能說出口的,否則……怎麼,您這“太子”急於轉正嗎?皇上不駕崩,您想幫他老人家駕崩嗎?
所以,除了伏地痛哭,號泣而出,耶律倍也是有口難開。
契丹迅速地吞並了渤海國,貪多嚼不爛,吃得太快,不好消化,特彆一個擁有二百多年立國曆史和悠久文化傳承的、經濟和文化都高度發達的漢化國家。自渤海國滅國之後,境內叛亂不斷。
平定這些叛亂的,基本是“天下兵馬大元帥”耶律德光。
此前的征戰中,耶律德光隨耶律阿保機破於厥裡諸部、平黨項、下山西諸鎮、取回鶻單於城、破達盧古部,“東西萬裡,所向皆有功”,而吞並渤海國,以及隨後的渤海國維穩,也是立有大功。
耶律德光的聲望逐漸超越了耶律倍,成為契丹政壇上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不斷威脅耶律倍的皇儲地位。
在這關鍵的節點上,作為最終裁判的述律太後,也傾向於讓耶律德光承繼大統。
耶律德光代表著驍勇善戰的草原文明,而耶律倍則代表著四書五經的中原文明。兄弟兩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政治路線的代表。
述律太後對事不對人,她並非討厭長子、偏愛次子,而是因為耶律德光與她的政治路線不謀而合,都是發揚遊牧文明的傳統,抵製中原漢人的文化侵蝕,保留契丹的“自我”。
一個民族,不僅需要軍事、政治、經濟金融的高邊疆,更需要一道文化高牆,捍衛本民族的文化自信。文化侵略的危害遠遠高於軍事侵略,軍事侵略可以消滅你的肉體,而文化侵略可以消滅你的靈魂。